3 天子威
那是元鳳十九年。
當年隆冬的深夜,在鄭氏一族被誅殺之際,三百精兵和弓箭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長樂宮,鄭太後從睡夢中驚醒,妝容散亂跑至殿外,濃重的夜色裏穿一襲銀色長袍站着的人是她的兒子蕭明瑄,宮門外馬蹄聲疾烈,繼而有數名武衛闖入,蕭明瑄朝為首一人揮了揮手,十三顆人頭就被整齊地擺到了鄭太後的面前,那竟會是……她的兄弟和侄兒?那竟是鄭氏一族已成年、可擔當的全部男丁!
次年,年號改作了永晏。
永晏元年春初,鄭太後搬出富麗奢華的長樂宮,遷居到陳舊寡靜的長安宮裏去了,莊武帝親書的谕旨,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一句話——“無诏不得邁出宮門半步”——鄭太後永遠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像那些愚蠢的宮嫔一樣被關進冷宮,而将她一身榮耀剝去的,竟是她眼中始終懦弱庸怯的蕭明瑄,她十月懷胎唯一生下的孩子。
鄭太後在長安宮中整日厲聲咒罵,宮人毫無對策,屢次來報,莊武帝又置之不理,時間一長,也就沒人當回事了,後來是鄭太後自己罵累了,長安宮中才得了清靜。
蕭明瑄每每想起那段新舊交替的陳年光景,心口都會隐隐泛疼。
鄭太後伏罪,鄭氏一族遭誅,根源于長樂宮的勢力終于被徹底肅清了,子夜更深,消息就像自己長了腳,飛快傳向四面八方,蕭聘長久處于憂患中,乍然聞得苦心功成,怔忡良晌,恍惚立起,卻突然臉色慘白、仰面向後栽去……
六年後的這某個清早,一切難熬的歲月已成為蒙塵的過去,蕭明瑄坐在她身邊,重新憶起時猶神色戚戚,滿目哀楚:“那個時候,你高燒不退,一躺就昏昏沉沉躺了十三天,意識全無,我好害怕,怕你會從此不再醒來,我一門心思撲在你身上,根本無暇去管母後怎樣,甚至還不只一次想過,如若你真的醒不來,那我便随了你而去。”
蕭聘心間陡然一顫,帶着震驚的神采擡起雙眼,她望着蕭明瑄冷峻的側臉,想起了他很早以前溫潤的眉目,沉默片刻,蕭聘自覺無甚言語以對,再次疲倦地合上了眼,口中只喃喃地說:“真是幸好,我活下來了,可你……又是何必呢?”
“要是我沒能從長樂宮中全身而退,你不也準備用藏在懷中的那柄匕首刺死自己嗎?”
“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
“假如你功虧一篑,你的性命将捏在太後手中,但我,是一定沒有活路的,與其受盡屈辱或折磨死在別人手裏,還不如我自己下手痛痛快快地了結。”
蕭明瑄轉過頭,默不作聲凝望着蕭聘仿佛沉睡的面龐。
殿中寂寂,沉水香幽郁醇和。
“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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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蕭明瑄起身,衣袍發出細碎的聲響,他走了幾步,立在簾幕下回過頭,蕭聘閉目躺在美人榻上,無聲無息的,靜得好似一幅畫,他猶豫着張了張嘴:“聘兒,我沒有兄弟姊妹,現在身邊唯有一個你,你要好好活着,我不想太孤單。”
沒有朝外走去的腳步聲,殿內什麽聲音都沒有——哦?還在等她回答嗎?哈,蕭明瑄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執拗起來還真是有蕭家人的遺風,又硬又倔像塊石頭,非要撞了南牆再回頭、見到黃河才死心。
“知道了,我的皇帝哥哥。”
蕭聘縱然心中茫然苦澀,嘴角卻是慢慢浮起了一絲略為爽朗的笑意。
