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山雨欲來
凜青山後山。
魏尋還是那一身勁裝,整個人陷在如墨的夜色裏。
林間風聲不現。
他看着沉雲閉月,擔心大雨将至,用神識又探了一遍自己房內的結界,确認一切無恙才定下心來。
肖一還在裏面。
“薛掌門,有禮。”魏尋探得來訪之人已到,對着夜色先行一禮。
“尋公子果然好本事。”魏尋身前,一個中年男子站定,對他颔首回禮,“不枉薛某走這一趟!”
此人衣着華麗,金絲為線的蜀繡錦緞,花紋繁複卻不張揚;只是身形略胖了些,不似一般鍛體練氣的仙門中人。倒是佩劍劍鞘上的金石珠寶,在濃稠的夜色裏格外紮眼。
這般的富貴堂皇,除了清靈派掌門薛成訾,還能是誰?
魏尋冷臉說道:“薛掌門過譽了。”
“尋公子不必多禮。”薛成訾倒是滿臉堆笑,“薛某不是許清衍那個老腐朽,禮數的事我并不在意。我是來與尋公子談樁買賣的,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聊聊?”
“是嗎?”魏尋聞言不悅更甚,語氣卻尚算端的平,“凜青山山中結界仰仗掌門之力而存,現在我師父卧病,這結界還真是虛弱的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來,當真是全無禮數。”
“哈哈哈——”對于魏尋的揶揄,薛成訾倒也不惱,他朗聲一笑,接着道:“尋公子莫氣,在下向你師父道歉還不成嗎?”
此二人皆是仙門中出了名的和顏悅色,可這番對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會愉快。
魏尋平日裏端的是恭敬,而薛成訾行的卻是谄媚。
此人四十有六,無論是年紀還是輩分,都當得起魏尋的前輩,兼是堂堂一派仙長,可現下對着魏尋的出言不遜卻是一臉阿谀,言語間也立刻放下了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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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在下想偷闖凜青山,這不是心疼尋公子分身乏術嘛。他江風掣連憫生親筆的派都拜帖都敢告罪回了,在下若是依着規矩遞帖子,何時才能見到尋公子你啊?”
“天色已晚。”魏尋顯已不欲多言,“薛掌門貴人事忙,有話便講,不必寒暄。”
“你看看,你看看——”薛成訾繼續油腔滑調,“這還沒說什麽呢,尋公子怎麽還下逐客令了呢?”
清靈派算得上排在憫安派後頭的第二大派了,但派不如其名,既不清正,也沒什麽靈氣,名聲不大好。
薛成訾的修為比起許清衍來也就是半斤八兩,卻極善專營,絲毫不顧及名聲,與其說是一派仙長,倒更像是個生意人。
清靈派內歷代沒有出過什麽一騎絕塵的徒弟,但卻能在數百年間屹立不倒,發展壯大,靠的就是一輩輩像薛成訾這樣的人。
在這群人眼裏,與其花幾十年時間培養一群徒弟,指望着在裏面出幾個像魏尋這樣拔尖的振興門派,倒不如開足了價碼,把別人家這樣的徒弟挖過來。這樣不緊快,而且風險小——
誰也說不準你幾十年的心血培養出來的會不會是一堆廢柴。
況且別人家的徒弟嘛,理論上,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挖角的辦法,那薛成訾可就多了去了。
他善于奉承,出手闊綽——非常舍得花錢。
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甘願被錢收買,但是薛成訾信:財可通神。
錢財買不來人,卻能買的來消息和別的東西,只要能完全了解一個人,就不怕找不到他的軟肋對症下藥。
威逼、利誘,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實在是這個不行,不也還有下一個嗎。
如此收攏的人才又可以繼續為他開疆拓土,搶地盤,奪信衆,守基業。
到頭來他手頭落下的都是真金白銀。
他也從不怕手下的人因利而聚,利盡而散。
人想要的東西天天在變,他也能變着法的給;若真是給不出什麽了,只要他還握着錢,就能再去買別人。
魏尋自是不齒與這樣的人為伍,況且此人私闖山門,言語間又對許清衍不敬,魏尋對他很不待見。
見魏尋并不搭自己的話茬,薛成訾正了正臉色道:“既然尋公子不欲多言,薛某也就看門見山了。我薛成訾今日前來,可解你清罡派和你魏尋今日困局,尋公子可有興趣談談?”
魏尋聞言把眼神分了薛成訾兩分。
他知道薛成訾財可通天,清罡派那點秘密在江湖上興許還未傳遍,但薛成訾若有興趣,海量的銀子砸下去,大抵也藏不住什麽。
薛成訾得了魏尋兩分眼神,便自覺此事可談,也未等答話,繼續說了下去——
“憫衆這次親筆的拜帖,發給的還是上次不暮海除祟收到的那些個門派,憫衆要諸派首推舉出一個人随憫憐去加固鳳囹圄封印,那可是父神血脈的封印,上古父神可是劈開了三界的大神仙,我們這些凡人去了能做什麽?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不暮海除祟都除不掉你,人心惶惶,故技重施啊——”
薛成訾拖長着尾音,人又往魏尋身邊靠了靠,“他們是不會坐視清罡派和你魏尋不可一世、獨占鳌頭的。”
魏尋聞言也不得不再好好審視面前的薛成訾。
此人嘴裏說的事,是白天才剛剛發生的;他能得到消息不教人意外,但反應竟然這樣快,說明他眼睛一直盯在清罡派身上,魏尋也不得不忍下厭惡,再打聽一二——
“那薛掌門又能如何?”
