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八

隐沒在角落的莫渟，小口小口啜飲着面前的酒，不發一語的看着在舞池扭動身軀的人群。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她低聲的說着熟悉的〈葉子〉的歌詞，彷佛說給自己聽似的。

也許是從小就是一個人的關系，莫渟總覺得自己已經很習慣孤單，至少在遇到雅蕾之前都是的。

她愛設計，在畫圖時可以讓她忘掉所有，唯一要面對的，是任她揮灑的紙，和她手中的筆、顏料。

她不畫人，因為她的生命中沒有其他人，就算有，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學畢業以前，她對於未來沒有什麽計畫，她知道自己有設計的天分，所以原本也打算在設計界發展，順其自然，慢慢的。

直到她遇見雅蕾。

雅蕾的某些特質是吸引她的，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雅蕾對於設計的敏銳，和她外放的個性形成強烈對比，她始終覺得自己跟雅蕾是兩個世界的人，一直到偶然在教室外聽到她為自己說話。

本來打定主意在大學不交朋友的她，對於雅蕾伸出的手，她接受了。但仍然有距離。

之後，她做了連自己都不解的事，居然把雅蕾「撿」回家，與她同住。

有雅蕾的日子，似乎沒什麽不一樣，只是冷清的房子，突然多了些「人氣」，一個人的生活，變成一個人的生活double，是的，不是兩人生活。

她和雅蕾的生活習性不同，沒什麽社交活動的她，總是在下了課之後直接回家，畫圖、打報告，而雅蕾往往是到晚餐後，或者她準備睡覺時才回來。

有時她會偷偷觀察雅蕾，在雅蕾畫圖時、或者在房間忙着打報告的身影。是好奇加上一點的想靠近吧，好奇雅蕾為什麽可以在玩樂忙碌之餘，還與她一同拿到書卷獎；好奇雅蕾陽光外向的個性，為什麽卻可以畫出內斂的設計圖，不知不覺，雅蕾悄悄的走進了她的心裏，在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情況下。

而在雅蕾偶然看到她的圖之後，她們之間的關系有了變化。

從房客，變成了夥伴，雅蕾說她要讓設計界看到發光發亮的莫渟，但交集，還是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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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雅蕾第一次抱着她睡。她自己也很訝異，對於雅蕾在睡夢中的靠近，一向淺眠的她居然沒有醒，還在雅蕾的懷中睡到了天亮。

對於這樣的情況，莫渟混亂了。

她離家兩個禮拜，到了紐約，重新整理自己。

她知道，她注定要一個人，沒有誰會永遠陪着她，因為她無法給任何人所謂的承諾和感情……她的世界，只有自己。

兩個禮拜後她回到臺灣。

雅蕾居然向她告白了。雖然不是第一次有人向她告白，但卻是第一次讓她震驚。

可是她很清楚，祁莫渟，沒有愛。她拒絕了雅蕾。

原以為雅蕾應該會就這樣離去，沒想到雅蕾卻說要守護她……一開始她聽了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雅蕾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

可是雅蕾守着她，一守就是七年，從她們二十一歲住在一起開始，一直到現在。

當她們第一次沖突，雅蕾離家三天，從不畫人像的莫渟，卻清清楚楚的畫出了雅蕾的表情，雅蕾的笑容、認真的表情、逗弄她的調皮……她發現，少了雅蕾的家，什麽都不對了。

就像少了家人一樣……她知道，她依賴雅蕾。

但對於愛，她不知道。

從她失去唯一的家人那刻，她也失去了她所有的感覺。

這是她為什麽總是可以專注於設計的原因吧，沒有其他可以令她分心的事。所以雅蕾才會說，莫渟的設計，是最最純粹無瑕的設計。

兩人的事業漸漸步上軌道，生活步調緩和了些，不像剛進入設計界時那般的忙碌，漸漸有選擇客戶的權利、有随心所欲的本錢和從容不迫的自由。

她開始思考她和雅蕾的事，還有，她和過去的事。

「嗨！你一個人嗎？」一個金發碧眼的帥哥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遞給她一杯酒。

流利不帶口音的英文飄入耳中，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了，謝謝。」莫渟搖搖頭拒絕。

「別緊張嘛，只是杯酒。」帥哥把酒放在她面前，自動在她旁邊坐下。

在遠處的雅蕾看到莫渟使給她的眼色，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莫渟拿起酒，一飲而盡。

