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郎豔獨絕

“上回書說到——”街邊支起的簡陋小攤上,說書先生端坐案前,一拍手中醒木,“嘩啦”一聲搖開折扇,“這凜青山上的破落門派清罡派掌門坐下出了個少年奇人,未及弱冠已是靈脈全通,名動江湖……”

“尋公子魏尋,這月第八回 了!”案前圍着的一群市井流民間,一粗布坎肩的男子抓起手中一把瓜子朝案邊扔去,嚷嚷道:“我說,說書的!怎麽又是他啊?還有沒有新段子了!”

“馬五,你給了多少賞錢啊?這麽多廢話。”馬五身邊一個農家裝扮的姑娘白了他一眼,“安靜些!你不愛聽我們還聽呢!”

接着便是一群半大丫頭七嘴八舌地附和道:“就是,就是。”

說書先生又是一拍手中醒木,清了清嗓子,“尋公子此人年方十九,相貌堂堂,世人傳其‘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可偏偏行蹤成謎,真容難覓。”

“那他可有什麽相好的?”剛才說話的姑娘嗑着手中瓜子,擡着下巴問道。

“那自然是——”

“二丫你想男人想瘋了吧!”說書先生這邊話還未說完,便又被馬五打斷,“修仙之人怎會有相好的?就算有那也得是仙門女修啊,何時輪得上你?哈哈哈……”

人群瞬間哄笑吵鬧作一團,說書先生手中醒木拍得啪啪作響竟也是收效甚微。

“清罡派的!是清罡派的到了!”

也不知街對面是誰家的小子嚎了一嗓子,聲音竟蓋過了喧嚷的人群,以二丫為首的一群半大丫頭呼啦啦地湧向街的另一邊。

“诶,王嬸兒——”馬五拽住身邊也轉頭要跑的中年婦人,指了指剛離開的那群丫頭的背影,戲谑道:“她們瞧尋公子去了,你這年歲也跟着湊熱鬧?”

“我呸!”王嬸兒朝馬五狠啐一口,“我是去叫我家翠喜出來瞧瞧正經男人什麽模樣!省得沒見過世面,日後被你這種潑皮無賴騙了去!”

說書攤子一下子冷清了起來,馬五沒正行地倚着案臺,打趣道:“說書的,我看你這生意不好做啊,要不幹脆開個盤口,咱們賭一賭,今年這問道大會的魁首,可會是這風頭無兩的尋公子?”

“荒唐!”許清衍步入客棧房間,房門剛一落下,他便一掌拍在桌上,嚴聲呵斥,“魏尋!你自己看看,成何體統!”

說話的便是魏尋的師父,這一代凜青山清罡派掌門,許清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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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罡派不過一個百八十人的小門小派,許清衍本人修為也不高,年近花甲,靈脈尚未全通,今生今世亦怕是無大指望,因而也看不出什麽仙風道骨來,倒像是個書堂裏的教書先生,一臉的老學究做派。

房中弟子各自散開,讓開房中一塊空地,垂首站着個高大的少年,一身淡藍色寬袖錦袍,躬身作禮,低眉順目。

“唉!”許清衍長嘆一聲,“你說說,平時為師是如何教導你的?你可曾把為師的話聽進去過?”

“師父息怒。”魏尋言語間還是恭順地垂着頭,“師父平素教導弟子,要克制守禮,隐忍自持;弟子不敢忘。今日的事是弟子思慮不周,師父莫要再為孽徒氣壞了身子。弟子這就去把外面衆人遣散,不叫他們擾了師父和各位師兄師侄的清淨。”

說罷他對着許清衍深深一揖,轉身便要出門。

“站住!”許清衍張口叫住魏尋,顯是怒意未散,揶揄道:“怎麽着?還覺得先前的威風沒耍夠是嗎?聽着這會動靜小了,還想出去再享受一番這擲果盈車的優待?讓你大師兄去處理。你好好回房想想這些年來師父是怎麽教你育你的!沒我的吩咐不準再出門!”

魏尋不敢遲疑,趕緊對着許清衍又是一個恭恭敬敬的弟子禮,道:“弟子遵命。”

起身又趕緊對着許清衍口中的“大師兄”欠身做禮,“如此,便有勞大師兄了。”

說罷便躬身從衆人中退了出來,沒有半刻停頓,踩着一串清脆的鈴聲轉身回房去了。

“啧!”聽到這熟悉又令人厭惡的聲音,“大師兄”江風掣忍不住撇了撇嘴角,皺着眉頭嘆了口氣,一臉苦大仇深地跟了出去。

鈴聲的由來是魏尋腳踝上綁着的一串銀鈴,花紋古樸素淨,中間墜着一塊晶瑩的琥珀,兩個沒什麽交集的東西串成一串,倒意外的和諧。

奇的是那塊琥珀,通體瑩潤剔透,不似一般的琥珀中包裹些植物碎片或是昆蟲螞蟻。這琥珀之中看似空無一物,仔細瞧卻又好像有一團白色煙霧時隐時現。

而許清衍座下首徒江風掣,與其說是讨厭鈴聲,不如說是對魏尋的的不滿由來已久。

想他江風掣入門近三十年,沒有魏尋之前,一直風風光光穩坐掌門首座大弟子的位子。可自從魏尋進了山門,三五年間修為就遠勝于他,派內從那時便開始有人對首座弟子的位子議論紛紛。

