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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于康和的荷包改變了甄應嘉的計劃。
他在家裏又修養了數日,将連番科舉損耗的精力都養了回來,直到又變回那個風度翩翩,樣貌過人的甄應嘉,這才收拾妥當,取了金陵家裏送來的東西,往宮裏去了。
美其名曰:送土特産。
甄應嘉帶了包裝精美的金華火腿一小塊,還有桂花蜜一小罐,被皇帝在坤寧宮裏接見了。
當然,因為用了皇後的地方,陪同人員還有皇後。
甄應嘉笑道:“見了您的面,突然不知道怎麽想起來早先您最喜這火腿,特意吩咐人去仔細的采購了。”
這一句話即表明了心意,又說明了這東西是下了力氣找來的,皇帝聽了很是開懷,道:“快去差人送到禦膳房去,晚上先炖兩碗湯來。”說着又跟皇後道:“你嘗嘗這個,要是覺得好,明年讓他們多進些。”
皇後笑了笑,低聲道了謝。
甄應嘉明顯發現皇後整個人都不如上次見面活潑了,但是皇帝……他反而輕松了許多。
會是因為廢太子嗎?
皇後的态度很容易理解,太子是她兒子,還是唯一的兒子。
但是皇帝……他這個态度只能說明他老早就想廢太子了,而在甄應嘉科舉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他如釋重負終于下手廢了太子。
甄應嘉想到這兒,又指着桂花蜜道:“這一小罐蜜是專門進獻給皇後娘娘的。此物能解毒潤燥,又能養顏,常服使人年輕。”
就算皇後已經年過五十,連孫子都已經成親了,但是聽見養顏二字還是給甄應嘉笑了笑,“你這孩子,宮裏什麽沒有,倒讓你巴巴從外頭帶來。”
這話聽着是有點責怪的意思,可是皇後笑着說,而且轉眼就叫自己宮裏的嬷嬷仔細收了去,所以她對這份禮物的喜愛是顯而易見了。
得了禮物,甄應嘉像是又入了皇後的眼,皇後打量他兩眼,跟皇帝笑道:“他雖才來京城,不過也可問問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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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應嘉不知道皇後說的是什麽,但是皇帝明顯是知道的,只是聽了這話,皇帝原本溫和的臉上立即陰雲密布,看了甄應嘉許久才抿着嘴嗯了一聲,就算是同意了。
見了皇帝皇後這等反應,甄應嘉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聽着皇後接下來的話。
“想你也聽說了,”皇後這句話說出來,皇帝咳嗽了一聲,略為不快的接過了話茬,“太子被廢,是不能在住在宮裏了,朕想擇一處宅院,将他遷出去。”
甄應嘉适度表現了驚訝。
皇後掃了皇帝一眼,道:“禮部選了五處宅院,我看來看去,不知道哪個好。不如你也來看看?”
說着,她招手示意甄應嘉上前。
甄應嘉往前兩步,這才看見兩人身前的小桌上放着幾個卷軸,他又擡眼看皇後,皇後似乎是因為将他也扯了進來,神态輕松了許多,皇帝倒還是有些不快,冷冷坐在一邊沒有言語。
甄應嘉腦子裏轉得飛快,擇宅子這等事情……看這兩位的反應,就知道肯定是起了争執了,久決不下,皇後這才想多拉幾個墊背的。
只有知道了這個久決不下的原因,甄應嘉才好開口,不過現在還看不出來,他得等着這兩位再次開口,多說點什麽才行。
不過……正好趁着這件事情試一試康和是不是做了什麽。
甄應嘉拿了卷軸,一幅幅看了下去,越看他越是迷惑,禮部擇的宅院,都是大宅院,有花園有池塘,是他想了許久都沒有買到的。
而且想必禮部也考慮到了廢太子家裏人多,這些院子都是左中右三路,前前後後加起來幾十個小院落組成的,比榮國府要強上許多。
那就奇了怪了,甄應嘉隐晦的看了皇後一眼,那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見甄應嘉許久沒說話,皇後看了皇帝一眼,道:“你看,他也一樣拿不定主意。”皇後指着甄應嘉手裏的卷軸,道:“這一處離皇城太遠,這一處方位不好,這一處的水是從別人家裏引來的,還有這個,太小了怕是不夠住……”
皇後一一反駁着,末了又埋怨道:“禮部這些人,選個宅子也推三阻四的,這次得讓他們好好選。”
瞬間,甄應嘉明白了皇後的意思,她是想讓廢太子依舊住在宮裏!