莊武帝回到昭明殿上,列位武将杯中的茶水已是涼透了,宮女們忙重新過來換了熱茶。
莊武帝禦案上的奏折批過了大半,他眉目沉靜,說每一句話都似是帶着笑的,那種雍容大方的氣度根本不像一個久病且被架控過的傀儡君王。
陳旭記不清很早以前見他的情形了,畢竟那已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
莊武帝依次與衆人說過了話,語氣溫和得很,脾性顯得沉穩,不像陳旭料想中那般疾言厲色,他問的是些尋常小事和治軍之策,且認真聽着各自的答複,偶爾颔首表示贊許,看上去并不是一位很難相處的天子。
陳旭暗暗松了口氣,心道,幸好,真是幸好。
最後依命随其他同僚要退出昭明殿時,莊武帝卻悠悠一聲叫住了陳旭:“鎮遠将軍留步。”
陳旭身形一頓,忙拱手:“臣在。”
“朕聽聞,”莊武帝的目光掃過禦案上太尉董廣原的奏折,“去歲平南之役中我大齊兵将死傷慘重,呵,真乃奇哉了,此等大事,竟未見将軍在折中提及過半字。”
陳旭後背沁起了涼汗,他牽強笑了笑,忙回答道:“回聖上,這自古打仗哪有不損兵折将的道理,臣麾下雖小有……”
莊武帝挑眼打斷道:“莫為了避罰,一心将死傷數往小了說。”
陳旭冷汗涔涔,低頭緘默,不敢再言。
“這究竟折損了多少兵将,朕說要查,又豈有查不清的?”莊武帝往後靠在禦座上,眯眼盯着大殿中孤站的一人,慢悠悠的語調中隐約透出幾分莫測難猜,“陳将軍,你在朝為官三十餘年,也是歷經兩朝的老臣了吧?”
陳旭額上的汗冒得更密了一些:“是、是。”
莊武帝再言:“早兩年時,京中局勢初定,将軍身在邊關,朕不欲使将軍分心怠戰,故而由将軍繼續駐守南陲,想來,将軍逾二十年未返京都,又遵太後旨意行事已久,大概都已忘記朕了吧?”
陳旭張皇跪倒,連連敬拜:“臣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雖久不見聖顏,臣卻從未有過偏頗二心!萬望聖上明鑒!”
莊武帝好像沒有聽見他說了什麽,透過大殿的門,他望着遠方湛藍的天似是出神,隔了好片刻,伏在地上忐忑不安的陳旭才再次聽見了那道溫和的聲音——
“南辛,小國而已,其笙城怎會久攻不下?”
陳旭不敢接話。
“鎮遠将軍。”
“是,臣在。”
“從此刻起,朕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若再拿不下笙城,你可就要被調入京都來為官了。”
南陲為将二十五載,苦心經營才有了獨據一方的雄厚實力,如今大權在握,翻手雲來覆手雨,一朝入京,豈非前功盡棄、半生困束?
“臣……領旨。”陳旭咬緊牙關,恭謹叩拜。
從昭明殿出來,陳旭心事重重,思慮着近年征戰屢有過失與不順的處境,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常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是絕不會錯的,也是時候該多謀劃謀劃往後如何自處了。
“将軍,快避讓!”
恍神間,有個小內官拉了他一把。
陳旭擡頭,發覺自己已走到裕德門外的巷道上了。一乘式樣簡單卻精巧的轎辇由四人擡着正迎面過來,轎辇下随從唯有七人而已,兩名帶刀護衛,四名普通宮女,最靠近轎辇的一人倒是頗為打眼,是束高冠衣紫袍的二品女官良月。出行儀仗素簡,跟從人數寥寥,甚至還不及一些後宮妃嫔,但所有人都飛快退站到道路兩邊去了。得知轎辇上的人是國師,陳旭亦不敢怠慢,停步退向牆根下。
良月認得陳旭,縱然頭上頂着二品的官銜,到底還是及不上人家一個一品的“鎮”字頭将軍,所以良月在路過他身邊的時候,略一駐足,起手微微向他一禮,随後才快步趕上國師的轎辇,繼續護衛在側。
蕭聘隔着撒金紗窗,看見良月自後追來,随口問了一聲:“何事?”
