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甄應嘉和康和兩個走過去一看。
院子中央站着太子,太子身前跪了兩個中年婆子,太子身後還有不少太監宮女焦急的勸解太子,生怕他有個什麽閃失。
太子形容枯瘦,本就不太年輕的臉,哭得是整個成了一灘,身上也是淺色的素白衣裳,頭上松松垮垮挽了個發髻,越發的顯得淩亂了。
他哭得悲傷,手裏拄着拐杖,還時不時舉起來抽打面前跪着的兩人。
“你們怎麽敢!你們兩個是太子妃屋裏的老人了,太子妃待你們一向不薄,就算是放在整個東宮,你們兩個也是有臉面的人,如何能做下這等沒臉沒皮的事情來!”
那兩個婆子也是哭得一臉淚水,一邊磕頭一邊哭喊:“老奴這是鬼迷了心竅了,不敢求太子原諒,老奴愧對太子妃!”
聽了這話,太子越發的發怒了,舉起拐杖不要命的打着,“鬼!哪個是鬼!東宮裏去了的只有太子妃,你們這是要往太子妃頭上扣嗎!”
兩個婆子被打得渾身都疼,但是又不敢亂躲,只得硬生生受了,又磕頭道:“不關太子妃的事情,是老奴自己做下的,與旁人無關!”
甄應嘉跟康和對視一眼,方才不過三分的迷惑,現在全部變成了警惕。
康和小聲憤恨道:“我母親屍骨未寒,不管這是真的偷了東西,還是……太子要借這個清掃知情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太子妃去的急,”太子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就算少了你們的封賞,事後自有孤補上,你們兩個這算是什麽?還是看着孤這些年與太子妃并不親近,世子又沒回來,偷了她屋裏的東西就沒人知道了!”
太子說到氣憤處就打她們兩下,那兩人疼渾身亂抖,卻還是咬緊了牙關受了下來。
“你們兩個這是死罪!孤要杖殺了你們!”
兩個婆子渾身一抖,癱軟了下來。
甄應嘉一驚,心說太子身上滿是嫌疑,若是這兩人是真的偷了東西還好說,就怕是太子借機要殺人滅口。只是他畢竟是個外人,能做的只有秘密查探,無論如何都管不到太子頭上的。
康和也是一樣的心思,不過跟甄應嘉不一樣,他是能開口的。只是康和剛剛上前一步,就見內院急匆匆跑出來一個渾身素白的婦人,直接跪在了太子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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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康和咬牙切齒道。
甄應嘉打量着這個據說跟太子合謀害死了太子妃的女人。
只是隔得稍遠,倒是看不太清楚,甄應嘉只能看見她雙目紅腫,臉上也是腫的,一出來便抱着太子的腿哭個不停。
“爺,姐姐還屍骨未寒,你這時候處理她屋裏得用的嬷嬷,叫外人看見了怎麽說!”她一邊哭一邊回頭狠狠瞪了她們一眼,道:“這些人偷了姐姐留下裏的東西,按說是該死罪的,但是姐姐還沒出殡,眼下并不是殺人的時候啊!”
太子面上為難,掙脫了幾下也沒将腿掙開,只是看樣子是聽了進去,他憤恨注視着前面兩個婆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太子厲聲喝道:“來人,将她們兩個關進柴房,好生看管着,等到太子妃出殡,讓她們兩個去給太子妃護陵!”
趙氏理論上并不能出來到外院的,所以太子吩咐完婆子的事情,立即就訓斥了一句,”還不快回去!你不好好給太子妃燒香,出來做什麽!”
康和暫時松了口氣,看了甄應嘉一眼,沉聲道:“他們兩個這般配合……就怕是緩兵之計。”
“這兩人要好好查,還有她們的家人,你最近不方便,差人送消息出來,我出人手。”
康和感激的看了甄應嘉一眼,指了指不遠處的太監,“他是一直跟着我的,将來有消息便是他去尋你。”
這時院子裏已經安靜了許多,太監去拿繩子準備捆人。
方才太子一陣發怒,現在已經是面色蒼白,冷汗連連,看着像是要虛脫了。左右兩個太監将他攙扶着,大喊:“去拿椅子來!”
很快便有太監擡了椅子過來,又有宮女端了參茶和點心。
太子坐下喝了口茶,臉色立即緩和,也有了血色。
康和見這裏事情差不多了,輕輕碰了碰甄應嘉的手臂,道:“我們去前頭,我該回去了。”
那知話音剛落,已經緩過神的太子環視了一圈,看見甄應嘉了。
他臉上先是一臉的不敢相信,然後是濃濃的驚喜,開口之後聲音還有點顫顫巍巍,“是……可是甄應嘉來了?”
