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個問題

楊元随手扔下背上的東西，一屁股坐在上風處的山坡上，摘下臉上的口罩，迎着風狠狠的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後将憋在肺裏的濁氣一并吐出。

如此反複了将近一分鐘，口鼻胸腔裏充斥的，那股難聞的氣味才漸漸消失。

腳邊剛扔下的，是一個背負式的農藥噴壺，側面有個手動壓力杆，上下扳動充壓，壺裏面的水就會從噴頭裏噴出來。

這種噴壺，一般是農民用來給菜地裏，噴灑農藥使得。

不過楊元腳下的噴壺裏，裝的不是農藥，而是殺菌消毒液。

是用來給豬場裏消毒用的。

楊元轉頭看向剛才噴灑完消毒液的養豬場，在腳下小山坡的山腰處。

豬場建在向陽坡上，光照很好。

一排豬舍，二十米長，十多米寬，牆體用空心磚建的，頂上鋪了一層彩鋼板。

豬舍裏分割成一個個正方形的水泥格子，豬就在這些格子裏喂養。

前面是一塊五畝大的空地，整體和豬舍一起，用空心磚圈着，地面上鋪了一層水泥，周圍牆邊設有排水溝。

這樣的好處是豬的尿液，下雨時候的雨水，可以随着地面的坡度，流進排水溝，保持豬場地面幹燥。

并且平時的清潔，也非常方便，直接使用一根水管子，就可以全部沖進排水溝，流到不遠處的糞池裏。

這種農村簡易型的豬舍，比不上專業的大型養豬場。

那種動辄幾十萬上百萬的成本呢，楊元連想都不敢想。

就眼前這種豬舍，亂七八糟加費用起來，也花了楊元小四萬。

此時豬圈地面還留下沖洗完，沒曬幹的水跡。

不過偌大的豬舍裏，并沒有多少豬，看起來差不多五六十頭，顯得稀稀拉拉的。

而且這些豬，大部分都躺在那裏哼哼，只有幾頭在食槽前吃東西。

楊元重重的嘆了口氣，并不是剛噴完消毒水的原因。

……

兩年前，

楊元大學畢業，在朋友的幫助下，從農村信用社貸了五萬塊，加上籌借的錢，開始創業養豬。

建豬舍，買豬苗，買飼料，買糧食……

都說萬事開頭難，楊元一步步從頭做起。

辛苦了兩年，從幾十頭豬，發展到近三百頭。眼看就要掙錢了。沒想到突然發了豬病。

從買進豬苗起，楊元就學習了很多養殖方面的知識，不論是向有經驗的養殖戶取經，還是從網上查找資料，都下了一番功夫。

合理喂食，定期給豬打針，豬圈消毒，以及豬圈衛生的處理都做的很好。

這兩年時間，除了一些避免不了的折損外，他的養豬場發展的非常好。

可是自從兩個月前，有的豬開始生病，當時楊元也沒有特別留意。平常一些小毛病是免不了的。

不過，楊元還是提前，将慣例的預防疫苗打了。

但是第一天晚上，就死了十頭豬。

楊元急忙将鄉裏獸醫站的獸醫請來，一番診斷後，開了将近一千的獸藥。

臨走的時候，楊元給獸醫塞了五百塊的紅包，獸醫樂呵呵摸着口袋說，以後有事，随叫随到。

送走獸醫，楊元馬上給所有的豬都注射了新藥。

可是第二天，死了二十頭。

連續三天，死了将近五十頭豬。

那個收了楊元五百塊的獸醫，來了兩次後，面也見不到了。聽說是出了遠門。

兩個月的時間，楊元基本上将整個縣的獸醫都請來了。

隔離，打針，喂藥，消毒……

兩個月的時間，三百多頭豬，只剩下如今的五十五頭。

賠的楊元絕望。

現在生豬的行情是一斤六塊，白條豬，就是菜市場上賣的豬肉，一斤十一塊。

可是楊元的豬都是病死的豬，屠宰場根本不收。有收死豬的販子，悄悄的上門，楊元也不敢賣給他。

這不是一兩頭的問題。要是被查到，豬場也別開了。

再說，楊元也實在抹不開良心，掙這黑心錢。

兩個月時間。

楊元掩埋處理了兩百多頭。

整個人都麻木了。

村裏人對楊元這個敗家玩意兒，整天指指點點的。

有的說這孩子在外面幾年，肯定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這不，老天報應呢。

自然有人附和，可不是，不然咱這鄉裏，好幾家養豬的，也沒見人家的豬發瘟。就他家的豬可勁死。

幸災樂禍的人，不論哪裏，從來都不缺少。

……

楊元再次嘆了口氣，本來畢業後，想回來幹一番事業。如今沒想到，錢沒掙到，丢人現眼了一番，更欠了一屁股債。

提起背壺，回到豬場後邊的房子裏。

這是當時建豬舍時候，蓋的幾間簡易房，用來堆放喂豬的飼料、糧食，磨面的機器，還有其他雜物。

為了照看豬，楊元這兩年就住在這裏，只是這裏不開火做飯，回家吃飯後，晚上在這裏睡覺。

睡覺的房間不大，水泥地上擺了一張單人床，一個木頭桌子，兩把椅子，牆角的櫃子上，堆了一摞沒洗的髒衣服。

脫掉過膝雨鞋，扔到門口。

楊元将自己摔在床上，摸起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有幾條未讀的語音消息。

“哥，快回來吃飯，媽做了好吃的炸糕。”

