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秘訪江南

三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甄應嘉也徹底在翰林院紮下跟來。

編修的工作要說起來有點想皇帝的高級秘書,壓力大,但是一飛沖天的機會也多,畢竟是天子近臣,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兒。

只是揣測聖意,揣測好了是功勞,揣測不好了就是跟陛下背道而馳,再者揣測聖意和尋覓帝蹤一樣,本身就是有掉腦袋的風險的,更何況這些新近入職的官員們,秉承的都是多做多看少說的原則。

不過別人甄應嘉不知道,這等壓力對他倒是沒什麽,畢竟揣摩皇帝的心思,他死去的爹留下了不少真傳。

至于商量好給他一起下絆子的皇子們,知道他被皇帝欽點做了探花,不由自主的都偃旗息鼓了,一個個見了甄應嘉都是客氣相待,但是看他的眼神裏除了忌憚還有點嫉妒,對此甄應嘉不置可否,依舊不冷不淡的應對。

對于“自己招攬不到,寧可毀掉也不能到別人手裏”這等想法,甄應嘉雖然挺能理解的,不過這事兒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那麽美好了。

只是從這一件事情上看,這些皇子們其實都有點耐不住性子,争皇位看的是細水長流的功夫,一上來動作就這麽大,還是幾個皇子合謀一起,很容易讓皇帝有種兒子們聯合起來的假象的。

還有一個出類拔萃,不與衆人同流合污,或者說在背後出謀劃策的二皇子,甄應嘉當日本想借着金手指加持的時候隐晦的提一提他,不過随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皇帝七個兒子,六個都跟他有來往,就只有這一個……皇帝是這天底下疑心病最重的一個人了,特別是已經日暮西山,有了一大推成年兒子,而且都看着他身下寶座的皇帝。

二皇子這般突出……不管當日有沒有成功将甄應嘉搞掉,時候皇帝都會疑心病發作的。

甄應嘉笑眯眯看了看跟康和一樣大,卻又被勒令在府裏讀書的康全,以及才被皇帝派了個副将,同他一起管理手上兵權的二皇子,不由得笑了。

看來不管是二皇子的智囊,還是自诩智力超群,還曾成功暗算到康和一次的康全,這次的角逐的的确确是輸了。

有了這些收獲,甄應嘉也在反思,特別是他的金手指。

随着他交際面的進一步擴大,關注的人越來越多,每天去看一看這些人都密謀了什麽似乎已經不太可能了。

況且這些人也不是天天都要密謀的,至少大多數人都是安安生生過日子的,就是跟甄應嘉有利益沖突的那幾個,也不是天天都想着要害人的。

再加上有些臨時起意的念頭……甄應嘉覺得這個功能雖有用處,不過稍顯雞肋,特別是他對這些皇子們已經有了認識,知道他們的性格和做事手段,心中又有了堤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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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剛過,這天輪到甄應嘉輪值,中午午飯過後,還有一小段時間的休息,甄應嘉剛剛整理好儀容,就見禦書房伺候的太監高喜一路小跑過來,進了屋裏也顧不得擦汗,急忙道:“甄大人,陛下宣召。”

這個時候還這麽急?甄應嘉心中一陣狐疑,面上不動聲色又正了正頭冠,這才道:“陛下今日醒得到早,辛苦公公了。”

“咳,”高喜一笑,随即皺了皺眉頭,小聲抱怨道:“金陵來了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陛下飯都沒吃飯,也沒睡中覺。”

這次輪到甄應嘉皺眉頭了,金陵來人……按說跟他不會有什麽關系的,可是上次皇帝在殿試放榜之前宣召他,出來的時候康和可是專門托人跟他說了一句話。

林如海上折子說了他參與販賣私鹽這件事兒。

所以一聽見金陵來人,皇帝心情又不太好這個消息,甄應嘉不由得不往這上面想。

他擡步往外頭走,步子比往常稍稍快了一些,高喜跟在他身後,還以為甄應嘉這是不為難他才加快了步子,心中一送,便又多說了一句,“來的是陛下的人,應該不是什麽機密,說話的時候正吃飯。”

甄應嘉這才放下心來,鹽稅是國之根本,私鹽這事兒肯定不能放在明面上說,所以肯定不是這個。

甄應嘉又松了口氣,想到皇帝那時候沒有追究,甄應嘉當然也不會主動去說。

雖然現在不做了,但是以前的确做過,難道他要去給皇帝說這事兒是原來那個甄應嘉做的,現在的甄應嘉是異界來的一縷孤魂?

皇帝不覺得他瘋了就是好的,說不定還會叫道士來給他驅邪呢,到時候官位肯定是沒有了,他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至于這罪責,自然也是逃不掉的。

所以得想個萬全的法子,就算事發至少能全身而退,再不濟也不能被當成主謀,雖然他的确不是主謀,可是當年的王子騰心思深得很,全躲在他們幾個身後,幾乎一點證據都沒留下來。

甄應嘉眯了眯眼睛,忽然想起王子騰是最後一個死的,王家也是最後一個敗落的,所以也不是沒辦法。

這些日子他也曾仔細推敲過,當日康和托人帶給他的口信,雖然只有一句話,可是揣摩幾次之後,他就知道林如海這折子裏只告發了他一個人。

“……皇長孫說陛下收了江南來的帖子,說您牽扯到了偷運私鹽裏頭……”

