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場宿命

之前顧爻也無數次地想要去之前魏尋的茅屋找二人把話說清楚,可他按着過往的記憶走到笠澤湖畔時,卻總是不可避免地陷入無盡的歧路裏。

他永遠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不管他繞過多少圈子,最終還是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試了所有他所知道的方法,仙法或是凡人的術法,卻始終徒勞無功。

因此,才有了除夕夜他等在魏尋進城的必經之路上的那一幕;其實為了那一天,他已經在那條路上守了很久。

今日他照舊按着記憶裏的方向尋去,雖然還是諸多歧路的障眼法,但當他像從前一樣蓄力凝氣一掌帶風劈向面前的虛無時,空氣竟濺起了透明的漣漪。

原來,肖一的靈氣之色居然是透明的,這倒是讓他萬萬也沒有想到。

不過有一點不出他所料,肖一對結界的控制之力已經非常微弱了,教他只一掌便尋到了端倪。

肖一這三天來都縮在床角裏,他抱着自己蜷縮的雙腿,時夢時醒;朦朦胧胧中,不斷做着魏尋離開前他的那個噩夢。

冥鳳在他體內已經快要将他整個撕碎,他卻已經無暇顧及。

魏尋又不在了,便帶走了他的一切。

在顧爻昏睡的這三天裏,肖一保持着這個姿勢幾乎沒有動過,他的嘴唇幹燥皲裂,滲出的點點血跡已經結痂。

直到他感受到一股悍然的靈氣猛烈地拍打在自己的結界上。

他倏然間睜眼,雙目猩紅。

“哥哥……哥哥!”他的口中混亂地呢喃着,“我知道你會回來的,你不會不要我的……”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他掙紮着起身卻重重地跌倒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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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內混亂的戾氣阻滞了靈氣對他身體的庇護,三天蜷縮成團一動不動的姿勢讓他整個下半身酸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完全不聽使喚。

魏尋走的那一刻,他的世界便靜止了,現在所有思緒被喚回,他對身體的控制權卻沒有這麽容易被找回。

他半跪半爬地往門邊靠,把着門板吃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撲向院門;卻終于是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傻了眼。

他幾乎是從齒縫兒裏擠出幾個字來——“你來、幹什麽?”

顧爻看着肖一那對瞳仁裏時明時滅的赤芒,看着那裏面深不可觸底的狷忿;他拍怕身側的阿赤,讓人躲到自己的身後,誠懇地解釋道:“你看清楚,我不是憫憐。”

他取下自己別在後腰上那把沒有扇墜的桃絲竹折扇在肖一面前晃了晃。

“我不關心你是誰——”肖一眼中的詭異彤光稍暗,語氣還是有若結冰的湖面,沒有一絲起伏,“不要出現在這裏。”

他說着便要轉身帶上院門,被顧爻一柄折扇卡在了門縫間——

“可我知道魏尋在哪裏。”

“師兄!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阿赤在背後忍不住拽了拽顧爻的衣袖,低聲道:“沈淩逸擺明車馬,布好了天羅地網等着這孩子呢!沒等他發難,你怎麽還自己送上門去了?”

阿赤話音未落,顧爻來不及解釋半個字,突然面前木門洞開,一柄殘破的長劍裹挾着深重的戾氣裂風而來。

顧爻一把推開身後的阿赤,凝氣掠步,足尖點地,翾輕而起。

肖一劍尖的戾氣磅礴而暴虐,顧爻單薄的身板裹在一身樸素的青衫裏。

戾氣與乘風一般的速度攪動着笠澤湖畔在這一個春日裏本該寧靜安逸的空氣,揚起二人的衣角與發梢。

顧爻被步步逼退,直到後背撞上一截粗壯的樹幹,肖一手中殘劍仍是未停,直直地刺了過去。

顧爻沒有再做出任何反應。

可就在那柄殘劍無限接近顧爻的喉間的那一刻,肖一親眼看到那裏凝出一塊煙青色的靈氣,只有銅錢般大小,彈開了自己手中的殘劍。

他怔怔地望着劍尖那一團慢慢溢散的靈氣。

顧爻的靈氣,煙青色。

也許真的不是憫憐。

“這劍還是當初我從不暮海深處拾回來交予你的,是魏尋的佩劍。”憫憐站直身體,“凡人普通的兵刃傷不了我,你現在可以相信我不是憫憐了嗎?”

“帶我——”因為三、四天的時間水米未進,肖一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那柄握在他手中、頂在顧爻喉頭的殘劍憑空消失,“找他。”

顧爻沒有再多言。

他單手抱起已經驚恐地沖到自己腿邊的阿赤,屏息凝氣,撥開手中折扇擲向空中,足尖輕點,踏扇升空,行向岱輿山的方向。

“顧爻!”阿赤在顧爻懷裏別別扭扭地撇過臉去,“像什麽樣子?你放我下來!”

顧爻低頭看了眼腳下比巴掌大不了太多的折扇,無奈地嘆了口氣,空着的那只手單手掐訣把腳下的折扇擴大了數倍,才慢慢放下了懷裏的孩子,嘴上還不放心地叮囑道:“你拉緊我。”

阿赤胡亂地扯了扯在顧爻懷裏蹭皺的衣衫,不滿道:“凡人都能禦劍,我還能掉下去不成!”