這下躲不過去了。
甄應嘉上前道:“正是在下。”
康和在他身後,有點不甘願,不過還是跟着過來。
“怎麽如此生疏,孤還記得當年你跟孤最是要好。”太子像是想起了當年的趣事,伸手招呼道:“來孤身邊。當年估計得你一直叫孤做太子哥哥的,如今也長這麽大了。”
雖然只能用餘光掃到康和的臉,但是甄應嘉覺得他整個人一下子都不對了。
說起來還是怪他,當初認錯了人,于是跟着父子倆都成了兄弟……
太子還在回憶當年跟甄應嘉的相處,“我記得你當初才這麽高。”太子用手比了比,懷念道:“當年孤要回京成親的時候,你還追在孤身後不讓孤走。”
甄應嘉莫名覺得有點窘迫,十分想說當年那個不是他。
跟康和做兄弟才是他的決定。
太子嘆了口氣,“當年孤回京的時候便是要與太子妃成親,之後十幾年再沒離開過京城,與你十幾年沒見,再見的時候太子妃卻死了。”
聽到這兒,甄應嘉也不免嘆一聲世事無常。
太子突然拉了他的手腕,想借着他的力氣站起身來,甄應嘉猝不及防差點被拉到,太子到:“如今我也老了。唉……我的兒子如今都有兒子了。”
康和的臉上越發的神秘莫測。
太子站起身來稍稍抖了抖腳,疑惑道:“孤記得你當年最是喜歡說話的,怎麽如今成了個一言不發的樣子。”
不等甄應嘉回答,太子又自己接上了,“唉,人都是會變的。”
他看了看站在甄應嘉身邊的康和,道:“這是孤的舊友,不用你招呼了,你回去前頭吧,靈堂離不開人。”
甄應嘉的手腕還在太子手裏抓着。
康和低頭看了看他倆交疊在一起的手,因為有寬大的袖子遮着,裏面究竟是個什麽光景誰也不知道,康和愣了那麽一瞬,擡起頭來又變成了因為喪母跟茶飯不思,悲痛欲絕的東宮世子。
他一言不發,扭頭就朝靈堂去了。
太子拉着甄應嘉往裏走,道:“你來了京城怎麽也不跟孤說一聲,孤現在很是清閑,倒是能帶你去京城好好逛一逛。”
甄應嘉笑道:“才來三天。到京城頭一天便進宮見了聖上,想是殿下這邊事忙,所以聖上才……”
聽見聖上兩個字,太子臉上稍稍冷了冷,“我們去書房好好說說。”到這兒,他這才松開甄應嘉,道:“方才站起來太急,頭暈。現在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書房,太子吩咐人去準備茶點,将甄應嘉請了進來。
甄應嘉的記憶裏,雖然原主跟太子當時的關系挺不錯,但是隔了這麽多年,太子還能這麽表現有點奇怪。
要知道舊友什麽的,當年原主跟太子認識的時候絕對不超過四五歲,當時太子已經十一二歲了。
按照甄應嘉的理解,還有他上輩子的經驗,大孩子是絕對不會跟小孩子一起玩的,反倒是小孩子喜歡追着大孩子跑。
那時候太子已經是半大的小子的,心智也比較成熟,但是原主呢?爹媽就他這麽一個孩子,五歲就真的是正常的五歲,甄家的後院裏也沒那麽多奇奇怪怪的争寵事宜,所以這麽兩個背景完全不相同的孩子。
換句話說,太子一個人的心眼怕是比兩個人都多,而當年的原主是真正的傻白甜風格,完全不搭。
太子怎麽會記了這麽多年。
甄應嘉坐在太子對面,看着太子一臉懷念的看着他,越發的摸不着頭腦了。
不過迷惑歸迷惑,眼下只有他跟太子兩人,想必太子說話做事少了許多顧及,倒是個好機會試探一下太子妃的事情。
想到這兒,甄應嘉順着方才太子的思路道:“當年一別,轉眼數十年。我還一直想着要來見一見太子妃,卻沒想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靈堂了。”
太子很是傷感的點了點頭。
甄應嘉小心問道:“她可是得了什麽急病?怎麽這麽突然就去了。”
這一句話又将太子的眼淚勾了出來,他道:“這都是我的錯。當年她生完孩子身子便一直不好,再加上這些年我……我一直冷臉對她。”
太子低了頭,泣不成聲。
甄應嘉越發的迷惑了,太子這麽傷心……是演戲?還是在太子妃死後才發現愧對于她?