“哥，在不在？在不在？”

後面條消息隔了二十多分鐘。

“你要是忙，就別回來了，我給你帶過來去，你……”

“哥，你才看到消息啊？”

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一個梳着辮子，穿着校服，面容精致的女孩，提着一個保溫盒走了進來，正好聽到語音消息，對楊元不滿的說道。

楊元楞了一下，道：“瑤瑤，你過星期啦？”

楊元的妹妹，楊瑤，在縣城一中讀書，半個月回來一次。楊元忘了今天妹妹過星期回來。

“對啊，臭哥哥，快吃飯吧。”

楊瑤将飯盒放在桌子上，一邊說話，一邊将門口的雨鞋提到外面院子裏。然後進來麻利的将楊元扔在櫃子上的，一摞髒衣服抱了出去。

不大功夫，外面就傳來了嘩嘩的洗衣服聲音。

楊元連忙坐了起來，套上拖鞋，道：“呃，瑤瑤，你別洗了，我晚上沒事的時候，搓兩把就行了。反正哥這工作，洗的再幹淨，半天就髒了。”

楊瑤撩了下，落在額前的頭發，擡頭道：“臭哥哥，你快去吃飯吧。媽今天做了好吃的，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我反正沒事幹，就幫你洗洗。”

每次楊瑤回來，一有時間就會幫他洗衣服。

看着懂事的妹妹，楊元暗暗下定決心。既然創業養豬賠了。楊元決定剩下的豬處理了後，就去南方打工去。

活人能讓尿憋死？

這兩年他為了養豬，家裏欠了不少錢，

妹妹眼看就要上大學了，自己總要幫她把學費掙回來。

楊瑤聽到哥哥不說話，擡頭看見他端着飯盒，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表情消沉。

想了想，小心道：“哥，你不要太洩氣，大不了重頭再來，是金子總要發光的。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楊元聞言擡頭，看見妹妹關心的表情。知道她想差了。

“傻妹子，別瞎擔心，你還不知道你老哥我麽，畢業就創業的有幾個。哥差點也成為成功人士，不就是再多奮鬥幾年麽。

倒是你，別亂操心，讀好你的書就行。看老哥明年給你掙個漂亮嫂子回來。讓那些小瞧你哥的人，睜大他們的狗眼好好看看。”

楊瑤見到哥哥開起玩笑來，嘻嘻一笑，也就不再過多擔心。

半個小時後，

楊元見到妹妹将洗好的衣服全部挂好，連他吃完飯的飯盒都搶着洗完後，鬼鬼祟祟的抱着一個盒子進來。

“你抱着什麽東西啊？”

楊瑤将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悄聲的對楊元說：“媽讓我給你的。”

楊元見就是平時家裏用的鐵盒子，偶爾放個餅幹什麽的。但是看妹妹的表情，裏面不像是放着吃的東西。

打開盒子，楊元一愣，看着妹妹，苦笑不得。

“瑤瑤，你怎麽也信這個啊？”

只見盒子裏放着，三炷香，一個小香爐，一疊黃表。

黃表，看過殭屍電影的人都知道，裏面道士手裏揮舞的黃色的紙。

楊瑤尴尬的笑了笑：“哥，咳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媽這次給你找傳說中的大師看過的。

讓你今天晚上八點鐘，面向北方，上香拜一拜山神土地。能夠逢兇化吉，否極泰來。”

楊元一腦門黑線。

在農村這種求神拜佛，找人算命的現象非常常見，可是對于他來說，這種迷信行為，根本就是騙錢。

老媽給他找人看了好多次，也燒過幾次香，可是沒有半點用。後來堅決不吃這一套。

沒想到這次居然讓楊瑤來當說客。

“哥，這是老媽給我的任務，求你了哥，你晚上反正也沒事，就那啥，反正就幾分鐘的事。”

楊瑤一臉谄笑的說，看到楊元不為所動，轉變策略：“哥，你就看在我給你洗了半天衣服的份上，你就答應了吧。不然回去我可不好交差。”

看到妹妹撒嬌，楊元無語，打小他們兄妹倆關系就好，妹妹不論說個什麽，他都不忍心拒絕。

看來這次老媽算是掐住他的七寸了。

“好吧，好吧。”

“耶，任務完成！哥，那我回去了，還有好多作業沒有做完。記得啊，晚上八點！千萬不能騙我！”

說完就風一陣跑掉了，生怕楊元反悔似的。

“這丫頭！”

楊元搖了搖頭，低頭看向盒子裏，随即咦了一聲。

“怎麽把這玩意兒拿來了？”

楊元拿起那個小香爐，雙耳三足，方形的肚子，上面畫着些看不懂的線條。倒是像個古代的青銅鼎。

這個東西楊元知道，也不知道哪裏弄來的，好像打他小的時候，就在家裏，也沒什麽用，他讀書的時候，曾拿來當筆筒用過一段時間。

記得他以前還拿到城裏收古董的店鋪，問是不是青銅器。

那老頭拿着放大鏡瞅了半天，搖了搖頭，扔給楊元，問二十元賣不賣。

說看着當煙灰缸不錯，有古風。

氣的楊元想扇他。

沒想到老媽居然拿來讓他當香爐用。

哎，楊元将香爐扔回盒子裏，翻身躺在床上。

煩躁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