“我能如何?他們都盼着你死,只有我想要你活啊。”薛成訾笑意微斂,“你叛出清罡派,歸入我門下。一切可解。”
“你!”
魏尋料得薛成訾十之八九是為自己而來,這是此人一貫的作風;只是不曾想對方能把話說得如此露骨。
“尋公子別急着罵我,讓我把話說完啊。”
薛成訾打斷了魏尋,沒讓他說下去。
“你想想,沒了你,誰還會盯着清罡派,許清衍的病,很快就能好了。就算是好不了,不是也還有江風掣嗎,他是沒什麽大本事,脾氣也不好,但腦子還算靈光。許清衍也是庸才,這輩子唯一的成就,不就是教出了你這麽個徒弟嘛?可清罡派不是一樣好好的?這裏不會沒你不行——相反,清罡派門臉太小,裝不下你這尊大菩薩。”
薛成訾說的是實話。
仙門諸派百年間格局已定,若有誰想要在這時候脫穎而出打破現在的平衡,既得利益者就一定會群起而攻之。
而今天的清罡派得了魏尋,顯然就是一派要破土而出的架勢,他們想借不暮海除祟一事稍加遏制,卻不料讓魏尋攀的更高了。
眼下他們只剩兩個選擇,除掉魏尋,或是除掉清罡派。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薛成訾接着道,“尋公子,你在清罡派一衆灌木中太過顯眼,本也不是你的錯。只要你能挪個地方,置于我清靈派莽臻層林之間,風雨自不會再撼你分毫。”
“真是難為薛掌門替晚輩費心了。”魏尋試探着道:“不知薛掌門有何謀劃?”
“簡單。他們要清罡派出人陪憫憐去鳳囹圄,清罡派拿不出第二個人,只能是你。可若是他們要我清靈派出人——”薛成訾擡頭看着魏尋,“我便可以讓這個人,不是你。靈力修為可與尋公子匹敵的人,薛某人手上還是有那麽兩個的。”
魏尋聞言垂眸,“既然清靈派門下已有遠在魏尋之上的能人,薛掌門何苦還要畫蛇添足?”
“因為他們——”薛成訾終于不再掩飾那一臉奸猾的笑意,“沒有自由出入不暮海的本事。”
薛成訾是生意人,不會甘願做賠本的買賣,魏尋知道他門下有人或在自己之上,他問的是廢話,為的就是要摸清薛成訾對不暮海的除祟的事知道多少。
薛成訾倒也坦白,自己願意用人換魏尋,就和賭玉一樣,他想賭一賭魏尋身上還有許清衍沒有發現的好東西。
魏尋得到了答案,現在就得問清楚價碼,“既然魏尋在薛掌門眼中是如此貪生怕死的鼠輩,求得何用?”
薛成訾善捏人軟肋,他得看看自己在旁人眼中的軟肋到底在哪。
“诶——此言差矣。”薛成訾擺了擺手,“尋公子少年豪傑,薛某亦知你無懼生死,願以忠義還報青山派恩情。可是你那邪祟纏身又修為低微的小師侄就太可憐了啊……”
魏尋聞言冷笑一聲。
果然,還是沒能逃得過薛成訾的眼睛。
而薛成訾也毫不遮掩的立刻開出了價碼——
“我們清靈派沒什麽清正賢名。那孩子,尋公子若是真喜歡,便叫他與你一同拜入我們下,我給你們一個師兄弟的名分,也省了你二人今日身份的尴尬。日後你二人想要如何,那孩子身上的邪祟你打算如何處理,我這個做師父的就看不見了。若是尋公子與他只有同門之誼也好辦,把他一道帶來我清靈派,我找人為他除了身上的邪祟,好吃好喝的侍奉着便是,必讓尋公子寬心。”
“薛掌門真是……好周到啊!”魏尋阖目握拳,強壓着怒意,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最後幾個字。
薛成訾是什麽人他心裏有數,此人今日何意他也能猜到八、九分,他不恨這些。
他恨這個人現在拿肖一威脅自己。
再怎麽好脾氣的人也不會願意這樣被人揪着軟肋。
魏尋隐隐聽見了雷聲,他倏然睜眼。
但見黑雲翻墨未遮山,他已經不願意再與薛成訾繼續糾纏。
山雨欲來。
肖一害怕打雷。
雷雨天會讓肖一那節斷過的小腿骨疼的滿地打滾,他現在只想趕回小院。
“薛掌門,不送了。”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線将加速展開,後續幾章有糖掉落,請注意查收噢~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出自《運命論》【作者】李康·三國
黑雲翻墨未遮山。出自《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作者】蘇轼·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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