前一條……演得有點過,至于後一條……甄應嘉這些年雖沒見過太子,但是就聽到的太子為人處事,他不像是這種人。
甄應嘉搖了搖頭,道:“我與世子同一條船上京,聽聞太子妃過完年便病了,禦醫治了這麽許久,怎麽老不見好,可是他們懈怠了。要我說,他們這群人進了太醫院便以為高枕無憂了——”
太子打斷了他,“不是他們的原因。那時候太醫院每次來三個太醫給她號脈。”太子低着頭,似乎不想讓人看見他一臉的淚痕。
“都是我的錯。”
“當年我們兩個成親的時候正是父皇要禦駕親征,我匆匆忙忙被立了太子,她又匆匆忙忙嫁了進來。我記得她大我三歲……那個時候你也知道,我才十三歲,完全沒有成親的準備。”
太子一邊搖頭一邊道:“後來康和出生了,我們兩個……她管着東宮,有時候也幫母後管管後宮,父皇不在,朝廷之事全壓在我身上。那時候行軍又不是很順利……”
太子長嘆一口氣,“我們兩個就這麽疏遠了十幾年,一直到她死了。”
太子突然沉默了下來。
可是甄應嘉心裏怎麽都不是個滋味。他想也不用想便是要站在康和這一邊的,況且太子還有個跟康和只差了半個時辰的庶子,單這一條,什麽沒做好成親的準備就站不住腳了。
甄應嘉想了想,裝出一副唏噓的模樣,嘆道:“太子妃死得這麽突然,東宮想是要亂了手腳了。”
他願意是在太子妃死的突然上,但是太子卻沒接這一句,反而道:“正是。離了她我才知道東宮上下她費了多少心思。她還在哪兒躺着呢,下人就開始作亂了。”
“可是屋裏丢了什麽要緊東西?”甄應嘉道:“不過我想太子妃屋裏的東西應該都是禦制的,偷出去也沒哪個當鋪敢收。”
“倒不是什麽之前物件。”太子道:“早些年的首飾,還有些去年剩下的金、銀锞子。她們在宮裏做了許久,偷得也都是好糊弄過去的。”
甄應嘉妝模作樣陪着太子嘆氣,心說這麽聽來倒像是真的偷了東西。他記挂着外頭的康和還有芷音,又惦記着禦書房裏的皇帝,喝了杯茶之後就告辭了。
“還等着聖上宣招,方才是趕着空過來的。”
太子站起身來,道:“我送你去門口。你還住在福祥大街上的宅子裏?等此間事了我去尋你。”
兩人走到門口,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甄應嘉這才出來。
康和還在靈堂上跪着,芷音卻不知道去了哪裏。甄應嘉有些着急,生怕芷音沖動之下做點什麽出來,剛想找人問,便有早先見過的康和手下将他請到一邊。
“方才甄姑娘哭花了眼睛,世子讓人帶她去裏邊洗漱了。”
甄應嘉松了口氣,聽見這人又道:“您放心,甄姑娘在東宮是熟慣了的,上上下下都認得她。”說完,他又小聲道:“您安心去禦書房,等甄姑娘梳洗好了,世子說直接将她送去東門等着您。”
甄應嘉越發的覺得康和心思細膩面面俱到了,他看着跪在靈前的康和,道:“仔細照顧着他。”
出了東宮,甄應嘉一路往禦書房去。
人常說走路的時候最适合思考問題,甄應嘉也覺得是這樣。
太子他……雖然看起來真的像是在太子妃死後醒悟了,但是甄應嘉怎麽看怎麽覺得假。他跟趙氏一唱一和,是為了掩蓋他們謀害太子妃的心思。
因為甄應嘉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寧國府的賈珍。
秦可卿死的時候賈珍悲不悲傷呢?他傷心的幾乎都要起不來床走不了路了。
但是秦可卿是怎麽死的?是因為跟他通奸之後,事情敗露,這才上吊自殺。
這麽一聯想,太子會不會也是同樣的動機呢?
甚至那兩個偷了東西的婆子……怕是偷的不是錢物,而死偷聽到了什麽話語。甄應嘉現在只希望康和動作快一點,千萬別讓太子或者趙側妃将人處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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