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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剛入京,時值初春,四周還泛着涼意。許長随和連簟秋去外頭找交接貨物的人,我懶病犯了窩在床上不肯起來,許長随怎麽哄都不想動。因為貨物太大沒法直接運送進城,所以他們接頭的地方選的什麽郊外的山坡,遠的要死,我才不想去。
于是這一窩一窩就窩到了晚上,許長随和連簟秋一行人還沒有回來。
我有點煩躁,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最後決定出去轉轉。
轉着轉着忍不住就走到了他們接頭的地方。可還沒靠近,遠遠的就看到那邊燃起的火光。
我放緩了腳步慢慢靠近,卻見那邊一堆人聚在那裏,有連家堡的人,但是沒有許長随和連簟秋。
我露了面,連家堡的人看到我,連忙喊了聲師叔。
另一邊帶頭的人之前一直在山頭和人說着什麽,聽到了喊聲轉過頭來。他轉頭我看清他臉的一瞬間,我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心髒咚咚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擊着我的耳膜。我幾乎用了所有的精力,才控制住了我想要擡劍的欲望。
身體裏所有的力氣都告訴我,舉起手,殺了他。
殺了他。
可是,他沒有認出我。
大概是因為他站在火光中央,而我卻在陰影裏。
他開口道:“你是連家另一個接頭人?”
我說是的。
他道:“你們之前那兩個人,那個小姑娘被人擄走了,那個後生去救人了。他們那邊說讓我們用貨物去換人,你們的人說要拿貨物去換,一直押着不肯給我們,你說,怎麽辦吧。”
“還能怎麽辦。”我說,“肯定去換啊。”
他冷哼一聲:“不行。這貨是進貢給皇上的,少一點都不行。”
我無所謂道:“怎麽就不行了,你們讓我們壓的貨有問題,才害的我們的人被抓的,之前合約裏都說好了,不壓惹仇敵之物。”
“這不是仇敵,是普通的山賊。”
這回換我冷笑了:“普通的山賊能讓你們都在這束手無策呢?”
他道:“山賊也有強弱,那些人坑蒙拐騙無所不用,我們找不到也是常事。”
“無能就是無能。”
“哼。”
我只是不太爽所以頂他兩句,是非輕重我還是分的清的,要是這批貨真丢了,連家堡以後的聲譽可就大大受損。
我說道:“你暫且将這貨物交于我,我有辦法将他們救出來,然後原封不動将貨物還你,如何?”
他沉默了一會,“什麽時候?”
我說:“明日一早。”
“需要我們做什麽嗎?”
我笑了,“離我們遠點就好。”
他說了好,又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後生,你也是連家堡的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說:“何生。何必的何,出生的生。”
死一般的沉寂。
我看到他在火光裏的臉,僵硬的如同死人。
這麽多年了,他看我,居然還是這個表情。
他說:“你居然還活着。”
我又笑了:“既然生都生出來了,我自然要努力好好活着。”
他說:“你活不了多久的。”他慢慢走近我,離火光越來越遠,整個人越來越暗。
他就向從光明走進了黑暗裏,一點一點的走進我的陰影。
他說:“只要我活着,就一定讓你,不得好死。”
我說:“是嗎?可只要我活着,我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猛的拔劍,我從旁邊的樹上拽下一片葉子,灌入內力射了過去,葉子和劍撞在一起,發出了叮的響聲。
他往後退了兩步,臉色鐵青。
我說:“我以前是想死的,可是後來我發現我怎麽樣都死不了,運氣還挺好,我就知道,是老天爺讓我別死,按我自己的意願去過日子。”
他看着我,仿佛我是他的殺父仇人。
實際上呢,明明他才是我的殺父仇人。
我是他血脈相連生出來的孩子,我卻不是他兒子,他也不是我父親。
而我的父親,被他一刀一刀捅死,埋在了塵土裏。
我從小是在王府長大的。
是的,這個男人叫何雲安,是個王爺,皇帝最小的弟弟,從小錦衣玉食,也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我母親是丞相的大女兒,因為聯姻,因為門當戶對,被迫成了何雲安的王妃。
我母親是有愛人的,是一個叫畢峰的江湖人,因為有次我母親去寺廟遇到了劫匪,被他救了下來,從此便兩情相悅。
只是兩情相悅終歸還是沒敢私定終身,我母親就這麽嫁入了王府。
何雲安不喜歡她,何雲安喜歡畢峰。
最初何雲安提到畢峰的時候,我母親還擔心是不是何雲安介意她和畢峰的事情。可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何雲安是個斷袖。
而何雲安娶我母親,也不過是為了刺激畢峰而已。
畢峰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他,最後要不是因為我母親懷了我,畢峰甚至想帶我母親私奔。
而我的出生,讓畢峰更加不能接受他。
我記得大概我三四歲的時候,其他記憶都模糊不清了,就記得畢峰和何雲安說:“我不喜歡你,所以不能接受你,而你和婷婷已經有了阿生,我更加不能接受你。”
所以何雲安覺得,我生下來是個錯誤,我活着是個錯誤,怎麽着,我都是個錯誤。
何雲安從來不碰我母親。不打她,也不罵她,就當她不存在。卻從來不肯對我留手。我母親和畢峰實在忍受不了何雲安,帶着我一起走了。
四歲到六歲,畢峰對我就像親兒子,而我也才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父愛。
所以我一直也覺得,畢峰,才算是我的父親。
奈何畢峰一人終究勢單力薄,我們跑的再遠,也還是被何雲安找到了。
他那時抓着我的頭發,用腳踹我,對畢峰說,“我打我兒子,你那麽看着我幹什麽?”
我咬牙不肯哭出聲,母親在一旁幾欲暈厥。
畢峰拔出了劍,第一次指向了何雲安。
“我與你為友多年,你卻何苦逼我至此。”
何雲安笑的變态,“畢峰,你要用劍對着我?”
最後我那即将臨盆的母親一刀一刀捅死在了畢峰的眼前,還有我那幾乎要成型的弟弟。
畢峰沒有死,但是畢峰徹底瘋了,他被何雲安關在了密室裏,每日都讓被打的傷痕累累的我去送飯。
終于有一天,我偷來了一塊削尖的石頭,□□了畢峰的心髒。
畢峰笑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了,我只知道,有時候死,才是解脫。
後來我逃出了王府,被寺廟的老方丈撿了回去。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夢見,我們沒有被何雲安找到,那個小我六歲的弟弟平平安安的出生,我們一家人幸福的平凡的過一輩子。
我不想習武不想賺錢不想當官。
我只想有人能注意到我,眼睛裏能看到我,我去哪都能跟着我,然後我們一起,好好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設定其實許長随是何生同母異父的弟弟……後來感覺自己都被吞了口玻璃碴子,想想還是算了,再按自己腦洞寫下去估計就要強行HE了,這個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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