不管是奏折還是帖子,上頭都是有封面的,從外表看都是一樣的,康和既然能說出來是江南來的帖子,那肯定就是看見實物了。

既然看見實物,裏頭到底寫了幾個人他肯定知道。

按照康和的性格,如果這帖子裏頭寫了其他人,肯定是要告訴他的,以便計劃下一步的對策。

可是距離消息傳出來三個月了,他跟康和見面也不下十幾次,什麽話都沒有。

所以林如海這折子上必定只有他一個人。

知道了這一點後頭就好辦了。

不多時到了禦書房門口,高喜進去通報,門開的一瞬間,甄應嘉見裏頭影影綽綽的全是人,越發的肯定不是這檔子事了。

進去一看,裏頭人還挺多,背對着他正給皇帝回話的是管私庫的總管太監廖進忠,雖然管得差不多是整個天底下最肥的一個缺兒了,不過這一位廖公公體型偏瘦,顴骨高高凸了出來,至少外表上看怎麽都不像吃了很多油水的人。

兩邊站着,看着很是深沉的兩個老頭,分別是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稍遠處還站了一個甄應嘉從來沒見過的人,不過樣貌體征,還有他的衣着打扮,多半是江南來的那一位了。

然後便是康和,在皇帝身後站着。

甄應嘉進去行了禮便站在一邊,雖然他是皇帝的心腹,但是眼下算是正式場合,眼前這些人官職都比他高,況且在皇帝面前,任何人都沒插話的膽子。

只是皇帝叫這些人來幹什麽呢?

甄應嘉不免又擡頭看了一眼,只是不知道怎麽,這一眼就跟康和對上了。

要說兩人這些日子見面雖然不多不少,但是都在宮裏,前前後後圍的都是人,別說互訴衷腸,就是言語裏頭都是正經到不能再正經了。除了天氣午飯這等話題,似乎再沒說別的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兩人心裏的那一點情愫也沒減多少,反而因為求而不得越發的火熱了。

就像現在,甄應嘉對上康和的視線,在他眼裏只看見了一團火。甄應嘉急忙将眼神別開,心裏不免生了點別樣的感覺。

甄應嘉将頭低下,心思轉到屋裏這幾個人身上。

戶部尚書在這兒,說明這事兒跟錢糧有關,至于工部尚書……管的是營造工程,還跟江南有關。

剩下兩個一個內庫總管,一個江南來的也都是皇帝的人。

皇帝在江南有什麽?行宮!

正想着,皇帝開口了,臉上很是陰沉,“正好你來了,你再說一遍。”

雖然皇帝這句話裏頭一個名字都沒有,不過在場的人無一不是人精,誰都明白皇帝說什麽。

第一個“你”是甄應嘉,第二個“你”就是江南來的那人了。

“是。”江南來人沖皇帝一躬身,轉身過來。

這人甄應嘉見過,正是當日接替他行宮總管一職之人的副手。看來真是行宮出事了!

“……前些日子夏汛,又下了幾場大雨……”

那人又重複了一遍,甄應嘉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戶部和工部兩位尚書怕是為了重修堤防而來,至于內庫總管……這是要重修行宮的。

皇帝的行宮選的地方雖然靠近河邊,不過地勢稍高,而且這一段的大堤修得又高又堅固,而且年年戶部都撥錢糧加固。

原本不是遇上百年一遇的洪水,是怎麽都不會淹上行宮,只是今年這大堤被人動了手腳。

誰會動皇帝行宮門口的這一段大堤?本來損壞大堤就是死罪了,又是這麽關鍵的一段,只聽那人又道:“總兵和知府專門派了人管這事兒,只是眼下還是汛期,人手難免不足,進度稍稍慢了些。”

皇帝冷哼了一聲,道:“不過一處行宮,自然是百姓重要。等汛期過了——”說完又狠狠一拍案臺,“查!給朕好好查!敢破壞大堤,誅九族!”

幾人急忙稱是,又道“陛下息怒。”

皇帝胸口起伏幾下,又道:“朕決定今年大修堤防!”

戶部和工部兩位尚書一躬身,“臣等這便回去拟個章程出來。”

皇帝點頭嗯了一聲,道:“你們下去吧,這裏沒你們什麽事兒了。”

兩位尚書離開,皇帝看了甄應嘉一眼,“朕打算派你去江南一趟。”

“臣遵旨!”甄應嘉上前,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行宮出了問題,他絕對是不二人選,只是康和也在,難道……皇帝也想派他同去?

甄應嘉不免看了康和一眼,康和倒是裝得正正經經,只是眼神裏還是難掩的火熱。

“你監管行宮多年,一直沒出什麽亂子……”皇帝的語氣裏夾雜着隐隐約約的怒氣,“這才不過一年——”

正說着,方才帶甄應嘉進來那位高公公,又貓着腰低着頭小步進來,道:“陛下,幾位皇子進來了。”

皇帝冷笑一聲,“宣!”

只見一行六位皇子魚貫而入,除了義忠親王,皇帝剩下的六個兒子全來了,甚至連才十一歲的七皇子也在。

甄應嘉不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只聽見皇帝又道:“行宮要重修,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皇帝頓了頓,“只是朕年歲已高,有生之年怕是再去不了江南了……便想問問你們,這行宮該怎麽修才好?”

皇帝說完,甄應嘉看見這一排皇子臉上抑制不住的興奮。

甄應嘉也是一樣!

通向皇位之路上頭的第一個考驗,這便開始了!

甄應嘉下意識看了康業一眼,只見他還算平靜的表情下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能被留在這裏,就算皇帝原本只是想用他試一試這些皇子,但是如果回答的好……甄應嘉心頭一熱,又去看在場的幾位皇子。

甄應嘉能想明白這是皇帝的考驗,這些皇子也都不笨,自然也一清二楚,眼神裏的火熱怎麽都擋不住,原本被皇帝訓斥過的四皇子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狂喜了。

不過卻沒人開口說話,一時間大殿裏寂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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