待到魏尋一朝以未及弱冠之年靈脈全通,即刻名動天下,好不風光;議論首座之聲更是喧嚣塵上。

他師父雖是不喜魏尋,并沒有流露出要以魏尋取而代之的意思,可再看看現在,風光無限是人家的,擦屁股的爛事卻總是自己做。

越想心中就越發覺得不喜歡這個小師弟。

許清衍訓完話便遣了門下衆人回房,獨自閉目養神卻實難靜心。

江湖傳言不假,魏尋的确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是清罡派的門面。

清罡派建派幾百年間,除了建派祖師爺徐清風,還從未出過一個靈脈全通的弟子。

便是放眼整個仙門百家,修為能到這一步的,亦是鳳毛麟角。更何況百年間,若只算據實可查的,能打通周身靈脈者,他魏尋,也是最年輕的一個。

這說起來也算是祖師爺墳上冒着青煙地保佑着這派祖宗基業了。

可若說喜歡他,許清衍也做不到。

許清衍執掌清罡派幾十年,在各仙門大派的夾縫中不易求存,方才保得這份百年基業。

這次下山本就是去岱輿山參加四年一度的仙門盛事——問道大會,偏今天這陣仗搞得萬人空巷,這小子如今風頭太勁,焉能不招來妒恨?

任他魏尋修為再高,保得住這風雨飄搖了百年才茍存于世的小門派不受什麽明槍,也怕是難防背後暗箭。

“師父!”江風掣出門剛沒有半盞茶的功夫就急急跑了回來打斷了許清衍的思緒,“師父!外面的事情,弟子……弟子大概是管不了!”

“何事慌張,為師平日裏對你們的教導竟是沒一個人能聽得進去!”許清衍修為不高,當人師父的架子卻是不小,何時何地何事都可以教訓一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懂嗎?幾個瞧熱鬧的草莽流民倒給你鬧了個大紅臉,成何體統!”

“不是的,師父,我剛才出去已經差不多把外面的人遣散了,誰知對面的巷子裏好像是抓住了一個……一個逃跑的……”

江風掣支吾半天,見許清衍臉色漸漸不耐才一咬牙一跺腳說了下去。

“反正是不知道什麽館子裏跑出來的孩子!這會正在客棧門口的街上一頓好打,那些剛遣散的人又趕緊圍了過去。看着好像是幾個壯漢要将人給抓回去,可是那孩子抵死不從,抱着旁邊圍觀的人不撒手,拉拉這個扯扯那個,現在竟是亂作了一團。這可教弟子怎麽個管法啊!”

仙門最是禁欲,秦樓楚館的風月就讓人難以啓齒,這一番話竟讓這平時訓起人來不喘氣的老師父也一時語塞。

見師父面有難色,江風掣立馬心生一計。

“師父,現下天時已晚,各位同門想必也已歇下了,另覓它處怕是不可能了。不如……叫七師弟下去收拾。他一向脾氣是最好的,又有耐心,必能好好勸導那些人。而且他還是個半大孩子,這些事大抵也不懂得什麽,不存在會抹不開面子;也不怕那群刁民為難一個半大孩子不是?”

沉吟片刻,許清衍聽着外面的吵鬧聲,再想想之前的事,委實頭疼,“那你,便叫你七師弟去罷。吩咐他做事謹慎些,別又出那些沒來由的風頭。”

“是。”江風掣拱手作揖,嘴角彎的正是得意,“弟子這就去辦。”

“大師兄,何事?”看到江風掣風風火火的推門進來,正在床上打坐“思過”的魏尋連忙起身行禮。

“你倒還真有興致在這打坐入定了?”江風掣沒好氣的白了魏尋一眼,“外面吵成什麽樣了你竟是聽不見嗎?趕緊去收拾了,莫要擾了師父清淨!”

魏尋面有難色,“可師父說,沒他的吩咐不準我出門。”

“這便是師父的吩咐!還不快去!要不要我領了你,再去給師父他老人家問個安?”江風掣自是不願提起什麽樓下的事,現下心虛,便不自覺的調高了嗓門,尾音吊的老長,深怕魏尋再問起什麽。

“那我這就去,大師兄請自便。”說罷魏尋對江風掣又一欠身,踩着那教江風掣撇嘴的鈴铛聲轉身出門去了。

這便是魏尋,比江風掣座下年級最長的首徒也大不了一兩歲,周身卻不見一點少年氣。永遠不愠不怒,溫柔謙和。

就算江風掣眼下就差指着鼻子罵他了,他也仍是語氣恭順,該有的禮數一點都不會少。

倒是這江風掣,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卻依舊風風火火,脾氣暴躁,喜怒皆形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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