「我朋友在那，我們要離開了。」她把酒杯放回桌上，站起來，走向雅蕾說。

「那……可以留電話給我嗎？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帥哥不死心的說。

「你眼光很好，但，她是我的。」雅蕾在莫渟身旁，伸手摟住莫渟的腰，對帥哥說。

「什麽意思？」帥哥一下子沒搞懂，但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莫渟。

莫渟朝他微微一笑，吻上了雅蕾的唇。

然後拉着雅蕾的手往停車場走去。

「哈哈哈哈哈！你看到他的表情嗎？」莫渟大笑。

「有，很好笑。」雅蕾笑着說，她發現莫渟有些醉了。

「我想我沒辦法開車了。」莫渟投降。

「他剛給你那杯是什麽？」雅蕾緊張的問，她知道莫渟的酒量并不差。

「喝起來應該是琴酒吧。」

「你先喝了一杯長島冰茶，然後又一口氣喝了一杯琴酒？你當自己每天都在喝酒啊？」雅蕾瞪大眼睛問着莫渟。

「不喝完很難脫身啊……而且我喝醉有你在啊。」莫渟紅着臉笑着往雅蕾身上靠去。她真的醉了。

「受不了你。」雅蕾把莫渟扶進副駕駛座，自己坐進駕駛座。

「把屋頂放下來，我想吹風。」

「也好，吹吹風酒退得快點。把外套穿好，不然會着涼。」雅蕾按鈕，把Z4的敞篷放下。

兩人回到家時，已經是半夜兩點了。

雅蕾先上樓，在浴缸中放了些熱水。

莫渟稍微清醒了些，自己走上二樓，倒在床上。

「不洗澡嗎？」

「不要，沒有力氣了……明天再洗。」莫渟耍賴着說。

「可是你好臭，都是菸味和酒味。」雅蕾站在床邊說。

「喔……洗就洗。」莫渟不甘願的起身。

「我幫你放水了，但你喝酒別泡澡啊！」雅蕾邊說邊脫掉外套。

「你對我最好了。」莫渟走到雅蕾身邊，輕輕在雅蕾的臉上啄了一 下，轉身進浴室。

雅蕾看着她搖搖晃晃進浴室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也許莫渟喝醉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事。

「我頭好昏喔。」過了一下，莫渟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長發從浴室走出來。跌在床上。

「把頭發吹乾再睡，我去洗澡。」雅蕾邊說邊把吹風機遞給莫渟，轉身往浴室走去。

「喔。」莫渟邊說邊爬到自己的位子趴着。

雅蕾擦着頭發從浴室走出來，如同她所猜想的，吹風機在床邊的地板上。而莫渟呢？睡着了。頭發，當然還是濕的。

她無奈的搖搖頭，走到床邊拿起吹風機，細心吹乾莫渟的頭發，然後随便吹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在莫渟身邊躺下，輕撫莫渟的睡臉，此刻的莫渟，安詳的像睡着的小嬰兒。

「你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像自言自語般的問莫渟。

「不可以丢下我……」莫渟往雅蕾的懷裏靠去，雅蕾抱住她，輕撫着莫渟的背，莫渟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

「傻瓜，我怎麽會丢下你呢？就算全世界都丢下你，我絕對，還會在你身邊。」雅蕾堅定的說着，把頭靠在莫渟的肩上，在睡着之前，她突然想到莫渟下車時，對着車庫裏她的「大車」，喃喃自語了一句─明天去飙車吧。