至于住在宮裏是為了什麽,當然是等着皇帝回心轉意,再次冊立他為太子。
“封他做義忠親王的旨意已經交給司禮監會同內閣草拟了。”
皇帝的話再次印證了甄應嘉的猜測。
“而且這宅子又有什麽不好?”皇帝看着甄應嘉道:“你說說。”
甄應嘉立即做出了決定,他略帶歉意的笑道:“倒不是宅子不好。”說完一句他就停了下來,看看皇帝皇後,像是突然下定決心,但是又有點不好意思道:“現在住得地方等我母親帶着孩子過來就有點小了,甄府的管家拿着銀子在京裏已經找了三個月,愣是沒找到一處合适的宅子。”
甄應嘉說到這兒,又去看皇帝皇後的臉色,之後才道:“所以一下看了五處合心意的宅子,有點不知所措了。”
“你這——”皇帝笑了兩聲,“這都是朕的東西,你有銀子也買不到!”
“不過……”甄應嘉頓了頓,繼續道:“這些宅子确有不合适的地方。”
皇後露了笑臉,皇帝面上顯了疑惑之色,問道:“哪兒不好了?”
甄應嘉道:“這宅子裏院落雖多,除了正中的幾個主院都是兩進三進的之外,剩下的都是一進的小院子。太——”差點說漏了嘴,甄應嘉急忙改口,“皇長子家大業大,他已有一個已經成親的兒子,況且等皇長孫守完孝,也是該到成親的年紀了。這宅子若是賞了皇長子,怕是還得改一改,東路得給皇長孫改出個大院子來,西路還得再來一個。”
甄應嘉一邊說,一邊看着皇後的臉色,果真又被他看出點端倪來。
提到皇長孫的時候,皇後的臉色明顯變了一變,而且甄應嘉這番話按說是附和皇後的心意的,但是皇後一點贊同都沒表露,甄應嘉又去看皇帝,倒是看不出什麽來。
皇帝又拿了卷軸在看,皇後臉上表情很是變換了一陣,不過最後還是冷靜下來。
皇帝放下東西,笑道:“照你這麽說,的确是得改一改。”
聽了這話,皇後臉上又是為難又是不甘心,矛盾極了。
“不如朕賞你一個可好?”
雖然皇帝說這話的語氣有點開玩笑,不過甄應嘉也豁出去了,直接便謝恩了,道:“最小的便成,我家裏人口不多,勉強夠住了。”
皇帝直接抽了卷軸出來,叫道:“夏秉忠,拿着這東西去司禮監,小的賞給甄應嘉了,大的這一處讓他們在東路修建一處三進的院落來。”
甄應嘉又謝皇帝,道:“我跟着一塊兒去看看?”
皇帝嫌棄道:“去去去!少不了你的。”
甄應嘉松了口氣,跟着夏秉忠出來,秋風一吹,才發現背後已經濕了一塊。
坤寧宮裏,皇後的宮女已經調了兩碗桂花蜜端出來,皇後手裏捧着蜜汁,小勺子慢慢送進口裏,只是她喝兩口,就擡眼去看一看甄應嘉的背影,眼神裏還有點不敢相信。
他怎麽就用這麽點東西換了一所大宅子回去。
皇後眼神一冷,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嘆了一句,“他夫人已經去了一年多。”
皇帝想了想,道:“去年春天的事兒了,該有一年半了。”
“唉,我倒是見過他府上的長女,小小年紀,行事很是有章法,只是年紀也快到了,得找個人好好教一教才是。”
皇帝嘗着桂花蜜,下意識嗯了一聲。
等到秋風将甄應嘉身上的汗吹完,他又神清氣爽興高采烈了,不管怎麽說,得了個用銀子也買不到的大宅子總是開心的,況且也知道康和的确做了點什麽。
還有就是皇帝對康和倒是沒什麽太大的芥蒂。
宅院這種東西,中路住的是主人,自然是廢太子住了,下來東西兩路,東為尊,皇帝這是只打算給康和修個新院子,至于康全就不再他的考慮之中了。
甄應嘉出宮沒兩天,等到宮裏把手續辦全了,就帶着紀楚去看甄府的新宅子。
“倒是不着急住進來。”甄應嘉道:“先叫人描了樣子送回金陵給她們看一看,看有沒有要改的地方。家具什麽的叫人齊齊收拾過一遍,若是有朽了的差人去做,花園子裏的樹木花草也得換一批,還有池塘,叫人先将水堵了,把裏頭狠狠得清一遍才是。”
紀楚也很是高興,一邊記着一邊道:“別的不急,先把池塘清了,每兩日天就冷了,到時候就不好下水了。”
甄應嘉點頭,紀楚算道:“怎麽也得到明年初了。”說着他突然笑出聲來,甄應嘉回頭看他。
紀楚道:“要我說還得拖一拖,老爺明年就要參加會試殿試了,到時候中了進士,我們門口的牌匾也得換個制式了。”
“怎麽換都是甄府二字。”甄應嘉想了想,能不能請皇帝賜個牌匾呢?
