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強行斷袖
許清衍用力揉了揉自己皺成川字的眉頭,閉眼聽着殿前那幾個江風掣的小徒弟喋喋不休,肖一中間也申辯過幾句,但還是和以前一樣言語不多,态度冷的好像是在說旁人家的一張桌椅。
倒是魏尋一直默立不語讓江風掣展不開拳腳。
他還能清楚地憶起魏尋剛帶肖一上山的那天,他自己不過問了肖一一句話,魏尋就急不可耐跳出來護短的樣子。
其實當初在發現肖一并非什麽天選之人以後,他就大可以找一百個理由将人趕走;即便是不趕下山去,也可以把人從自己座下掃地出門,大可不必再對着那張讓他脊背生寒的臉。
但他到底還是忍了。
他這輩子難得忍一次脾氣,現在忍了這幾年,就是因為早就覺出魏尋對這孩子可能非比尋常。
雖是想不出這個孩子除了皮相還有什麽特別,但越是這樣他越是不想失了這一枚已經攥在手中的棋子。
魏尋倒也不是不想護着肖一,他只是覺現下他說的越多,只會讓江風掣越把對自己的妒恨都轉嫁給肖一。
因而他只能緘口不言,甚至連心疼的眼神都要勉力的收斂下去。
最終幾個晚輩争論的焦點還是停在了焦矜為什麽要扒肖一的衣服。
魏尋不想他們提起,卻也知道今天他沒能阻止肖一過來,這事便越不過去。
那幾個孩子沒有聽過戾氣化形,在他們眼裏肖一突然暴漲的實力不過是什麽不知名的妖邪之力。
但既然小師叔在這兒,管他是什麽妖魔鬼怪,也都不足為慮。
那幾個小弟子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把所有謊都圓了過去了,但偏偏他們是實實在在的扒得肖一連一身亵衣都快穿不住了,包括魏尋在內幾十雙眼睛都瞧見了,這一點沒辦法糊弄過去。
他們心內也是狐疑,江風掣、焦矜甥舅倆和他們編瞎話的時候把所有東西都考慮了進去了,怎麽偏偏就不曾把這最重要的關節打通?一時間不由的結結巴巴,含糊其辭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和魏尋一樣默立不語的焦矜突然上前行禮,虛弱的接過了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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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我命人脫肖師弟的衣服并不是為着什麽盜竊,他根本沒有偷走我母親給我的劍穗,那東西還好好的擱在我房裏。是我叫師弟們扯的謊,請太師父莫要再為難我幾個師弟。矜兒不睦同門,願領責罰。”
那幾個小徒弟萬萬沒有想到焦矜會突然自己拆穿自己的謊話,一時間吓得不輕,撲撲通通跪倒一片。一邊伏在地上顫抖不已,一邊還覺得大師兄真好,這時候還護着我們幾個師弟。
餘下衆人除了江風掣,皆不知焦矜葫蘆裏賣的的什麽藥,一時間都開始左顧右盼,喁喁私語。
就算是魏尋也挺了挺腰背才勉強維持住了神色。
只有肖一是真真的一臉寫滿不為所動,只是微微側過頭來瞥了焦矜一眼。
許清衍大惑不解,“那矜兒你為何要如此辱你師弟?”
“矜兒不能說!請太師父責罰便是!”焦矜說着也跟那幾個小弟子一起跪倒在了殿前。
“他不說便由我來說吧。”一直沒什麽機會開口的江風掣突然站了出來,手裏摩挲着他的劍柄,看向焦矜,“矜兒啊,可是聽為師念叨的多了,你想要替師父分憂?”
“師父……”焦矜狀似驚恐地擡頭看向江風掣。
“既然矜兒已經把事情做下了,我今天便由我把話說清楚吧。師父,從肖一上山至今,您就真的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嗎?”江風掣說着用劍柄挑起了肖一的下巴,“師父您好好看看這張臉,真的就沒一點兒問題嗎?”
說罷,江風掣移開了劍柄走到許清衍近前,“這幾年想要拜進山門的人太多,七師弟年輕,六師弟體弱,我便多收了幾個,不成器的也大有人在。可肖一這徒兒我教了三年了,從未見過一個人精進可以如此緩慢,師父可想過是為何?”
江風掣的笑容明顯不善。
“我派從不收女弟子,怕男女之事擾了山中清淨不過是個堂皇體面的說辭,山中不是還有那麽多婢女嗎?其實是我派祖師所創之內功心法只适宜男子修煉,女子修煉精進困難,若是強行破脈還會生出胡須喉結,挂了男相,師父——我說的對也不對?”
他複又把眼神刺向了肖一。
“而這肖一修行三年,大靈不靈的剛好打通了一條靈脈。那夜鬧事的鎮子我也去查過,他肖一當年可是頂頂大名啊!多少纨绔在他那家醉歡坊一擲千金,只求與美人一面之緣。要知道那醉歡坊可不是豢養小倌的南風館!裏面的護院小厮都一口咬定——”
江風掣伸手指向肖一,“他,是個啞女。”
許清衍直起身來靠住椅背,好像在尋找什麽支撐。
江風掣這話說得太過蹊跷,他字字句句想證明肖一是女兒身;可若真是個女孩,十五已然及笄成人,當衆扒人衣物不是太畜生了嗎?
