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甄應嘉去上了香,燒了紙,又過來跟家屬見禮。

東宮的子女一字排開,全部跪在康和身後,放眼放去,怕是不下十七八口人了,或許還有些小到沒法出門的。

知賓大聲念了甄應嘉的名字身份來路,然後道:“請家屬謝禮。”

直到這時,康和才微微擡了擡頭,目光裏毫無神采看了甄應嘉一眼。

甄應嘉越發的心痛了,他快步走到康和面前,抿了抿嘴,似有千言萬語,但是說出來的只有一句話:“你保重。”

康和重重點了點頭,然後就盯着甄應嘉不放了。

甄應嘉覺得有點奇怪,就算他眼裏的感情多了一點,但是也不至于……

直到緊挨着康和身邊的那人咳嗽了一聲,康和才回過神來。

這一聲咳嗽也吸引了甄應嘉的注意。

子女的跪法都是按照大小順序的,所以跪在康和身邊的,只能是康全了。

這一位跟趙側妃一樣,也是甄應嘉聽說許久,但是一直不得見的人,于是甄應嘉不免打量他兩眼。

康全一臉的慘白,都不好說究竟是他身上的麻布白,還是他的臉更沒血色了。他同康和跪在一起,雖看不出身高來,但是他肩寬要比康和窄一些。

康和有點少年老成,裝作成年人差不多也沒人能看出來了,康全說起來比康和只差了半個時辰,但是明顯身量未成,還是個少年人的樣子。

直到甄應嘉對上了他的眼睛。

康全的眼底濃濃的怨恨,就算不是針對甄應嘉的,但是也叫人膽戰心驚了。

興許是甄應嘉看着康全時間有點久,康和咳嗽一聲,對知賓道:“我去更衣,你先照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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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想站起身來,可是興許是跪得太久,膝蓋都麻了,一下竟然沒起來,他揉了揉膝蓋,甄應嘉又伸手去扶他,康和這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兩人的手掌相碰,甄應嘉不免又是一陣擔心。

現在已經是五月了,外面豔陽高照,正是盛夏,但是康和的手卻冰冰涼涼的,讓他越發的憂心了。

知賓看看外頭已經沒什麽人了,小聲道:“世子小心些,這吊唁的人也來得差不多了,您不着急,小心身體。”

康和沖他點點頭,緩緩朝外走着。

甄應嘉有話要跟他說,又擔心他一個人出點什麽意外,跟芷音交待一句在靈堂上待着,便扶着康和走了。

芷音看了太子妃的靈堂,神色木木的,微微點頭就不說話了。

甄應嘉将康和扶到西間,聽見裏面一陣水聲不免有些臉熱,他道:“你手這樣涼,我去給你到杯熱茶來喝一喝。”

康和嗯了一聲。

等到甄應嘉端着茶壺進來,康和已經洗了手,坐在凳子上了。

甄應嘉将茶杯放在他手裏,嘆了口起道:“逝者已矣,你還是要好好活着的。”他一邊說一邊看着康和的臉色。

原先在書院的時候,康和是一臉健康的小麥色,但是現在,他臉上的血色退得差不多幹淨了,只剩下一臉的蠟黃,甄應嘉伸手去握住了康和的手。

“太子妃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你要好好的。”

看見康和還是沒什麽反應,甄應嘉覺得他自己都要快哭出來了。

他站起身,走到康和身後,伸出雙臂将人抱在懷裏,下巴抵在康和頭頂,道:“你既然說我是你的兄弟,那有什麽事情你都要告訴我。”

聽了這話,康和才有了反應。

他伸手上去将甄應嘉一拉,道:“方才有人在外頭聽着,我是裝樣子的。”

甄應嘉真是百感交集,康和又拉他,道:“我眼下沒力氣了,倒是拉不動你了。我不能出來太久,你好好坐在我面前,我們好好說說話。”

聽了這話,甄應嘉真覺得自己的心軟得一塌糊塗,特別是康和用他那幾天沒喝水的沙啞嗓音說出來,簡直不能再心疼了。

甄應嘉坐在康和對面,康和看着他的凳子,不得已,甄應嘉又将凳子挪進了一些,兩人耳鬓厮磨,中間幾乎沒了什麽間隙。

“這是什麽回事?”甄應嘉問道。

康和嘆了口氣,道:“我雖傷心,但是的确沒到茶飯不思的地步,這副模樣是故意的。皇帝家裏,本來就是親情跟利益夾雜在一起……”

甄應嘉一邊聽着,不由得想起那個晚上,康和說太子妃從來沒有抱過他,不免更是心酸了,不過雖然太子妃沒抱過康和,但是他抱過,太子妃雖然不在了,但是他還在。

甄應嘉伸手緊緊抱着康和,道:“我會好好對你的。”至于他的雙手抱着康和都合不攏,還有康和那個結實有力的,用來抱他的擁抱,他下意識忽略了。

康和悶聲笑了笑,很是慘淡。

甄應嘉收斂心神,想起這次的正經事情,急忙道:“芷音說太子妃死得蹊跷,怕是趙側妃和太子都涉及其中了,你要多加小心。”