良月道:“哦,沒什麽。皇上召了幾位遠地的大人來京中述職,剛巧看見了其中一位,我位階在他之下,少不得要向他見禮。”
“剛才的,是哪位大人?”
“鎮遠将軍,陳旭。”
轎辇中忽然沒了聲音。
良月感到一陣怪異,轉頭看着那道端坐的模糊人影,急切問道:“您不舒服嗎?”
“沒有。”蕭聘的聲音隐約有些疲累,“适才走神了,想起前幾日抄好的經書還未來得及送去東山寺,心中甚是懊惱。良月——”良月忙在外應了,蕭聘繼續說道,“你不用跟着我了,同以往一樣,帶幾個人,把經書送到住持那裏去吧。”
“是,微臣這就去。”
良月領命,囑咐其他人小心服侍後就快步退下了。
東山層林漸染霜意,草木清秀,流水淨透,蟲鳥時有鳴啼,風光甚為秀美。
但不知為何,上山途中,良月始終心緒不寧。
到山門時,天已經全黑了,此種情形,也只能在寺中歇息一晚,慈眉善目的老住持口誦“阿彌陀佛”接下了經書,着弟子先領來客去膳堂食齋飯。
夜裏,良月輾轉,久未入睡,她坐起身,聽見房外松濤陣陣,更難有睡意,她起身撈起自己的外袍,匆匆打開門就往外走。
“夜這麽深了,大人到哪裏去?”抱着大罐燈油的小沙彌在殿側的石階上站定了。
“下山,回宮。”良月頭也不回。
“哎?下山?不成啊,會有危險的!師父!師兄!你們快來攔一攔大人啊!”
小沙彌吓得臉色發白,跺腳大聲呼叫,然而不等他的師父師兄們趕來,那人影已經跨出寺廟大門去了。
披星戴月往回趕,黎明拂曉前,可算是安全無虞地在欽平門前下了馬。
重華宮裏靜悄悄的,快步走去慶安殿,薄薄夜色裏,只見當值的姑姑和幾個宮女內侍正焦急地在殿外來回打着轉,良月心裏“咯噔”一下,急忙沖上前去問發生了何事,待姑姑看清是她,臉上神色這才松了松,長話短說道出了蕭聘獨自在殿內坐了一宿的實情。
國師明慧,多年養病惜命,自然知道以她病軀,是斷斷不可憂思操勞、夙夜不寐的!
這……果然是發生了什麽要緊事嗎?
良月臉色煞白,忙推開殿門走進去——
蕭聘半倚在窗邊的木椅上,支手撐住額頭,低垂的雙目眼神空洞且灰暗。
路過書案,書案及周圍地上,有揉皺撕碎的紙屑,沾染了墨跡,想是寫了字在上面。
良月将目光收回來,小心走近,試探着喚椅上的人:“國師?”
無神的眼眸顫動了一下,蕭聘擡起了臉。
良月看一眼燭臺,蠟已快燒盡了,她假裝輕松地笑了笑:“國師,一夜勞累,還是去歇一歇吧。”
蕭聘側頭瞧一瞧窗紙外隔着的朦胧天色,答了一個字:“好。”
“當心!我扶您。”看她要起身,良月趕忙跨步上前。
“你,你不是去了東山寺?”蕭聘扶着良月手臂,忽然一頓,怪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臉上,“怎麽這就回來了?”
“哦,我在寺中住不習慣,所以就連夜下山了。”良月扯了謊話。
“呵,真是怪人啊!清靜自在的佛前寺所待不住,卻愛回來這冷磚冷瓦的皇宮內苑。”蕭聘沒懷疑,只是打趣了她兩句。
良月陪笑不答。
蕭聘在寝殿安睡之後,良月折回慶安殿,将揉皺的碎紙全部攏到一起,一張張展平了拼合一處,令她倍感不解的是,寫得滿滿當當的好幾張紙,其實只重複寫着三個字,不,也不該簡單形容為是“三個字”,更準确一點兒說,那是一個人的名字。
司徒譽。
“司徒……譽?”
良月可以确定,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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