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漫長雨夜

魏尋趕回去的時候雨已經沾濕了外衣。

他心裏急,連個擋雨的結界也忘了撐;甫一進門便看見肖一果然蜷縮在牆角,身上只着着沐浴完剛新換的一套亵衣。

肖一一只手抱着傷腿,一只手抱着頭,無力的想要遮住兩只耳朵,栗栗危懼。

也顧不上更衣了,魏尋把潮濕的外衣胡亂扯落在地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抱起肖一,“不是說過了打雷也別縮在地上,多涼。”

他将人抱回床上,拉起被子搭在肖一背上,一只手環過肖一的腦袋,把人按在懷裏,擋住他的耳朵,一只手搓着他的胳膊。

太涼了。

他想。

肖一在魏尋的懷中觳觫而栗,雙手緊緊的抱着那節傷腿。

這是肖一最無助的時刻,也是魏尋最無助的時刻。

因為肖一此時的顫抖,是魏尋也平複不了的。

這樣的無助總是讓魏尋想起他童年時留不住父親母親時的無力。

不管經歷了多少次,這場景還是重重的挫敗着魏尋。

肖一的戰栗只會随着雷聲的停歇而散去,魏尋心餘力绌。

此後肖一會陷入一整夜的噩夢,而這一場噩夢,也是魏尋喚不醒的。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因為肖一不肯說。

雷聲止息,暴雨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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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尋背靠床框,把人攬在懷裏睡。

他還是如往常一樣順拍着肖一的後背;但他知道這一夜他撫不平他的蹙着的眉眼,也解不開他緊握的雙拳。

漫長雨夜,迎來了第二個不速之客。

魏尋突然警覺地收緊了環抱着肖一的雙臂,将人死死地護在懷裏。

因為來的人和憫憐一樣,直到出現在眼前也沒讓魏尋察覺到任何痕跡。

而且這次,此人還悄無聲息的穿過了魏尋的結界。

他看見來人披着煙青色鬥篷,蓋着兜帽,只露出一個瘦削的尖下巴,看不清長相;身着的衣飾布料都是最普通的,不顯得粗陋,也瞧不出金貴。

周身幹燥,沒沾着一點雨氣。

魏尋輕手手腳地把肖一放回床上,替他拉好被子,才緩緩起身,攔在來人和肖一之間。

那人卻走上前來,錯身探頭看了眼床榻中的肖一。

這個動作讓魏尋周身肌肉繃緊,瞬間靈脈全開!

而來人卻頗為散漫地道了句:“絕色。”

魏尋覺得這兩個字耳熟,甚至覺得這個人一舉一動都讓人覺得熟悉。

是憫憐!

他憶起這句話憫憐在大殿上也曾說過。

此人無論身量體格,還是舉手投足間的動作儀态,都像極了憫憐!

只是語氣裏卻沒有憫憐涼薄的寒意。

來人說的很随意,說完便撤步離開,站到了屏風後面。

很像,但不是。

此人與憫憐有說不出的相似,但完全沒有憫憐的威勢和薄涼。

魏尋剛才緊張,是因為來人和肖一靠的太近,此刻這人走開了反倒讓人覺得非常的……随和。

魏尋揮手給床榻丢了個隔音的結界,跟去了屏風後面。

來人負手背對着魏尋,向門而立。

魏尋在他身後站定,恭敬行禮,道:“晚輩凜青山清罡派掌門座下七弟子魏尋,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名字麽?哈哈,太久沒人叫,忘記了。”來人話說的很俏皮,卻不怎麽自然。

魏尋繼續恭敬道:“那前輩應該如何稱呼?”

“嗯……”來人略略回身,“同旁人一樣,喚我一聲玄機便好~”

玄機仙人!

那是和憫安派掌門,憫憐的師父一樣了不得的存在!

他沒有開宗立派,因為世人都傳他本就是九天上的神仙;偶爾游離凡間,有緣得見的人只要許願,回家睡醒一覺就能實現。

其實沒人真見過這位神仙,倒是有不少人聲稱看到了他的玄機仙山,在山下虔誠許願,回家後心願就真的成了。

但這玄機仙山也傳的很妙,因為根本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好多地方都有人都聲稱自己地盤上的某一座山就是玄機仙山,玄機仙人在那裏幫自己完成了心願。

“玄機仙人?”魏尋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這些傳說裏的人怎麽就一個個都走到了自己跟前。

“哎喲,沒有仙人也沒有仙山,我就是個普通的讀書人;玄機仙山也只是個破土包,你可別跟我許願,不是你的我也給不了——”

這位來人自稱玄機,言語輕佻散漫,卻總好像有些什麽東西掩飾不了。

“那玄機……”魏尋略頓,“前輩來此有何賜教?”

“賜教啊?這個倒是可以有。”玄機突然間收斂了剛才的語氣,正色道:“我若是尋公子,便會好好考慮薛成訾的提議。”

“什麽?”

來人若真的是玄機仙人,那這人能知道什麽魏尋都不覺得驚訝,他驚訝的是力量如此高深莫測的人為什麽會甘願替薛成訾那樣的小人做說客。

“尋公子莫急,鳳囹圄封印無礙,就是真的有恙,也不是你與那憫憐管得了的事情。這不過是一個計,你以計應計,又有何不可?”