“可你沒有法器啊。”顧爻看着阿赤完全不肯牽着自己,只好無奈地伸手将人往身邊攬了攬,“那你禦什麽呢?”

“顧爻!你……”阿赤心有不甘,卻又找不到話反駁,支吾了半晌突然想起之前的問題,“師兄,你為什麽要帶六煞星之子去找沈淩逸?我以為你會把他藏起來……哪怕藏到天界去也好啊!”

“哪裏藏得住?”顧爻落寞的回眸,擡手引着阿赤看向肖一的方向。

跟在二人身後的肖一被一團黑霧籠罩着。

那黑霧的顏色乍一看凝重而深沉,可當人想仔細瞧個清楚時,又仿佛似有還無。

阿赤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剛才顧爻還說着他沒有法器,無法禦劍,可現下肖一身上攏的、足下踏的,分明都只有那團似有似無的黑霧而已……

又穩又快。

“他……”阿赤想起方才肖一手中的那柄殘劍,不解道:“不是禦劍的嗎?”

“那柄殘劍是魏尋的之前再凜青山上時的佩劍,經他煉化,只怕收在心尖兒上捂着還嫌不夠呢。”顧爻撇嘴道:“他怎麽舍得踩在腳下……”

“那……”阿赤開始連聲音都帶着點兒哆嗦,“托着他的是什麽?”

顧爻垂眸:“是戾氣。”

化形的戾氣。

阿赤聞言呆愣了良久才惋惜地開口:“那他是不是已經……已經完全……”

已經完全被戾氣所吞噬。

他沒敢說下去,但顧爻心領神會。

“沒有。”顧爻解釋道:“他的靈氣是透明的顏色,這大概也是為何當初他打通周身靈脈之時,沒有任何人發現天邊出現異色……”

也正是因為如此,肖一現在的靈氣還在與戾氣糾葛,透明的顏色想要包裹住厚重純黑的戾氣,卻又不能完全遮擋,因而給人一種似有還無的錯覺。

“哦……”阿赤點點頭,長籲了一口氣,回頭突然想起了之前的問題,“既然他沒有完全為戾氣所控制,你就更該把他藏起來啊!那樣、那樣的話……或許還有救……”

“太晚了……”顧爻也長嘆一聲,拍了怕阿赤的小腦袋,“你再往他身後看看。”

阿赤循着顧爻的話望去,霎時間覺得不寒而栗。

肖一身後洶湧澎湃的戾氣追着他一路疾行。

與他周身被靈氣包裹着的若有若無的黑霧不同,他身後來自北方戰場的戾氣純粹而暴虐,那凝重而壓抑的顏色一眼望不到邊際。

那猶如被墨汁侵染過的戾氣正一點點鑽進肖一的身體裏。

“這還如何藏得住?”顧爻攬過阿赤略略顫抖的雙肩安慰道:“若是我不去,沈淩逸的人也很快能找到他。與其讓他們做好一切準備上門擄人,倒不如我們先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顧爻擡頭,神情哀戚地望着漫天的繁星,輕而易舉地從裏面找出了屬于沈淩逸的那一顆——

天空中最晦暗的那一顆。

“如果這是一場凡人的劫難,那麽當凡界的萬千生靈萬劫不複的那一刻,阿逸也必将萬劫不複。”他伸手指向代表沈淩逸的那一顆星宿,“你看——”

将星華蓋。

沈淩逸是将星華蓋的星命之子,曾經華蓋星的星芒冠絕夜空——

那是顧爻自己那顆星宿永遠無法企及的華彩。

可如今的華蓋星光黯淡,那是星辰隕落的前兆;而當星辰隕落的那一刻,星命之子也将一同消亡。

身負星命的仙人與凡人不同,他們不入六道,不受輪回,一旦隕滅便身死魂消……

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去到哪裏。

顧爻也只知道當隕滅的星辰再度升空,人界就會誕生一位新的星命之子,靜待飛升。

那便是之前沈淩逸尋回的天界誅仙。

“之前因為我的愚蠢和自私已經錯過了太多太多……”顧爻的眼神裏無限悲憫,“師尊已經不在了,只有我能救他——”

和這普天之下的芸芸衆生。

但這後半句,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不想去回憶,當他還是一個凡人的時候,就曾經天真的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可到頭來,他救不了任何一個人。

在他引頸懸梁之時,也只能嘆一句——

“百無一用是書生。”

那句話的後半句,仿佛是一個詛咒,是他千萬年間也逃不出的宿命。

就如同魏尋和肖一,他們自一出生,便被無形的宿命牽引。

一場宿命牽引着他們相遇,一場宿命牽引着他們相離,一場宿命牽引着他們重逢,一場宿命牽引着他們深陷……

這場宿命正牽引着肖一不辭萬裏地奔向魏尋,也似乎正牽引着他用盡一切擺脫那個命定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入V,這一章留評有紅包掉落,先到先得~

哥哥很快上線,我們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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