甄應嘉在新宅子賺了一圈,心滿意足的回府了,可是回到府裏,門房遞了帖子上來,他就不怎麽開心了。
榮國府下了正式的帖子請他過府一敘,而且理由還特別正當,賞菊。
賞菊這個活動中秋到重陽這段時間裏,也算是京裏的主要社交活動了,而且這麽鄭重其事的下帖子,連印都用了,怕是不好拒絕了。
甄應嘉看着帖子皺着眉頭,接帖子的門房還道:“……榮國府的琏二爺親自來送的,生怕是人不知道一樣,繞了半個京城,路上還跟不少人打了招呼……”
甄應嘉越發的眉頭緊鎖了,這是逼他呢。他瞪着眼睛看着帖子,還叫把芷音和寶玉帶去,芷音不用想了,雖是假病一場,還是在家裏歇歇吧。
至于寶玉,一想到要跟那個“假”的見面,甄應嘉就有點抗拒,不過……也正好是個機會,賈府還收着他們的財物,正好借着這個修房子的機會要回來。
想到這兒,他道:“去派人說一聲,後日我必到。”
轉眼兩天過去,這天早上,甄應嘉梳洗完畢,坐上自家的馬車,往榮國府去了。
說起來這還是他來京城數月,第一次去榮國府。
榮府早早開了側門,又有上回遞帖子的賈琏在門口迎他,甄應嘉跟賈琏打個照面,果然見他生得很是俊俏,一雙眼睛更是顧盼生輝,眼角還有點微微上挑,見了他來急忙上前道:“甄世叔。”
說起來賈琏也就比他小上四五歲,只是這個稱呼雖然有點把人叫老的嫌疑,不過甄應嘉也沒推辭,點點頭下了馬車,問道:“你是大房長子?”
賈琏點頭,笑道:“正是小侄。”說着他往前一請,道:“老太太還有父親二叔已經在榮禧堂裏等着了,世叔随我來。”
甄應嘉跟着賈琏,兩人穿過拱門,沒兩步便到了榮國府傳說中的正堂:榮禧堂。
這榮禧堂三個大字也是皇帝賜的,不過不是現在這一位,而是他的父親。
甄應嘉進了正堂,屋裏三人都站着等他,賈母看見他很是開心道:“可算是把你給盼來了,早年我與你母親同在金陵,又是閨中密友,”說着又轉頭看賈政,“我懷你妹妹的時候,還差點定了娃娃親呢,可惜等到林府的聘禮上門,他才出來。”
賈母又看甄應嘉,笑道:“你來得遲了些。”
雖然伸手不打笑臉人,但是她這借口有點太過曲折離奇了吧。
甄母生孩子雖然晚,現在年紀也比較大了,但是說起來至少比賈母小了十歲,也就是一個懂事的時候,另一個已經出嫁了,這能有什麽交情?