康和很是驚喜的點點頭,也伸手抱了抱甄應嘉,許是他力氣有點大,甄應嘉莫名的心慌,想掙脫開來。

可是想着康和那個“一輩子的兄弟”的誓言,還是盡量放松了,他已經虛弱成了這個樣子,給他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康和道:“我知道。”他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冷酷起來,仿佛方才那個虛弱缺愛的康和只是甄應嘉的錯覺。

“我這次回來,趙側妃簡直是要将我捧上天了。”他眯着眼睛,“你看方才康全看我的眼睛裏全是仇恨,他母親現在對我可比對他好多了。原先康全見了我都是耀武揚威的,但是我這次回來,他見了我倒是沉默了。”

“這是……心中有愧?”甄應嘉猜測道:“那太子呢?太子什麽态度。”

“他找了我兩次,每次都是痛哭流涕說當時我母親在的時候,他是多麽的不懂珍惜,又說後悔沒好好對待她,還跟我說我母親死的那天晚上他還跟她吵了一架,說我母親死都是他的原因。”

“這倒是跟芷音說的對上了。”但是甄應嘉還是略有疑惑,“不過這麽看來,太子有點反常啊?”

康和搖了搖頭,“他那個人……我不信他。”

聽見康和這麽說,甄應嘉反倒放心了,只要心裏有警惕,不管這幾人是真傷心還是假做戲,那怕冤枉了別人,至少不會讓自己處于危難之中。

康和道:“我也在查,只是這兩日要守靈,上頭無數雙眼睛看着,等到我母親出殡,我便能騰出手來好好問一問母親留下來的人了。”

甄應嘉舒了口氣,很是輕松。

康和就着他的手喝了杯茶,道:“你放心,算計我沒那麽容易。你看康全,這兩天已經快被我熬死。她算計我母親,我就算計他兒子!”

康和眯起眼睛來,笑得有點陰冷,“身為庶子,本來就不能比我這個嫡子做得差,可是我能不吃不喝熬上三天,他可不行。他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再跟我拖上這麽兩三天,就算不去了半條命,事後也是要疾病纏身了。”

康和冷笑一聲,“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敢害我母親,他們就想這麽容易過去了?做夢!要麽被人說不孝,今後再無前途,要麽……留下命來!”

甄應嘉心疼,抱了抱康和,換了個話題道:“芷音想進來幫你,我覺得她年紀太小,而且也沒什麽自保能力,東宮現在太亂,又有個趙側妃對她虎視眈眈——”

話說到一半就被康和打斷了,“我知道,你別說不,我跟她說。你是她父親,她現在又情緒激動,千萬別讓她埋怨你。”

甄應嘉嘆了口氣,道:“你這樣,我越發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康和很是發自真心的笑了幾聲,“不用她幫我,我有你就夠了。這一年——至少到明年過年,我不能太過露面,好多事情要你幫我去辦了。況且她才多大,正是享福的時候,還是在你身邊好。”

甄應嘉點頭,道:“你放心,聖上給了我國子監讀書的名額,又許我改了黃冊,從此我便常住京城了。”

“好。”康和驚喜一笑,“這下可容易了許多。”

“我總是能幫你——至少在聖上面前幫你露臉的。我們同住一間屋子那麽久,想必不少趣事聖上都極為感興趣的。”

康和笑了笑,再次強調了一句,“幸虧有你。”

兩人正說着話,只聽見外面一陣喧嘩,康和立即變了臉色,道:“我母親的喪禮,誰敢在這個時候攪事!”

他說完便猛然站起身來,只是餓得久了,再說是自己故意的,只是這個時候難免虛弱,他站是站了起來,但是立即晃了幾下,甄應嘉急忙伸手将人扶住,道:“我攙着你出去。”

康和看他一眼,道:“我在外頭可是要裝着很是虛弱的樣子。”

說着,甄應嘉便覺得身上的重擔一下子加重了。

說好的餓了三天呢?怎麽份量跟上次似的,一點沒減。

甄應嘉扶着康和朝外走,剛出去偏廳,就聽見外面的聲音……好像是太子的。

“你們這群狗奴才!太子妃才去了幾日,你們便敢在她屋裏偷東西了!是看着我東宮沒主子了?”

兩人越往過走,聲音越發的大了。

“你們兩個在太子妃屋裏伺候多少年了?眼皮子怎麽這麽淺!這等狗奴才!她還屍骨未寒呢!”

太子一邊說,一邊大哭了起來。

周圍不住的有人勸着,甄應嘉同康和對視了一眼,太子他這是……越發的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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