雅蕾知道，明天會是刺激的一天。

☆

「莫渟，這……這是你買的嗎？」雅蕾聽到一陣機車聲從車庫傳出，好奇的走進車庫。

「嗯。」停好車，莫渟把安全帽拿下來。

「你一早出門，就是去騎這玩意兒回來？」

「嗯。這裏離曼哈頓有點遠。」莫渟看了看時間，下午兩點。

「你會騎這個？而且還從曼哈頓騎回來？」雅蕾似乎不敢相信。

「以前高中的時候愛玩學會的。」莫渟淡淡說。

「你？高中？愛玩？」雅蕾瞪大眼睛，還是不敢相信。

「也很久沒騎了，不過剛騎回來，很快又上手了。想試看看嗎？」莫渟走到車旁邊說的。

「讓我騎嗎？」雅蕾跨坐在大型機車上，一七六公分的她，高度剛剛好，腳還可以微微彎曲。

「你坐後面。」莫渟從車上拿出另一頂安全帽。

「你……夠高嗎？」雅蕾懷疑的看着莫渟。

「可以，這給你。」莫渟把安全帽和一件防摔衣丢給雅蕾，把雅蕾趕到一邊，跨上車，熟練的戴上安全帽，發動車，把轉速拉到最高，靜靜的聽着車子的嘶吼。

「這臺到底是什麽？」雅蕾費力的穿上莫渟丢來的防摔衣。

「Honda CBR 1000RR。」

「你牽得動？」雅蕾看着莫渟輕松的樣子，不可置信。

「騎久就習慣了，而且抓到訣竅就很容易了。」莫渟就好像在牽125機車那麽輕松。

「要不要上來？」莫渟看着雅蕾問。

「喔。」雅蕾跨上後坐，緊貼着莫渟。

「抱緊喔，出了車庫之後我就會加速。」莫渟騎着車滑出車庫，伸出手按了遙控器讓門降下。

「啊！」在莫渟加速的瞬間，雅蕾尖叫。把莫渟抱得不能再緊。

長島市的路很寬，加上中午時間路上沒什麽車，莫渟盡情的享受奔馳的速度感。雅蕾在莫渟身後，突然覺得她跟莫渟是「一體的」，然後她笑了，她們成為「一體」居然是在機車上。

她們從長島市出發，一路沿着四九五號洲際公路到了皇後區。

莫渟把車停在皇後大學前。

「如何，還習慣嗎？」莫渟停好車之後拿下安全帽問雅蕾。

「當然不習慣，整個腰酸背痛，還要不時尖叫。」雅蕾也脫下安全帽。

「是有點久，兩個半小時，但我已經盡量騎快了。」莫渟看了下儀表板的鐘說。

「天啊！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機車上待了兩個半小時。」雅蕾驚訝。

「我看你也滿開心的啊。」莫渟揶揄她。

「嗯……是還不錯，抱你抱了兩個半小時，平常大概除了睡覺以外都沒辦法吧。」雅蕾酸酸的說。

「不會膩嗎？」莫渟邊說邊往旁邊的商店走去。

「怎麽會呢？不過……你除了飙汽車，居然還會飙機車。」雅蕾拿了罐飲料遞給莫渟。

「不相信我會騎車？」莫渟拿了飲料到櫃臺付錢，邊問。

「你說你高中的時候就會了？高中還不能騎車吧？」雅蕾走在莫渟前面，推開門走出商店。

「當不良少年需要駕照嗎？高中曾經很荒唐，飙車、抽煙、喝酒，都是在那時候學的。」莫渟靠着車眯着眼睛望向天空。

「然後？」雅蕾第一次聽莫渟談起自己。

「然後……還好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一群朋友們就這樣跟着我到處玩，但也都很保護我。」莫渟邊回憶邊說。

「之後呢？」雅蕾站在莫渟旁邊問。

「之後……發生了些事，所以我改邪歸正變成好小孩了。」莫渟說着，低下頭，眼神黯淡了下來。雅蕾知道，她想起了往事，令她難過的過去。

「還好你有改邪歸正，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雅蕾說，伸手環住莫渟的腰，将她拉向自己。

「是啊。」莫渟柔順的靠在雅蕾身上。

「走吧，我們去Sunset Park看日落。」過了一下，莫渟說。

「好……你可以稍微騎慢一點嗎？」雅蕾一邊戴上安全帽邊問。

「騎CBR就是要飙啊。」莫渟頑皮的對雅蕾做了個鬼臉，戴上安全帽。

「這次要多久？」長途的旅行似乎讓雅蕾有點疲倦。

「大概騎到那就差不多是日落的時間了吧。如果累的話跟我說，可以休息一下。」莫渟邊說，發動車，又是一陣引擎聲，紅色的CBR瞬間變成帶着火焰的箭。

那天，她們看完日落，騎着車回到家，已經是午夜了。

雅蕾雖然疲倦，但是她卻在莫渟的臉上看到了如同小孩子心願被滿足時的表情。

那一夜的莫渟，是帶着微笑入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