“你若懷疑肖一身份就更不該縱着矜兒當衆羞辱于他!”許清衍薄怒,“若他确為女子,在場的可是幾十名男子……你,你這不是……要了他的性命嗎!”
殿前衆人皆開始指指點點。
魏尋怕極了,因為他看到肖一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瞳仁已經開始隐隐泛紅。
他緊緊握住佩劍劍柄,仿佛要将那金石之器碾成齑粉。
“師父大概還不明白。”
江風掣擡擡手示意殿內安靜,接着道——
“所有人初登大成之時皆有一道屬于自己顏色的靈氣洞穿天地。七師弟十七歲那年靈脈全通,一道藍光映射九天,這便就注定了他的事往後都是藏不住的。我能懷疑的,旁人就不能懷疑嗎?我能查證的,旁人就查不到嗎?師父和七師弟以為可以堵住內門弟子的嘴,可消息早就插上翅膀飛去了山下,悠悠之口豈能封盡?山下那麽多說書先生,可是都一直眼巴巴的等着尋公子的一出風流韻事呢!”
“你到底想說什麽!”看到肖一眼中紅光愈盛,魏尋便再也無法冷靜。
他不想再看見那晚陰鸷肅殺的肖一。
那張臉,太陌生。
他不怕所有人知道肖一戾氣化形的事情,但那件事不能再重演一遍。
因為他不知道下一次肖一戾氣化形之後,還能不能活着被喚回來。
“我想說什麽?魏尋,你聽清楚了,我想說你得好好謝謝矜兒,他是在幫你!”
江風掣突然翻臉,與魏尋四目相接。
“我以靈氣探過他的身子,想必你也探過,你我皆知曉他是男兒身不假,但除了你我還有誰知道?明年又是問道大會,他卻時常夜宿在你的房間,尋公子啊——”
江風掣語速漸緩,嘴角劃過一絲輕蔑,“你房中結界可是連我與師父都進不去,若無人趕緊在衆人眼前正了肖一這男兒之身,只怕再過幾年,待你收上一個軟糯的小徒弟,人家就該說那是你與我這小徒的孩兒啦!”
仙門百家之中,除了一些心法奇詭的門派需要男女雙修,一般山中修煉都是禁欲的。
不能清心寡欲,如何得道成仙——這是連一般老百姓都懂得的道理。
但修仙之人就算不能最終大成,壽數也總還是長于凡人的。
百年間踽踽獨行,畢竟也還不是神仙,親緣單薄的修仙之人再怎麽寡七情斷六欲,也終還是會寂寞的。
是以幾百年間諸多門派男風盛行也不是什麽秘密,倒比男女之事還要放的開一些。
只要不是有悖天地倫常,不被抓到最後越雷池一步的證據,萬丈紅塵中不過有人互相做個伴,大家也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些事魏尋也是大概也是知道的,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事會“強行”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想過撇開肖一來代他受過,也想過攔不住肖一會發生什麽;他甚至想到過,若是他攔不住師父或者江風掣要取肖一性命,他就擄人逃下山去。
他跟許清衍說的都是實話。
但現在算什麽?
江風掣話裏話外是要為他撇清關系,可實打實的是要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肖一習慣喚他哥哥不假,卻也只是在二人獨處的時候,旁人不曾聽過。就算那一晚他在情急之中喊了出來,衆人的焦點也并不在這上面,事後本來鮮有人提起。
現在江風掣這一提醒,倒不折不扣成了話題。
他是向來偏袒肖一也是事實,山中諸人可能多有耳聞,但還絕沒有到江風掣今天口中孩子都要抱出來的地步。
他從來趁夜行事,除了怕給肖一招來妒忌,也是怕有閑言碎語。本來他帶肖一回房的事不會有幾個人知曉,眼下卻再也不是秘密。
他那點謹慎的心思現在衆人眼中倒更像是做賊心虛。
肖一宿在他房中一直都是睡在他床上的,可以他的修為睡眠早已無足輕重,即使肖一不在,他也大多只在屏風後面的小踏上打坐。
但關起門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清?
就算他肯說,誰又肯信。
有無茍且到底只能是一宗懸案。
況且他還是肖一的師叔,比肖一大了七歲有餘。
不尴不尬的年齡差距,不尴不尬的師門關系。
既談不上近親血脈或者師徒悖倫那樣的天理難容,卻又總還是有着一層輩分差距擺在那裏。
算不算有悖天地倫常也只能是見仁見智。
魏尋現在才明白,江風掣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既不能讓他死了,也不會叫他好過。
殿內阒然一片。
所有人都在等着這段“不齒關系”裏的主角發聲。
承認也好,反駁也罷,人群總是這樣,他們大部分時候并不在意真相,只在意是不是有樂子可圖。
但江風掣不同,他只想等着魏尋說話,他等着魏尋像剛帶肖一上山時那樣跳出來護短,等着魏尋越描越黑。
可誰也沒能如願,打破死寂的聲音來自殿外。
“憫憐見過許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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