不過就是賈家和甄家祖上有親,兩家一直走得近罷了。
只是賈母畢竟年紀大了,笑盈盈的甄應嘉也不好說什麽,便回了一禮,道:“真是可惜了。”
賈母道:“快坐。”又指着賈赦賈政兩個道:“這便是我不争氣的兩個兒子了,想必你已經見過了。”
賈赦賈政兩個,連兒子都成家立業了,又當着外人被母親說不争氣,特別是賈赦,還是被當着自己兒子的面說,頓時老臉一紅,臉上表情越發的尴尬了。
甄應嘉又和這兩位見禮,等到衆人一一坐下,賈母又道:“怎麽不見芷音和寶玉?你母親信裏說你的小兒子跟我們府上的孫子一個小名,這可真是湊巧了。”
若是兩家關系良好,那這真是拉近距離的好對話,可惜甄應嘉躲都來不及,當下咳嗽一聲,随便找了個理由道:“芷音前些日子病了,還在養着呢。寶玉這兩天有些積食,便沒讓他出來。”
賈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倒是聽說了,據說芷音因為生病,還被從宮裏送了回來。”不等甄應嘉答話,她立即道:“可得好好養着,她年紀還小,可不敢落下什麽病根來。”
“我替她謝謝您的關心了。”
賈母很是慈祥的笑了,道:“來日方長,你們也要搬到京城了,正是要多來往的時候。”
甄應嘉正想着榮國府請他來究竟是做什麽,花了這麽大力氣,又叫長房長子去請他,又特意繞了大半個京城讓他沒法拒絕了,必定是所圖巨大。這麽一想,搭話就稍稍慢了些。
賈母發現之後臉色變了變,側頭給賈琏使了個眼色,賈琏出去了,她笑道:“你雖沒帶了寶玉過來,讓你見見我府上的寶玉。”
話音剛落,便見側室的簾子一掀,賈琏帶着一串孩子進來了。
排第一的不用說,就是寶玉了。
甄應嘉一見他就有點發愣了,別說,至少有三分相像,不過仔細一看卻又不大一樣了。
甄應嘉很是欣慰,這不一樣都是他帶來的變化。
他來的這一年,帶着寶玉東奔西跑,小孩子一旦活動開了,自然也就抽條了,他家的寶玉比眼前這個看着要高上半頭,而且精神要更好一些。
正想着,寶玉已經走到他身前行禮了,還叫了一聲世叔。
甄應嘉笑了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四書五經和筆墨紙硯,很是沉穩道:“我們這等人家,你到了這個年紀,也是該開始讀書了。”
寶玉表情卻有點怏怏的,甄應嘉心裏一笑,這個時候已經開始不喜歡讀書了嗎?
看見寶玉這等表情,又見賈政吹了胡子準備發火,賈赦在一邊看熱鬧,賈母急忙救場道:“還不快接了,謝謝你世叔,他才中了舉人,要多聽他的教誨。”
寶玉這才上前謝禮。
賈母嘆道:“前兩日才因為不好好讀書被他老子打了一頓手心,這兩日還有沒翻過去,飯也不好好吃,叫人很是擔心。”
甄應嘉心裏又是一笑,這便是賈政辭官的後遺症了,原本他對寶玉是眼不見心不煩,現在賈政自己也沒正經事做了,正好帶着寶玉一起讀書。
或者他的法子也不怎麽對,或者寶玉天生就不喜歡讀四書五經,這下是兩個人都不快活了。
甄應嘉微微一笑,這銀子沒白出,禮物也沒白送。
寶玉接了東西站在一邊,賈母又道:“這是我府上幾個孫女兒,原本以為芷音要來,專門叫她們停了課,過來陪着的。”
甄應嘉笑笑,等到幾個女孩子一一叫了世叔,便拿了玉镯還有簪子等物分別送了。
賈母看着幾個女孩子的眼神裏滿是欣慰,道:“芷音一個人在京裏也沒什麽玩伴,回頭讓她多來我府上,我府上女孩子多,正好一起做做針線,相互做個伴。”
甄應嘉笑着答應了,道:“她也很喜歡妹妹呢。”只是嘴上答應,心裏卻沒打算将女兒送過來,先過了這一次再說吧,至少在榮國府沒說他們的目的之前,就這麽先糊弄過去。
幾個孩子又被一溜煙帶了下去,賈母笑着站起身來,旁邊跟着的丫鬟急忙将人扶住,賈母道:“話也說完了,今兒是來賞菊的,我們去東府的花園子,他們那裏的菊花開得很是茂盛,又有準備好的螃蟹,你嘗嘗跟金陵的哪個好。”
甄應嘉眯了眯眼睛,笑着答應了,他現在反而有點期待了,賈府這葫蘆裏買的究竟是什麽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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