玄機收起了之前的玩笑,倒真的如他所說是一個讀書人的模樣——儒雅随和,跟憫憐完全不同。

“可是那薛成訾要晚輩叛出師門,說不定還有份加害我師父。”魏尋不解,“晚輩豈可認賊作父!”

“權宜之計罷了。你初心未改,又談何背板。”玄機仙人輕嘆一聲,“世間尚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你和肖一,我師弟不過是想把你們分開。薛成訾想得到你出入不暮海的力量替他震懾江湖,好叫他清靈派更上一層樓,你遂了他的心意便可繼續與肖一呆在一處,這對誰都好。”

“我和肖一沒有那樣的關系。”魏尋的注意力都在肖一身上,并沒有聽出玄機語帶異樣,還是之前那樣關心則亂,那些細致的心思遇到肖一的事就常常用不上。

“不管有沒有你們都不能分開。”玄機說得很慢,他察覺到剛才言語有失,用詞很是謹慎,“冥鳳已經發出了第一聲鳴泣,你若離開肖一,天下頃刻間便會大亂。”

“玄機前輩,您……是不是知道肖一身負戾氣的秘密?”肖一的戾氣化形才是魏尋最大的心病。

“我知道,但這不是一兩句能與你交代清楚的事情。”玄機轉身,似乎是隔着兜帽打量着魏尋,“現在你需知道肖一那股力量不是他想要的,早晚也不為他所控,這世間或許只有你還能穩住他的戾氣了。”

若是你也不行,那便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了。

後面這一句玄機倒是沒說出來。

魏尋雙拳攥緊,“我不需要離開清罡派也會一直護着他!”

“我略通六爻之道,卻碰不得你與那孩子的命數。但我蔔得最近清罡派或有一劫,若你與肖一身在其中,必會受到牽連,你……”

玄機似乎還想說什麽,又好像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突然閉了嘴。

“師門有難——”魏尋疑慮更甚,“玄機前輩卻特來叫晚輩逃災避禍嗎?”

“‘師門,魏尋一定要保;肖一,魏尋也一定會護。’是想也和我在說這一句嗎?”玄機上前兩步,他比魏尋略矮了好些,可兜帽之下的氣勢卻不曾被壓制。

肖一睡下了,魏尋滅了房間所有的燈,此刻驟雨未歇,光線正暗,即使離的這樣近,魏尋目光自上而下也只能看見兜帽裏的一片陰影。

玄機轉身出門前,只留下了最後兩個字——

“甚好。”

像極了當年問答大會上的憫憐。

玄機開門離去,魏尋在他撩起袍擺跨過門檻時瞧見廊下還倚着一個孩子,看着比當年他抱回來的肖一還要小一些。

他回到床邊,沒有再撤去隔音的結界。

外面風馳雨驟,他不想再有東西擾了肖一已經無法安逸的淺眠。

怕吵醒夢中人,他沒再把人抱進懷裏,就這麽趴在床邊,一手支着頭,一手拍着肖一的背。

“走吧,小寶貝兒——”玄機對廊下的孩子說。

“你正經些。”那孩子撇了撇嘴,一張稚童的臉上老氣橫秋,“別扭。”

“還是不像麽?”玄機自顧自地嘟囔着,“我都學了好幾千年了……”

兩人走進雨中,看不見有人動手撐起結界,雨水卻卻好像長了眼睛似的,繞開兩人而行。

“師兄,你知道你勸不了他。就算他真去了薛成訾那兒,你那好師弟也還會有別的辦法。”這孩子說話格外的老氣橫秋,神态語氣讓人覺得許清衍和他比恐怕都要年輕許多。

“我沒真想勸他。”玄機輕嘆,“阿赤,淨魂已經消失了近百年,我捏着潔魄也等不到它。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父神此次選中的孩子長成了什麽樣子。”

“你知道淨魂選中的人,千年間各個都沒有什麽相同。唯一相通的就是都天賦異禀,修為驚人,但這也只不過是淨魂對宿主的滋養而已。”玄機口中那個叫阿赤的稚童略微駐步,“與這個‘人’本身,沒有什麽關系。”

“世人皆道這個魏尋老成持重,勤謹恭順,我一直以為會像你一樣無趣呢。”玄機又撿起了剛才俏皮的語氣,“沒想到今天看來,倒是好得很,沒有失了少年的銳氣。”

“我無趣——”稚童阿赤蹙眉道,“所以你就要學你那個有趣的師弟?”

“他讨人喜歡嘛!”玄機停下來摸了摸阿赤的頭頂,“你再看看你,哪有半點孩童的樣子?”

“顧爻!我也比你小不了多少。把手拿開!”稚童晃了晃腦袋,把玄機的手甩開,“把你師弟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也收起來。你不是沈淩逸,做顧爻有什麽不好嗎?”

“可是顧爻……不讨人喜歡啊。”

玄機,不,現在應該叫顧爻。

他的臉還沉在兜帽裏,看不見眼神表情,可就連背影都在這雨中顯得落寞異常。

作者有話要說:重要男配悉數登場,下一章,即将迎來整個第一卷 最大規模撒糖現場.

再之後就要進故事第一卷 也是全文第一個最重要的轉折和高潮部分,第一卷接近尾聲。

不要錯過噢!!

我們周三見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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