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月鍍白衣

肖一的魂魄碎成齑粉,即使融合也依舊孱弱,即便顧爻盡數抽去了他的記憶,埋葬了他曾經的痛苦,但複原的魂魄上也滿滿都是縫縫補補的傷痕。

而他的身體靈氣有被盡數被抽空,能保肉身無恙的近仙之軀生生地剜給了別人,與他的魂魄一樣脆弱不堪。

“他這樣的情況,別說是聚合後的魂魄在幾百年後重新回到身體——”顧爻搖頭輕嘆,“就算他沒有出過那樣的事情,只怕現在昏迷不醒都算是輕的。”

淨魂畢竟是身外之物,被強行抽去後人還是會一命嗚呼;而近仙之軀本是星命之子命裏帶來的東西……

顧爻看着天邊黯淡的六顆煞星,星芒如此微弱,與之對應的星命之子怎麽可能會好。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又看了看比六顆煞星更加孱弱的将星華蓋——

卻看到華蓋星與六煞星忽然光芒大盛,在天邊隐隐有遙遙呼應之勢。

顧爻驚恐地轉身,望向冰棺裏沉睡的美人兒。

“師父,萬望小心珍重!俞珺一定替你照料好慕歸山上的一切。”俞珺奉上魏尋的佩劍,“想想您這三百年來遭過的罪,若是您有事,您怎麽忍心讓師娘回來把你受的苦都嘗一遍……”

俞珺捧着佩劍的雙手有些許的顫抖,那劍身扭曲變形,只有花樣紋飾依稀可辨。

還是當初的那把劍,刺進無音的胸口,割破薛成訾的喉嚨;被肖一煉化後放在心尖上,卻終于承載他的一切送到了魏尋的心尖上。

“我會打開湖邊小院兒的結界,只有你一個人能進。”魏尋接過劍,“替我用靈氣灌溉好那株香椿樹,別再讓它死了……”

“我怕他……”魏尋轉身時低聲,像是自說自話,“回來看見了,會不高興。”

肖一走時的那株雙生并蒂的香椿樹還在發芽,可就在那年冬天,老樹落了葉,枯了枝,來年卻再也沒能逢春。

樹死了。

就好像肖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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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尋也死了。

魏尋還記得,肖一要吃香椿芽煎蛋的。

挖去老樹的斷根,栽上了新苗,他當時想着,若能讓它快點長大就好了。

他怕肖一回來若看見當初碗口粗的樹變成了細苗會不高興,他怕肖一會怪自己沒把他們的家照顧得和原來一樣好。

可是待細苗又成木,又再一次枯死,肖一還是沒有回來。

于是魏尋又栽下一棵新木,這次他便學聰明了,以靈氣澆灌,不敢再叫那樹枯死。

肖一啊,你看見了嗎,當初院內碗口粗的香椿樹,現在一人已無法合抱。

魏尋時常會想,他的肖一是不是不知道有人在思念他,紅塵萬裏,他是不是不知道他還活在另一個人的心裏。

否則,他為什麽還不肯回家。

三百年了,當初逼我離開你的人,你最後用命護下的人,已經一個都沒有剩下。

我訪故舊皆為鬼。

就連想找一個什麽人出來恨,我都再也找不到了。

沈淩逸之前不愧為姜石年之後天界最強戰力的将星華蓋,在他星芒大盛的那一刻,天地間都充斥着他強悍霸道的靈氣,那靈氣暴戾,極富侵略性,往不暮之海的方向彙聚。

魏尋沒有再耽擱,乘風禦劍而去。

月鍍白衣,星撒滿身。

冰棺中的美人兒緩緩地睜開狹長的鳳眸,裏面撒滿了天真與迷惘,“師……師尊?”

“你……”顧爻又驚又喜,“你喚我什麽?”

“你守護我的魂魄三百年,不是我的師尊嗎?”美人的表情茫然無措,“那您是我的……爹爹?”

“不是、不是……我是你的師尊,是你師尊。”

顧爻記得自己抽去了對方的記憶,卻不曾想對方對三百年間發生的一切仍有知覺;他更沒想到對方失去了全部的記憶後,被自己用心尖血護了百來年,竟然連說話間的稱呼都和他一樣了。

這一天魏尋盼了三百年,其實他顧爻又何曾不是盼了三百年。

盼着以贖罪孽。

三百年對神仙無極的壽命來說或許只是短短一瞬,但對良心的譴責煎熬來講,又顯得太長。

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這一刻,顧爻亦是手足無措,只能一遍遍地重複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肖一從冰棺中起身,凍得打了個寒噤,眼神從之前的茫然無措慢慢變得有些疑惑和寂寞。

顧爻連忙将人扶了出來,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師尊……”肖一擡眸盯着顧爻,那張臉實在美得驚魂攝魄,“我有名字嗎?”

“有的。”顧爻別過臉去,總是有些不忍見肖一眼底有些不明所以的落寞,“你叫肖一。”

“是麽?”肖一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可我記得,我的名字,有三個字。”

“你記得?”顧爻不可置信的回頭,盯着肖一上上下下又在打量了好幾遍,“你還記得什麽?”

“不記得,什麽也不記得了……”

肖一伸手攏了攏自己披散的頭發,又在眼前攤開摸過頭發的掌心,好像在尋找什麽東西;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又再握緊了雙手,眼中似乎埋着深不見底的遺憾。

“可是,師尊……我是總覺得,我曾經有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但被我弄丢了,找不到了……不知道為什麽,我只要想到這裏,就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顧爻掌中捏着那枚失去了潔魄的琥珀,現在那裏面封存這肖一的回憶。

他擡眼看見肖一濕潤發紅的眼尾,覺得自己也許明白肖一在說什麽。

“這是你之前全部的記憶。”顧爻攤開手心,把那枚琥珀遞到肖一的面前。

好像是在冥冥中得到了什麽指引,肖一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那枚琥珀;就在将要觸碰到的那一刻,顧爻卻顫抖着收回了手。

“你前一世的回憶,許是太痛苦,許是太激烈,又許是……太缱绻;它一直在阻止着你的魂魄融合,所以我抽走了它。”

“你現在必須明白,你的魂魄還是很脆弱,而你的身子已經是一副最普通不過的凡人血肉之軀,除了完美的皮相,這身子已經給不了你旁的什麽。”

“你會痛,會傷,會流血,會生病,會衰老……甚至會死亡。”

“以你現在的情況,未必能承受得住前世那樣深重的執念。我要再問你一遍,确定要拿回去嗎?”

肖一勾着嘴角淺淺一笑,他看着那枚瑩亮的琥珀,眼中的落寞散盡,柔情一片,仿佛江南三月的雨也要向那雙丹鳳眼借三分春色。

他沒有再說話,伸手接過了那枚琥珀。

作者有話要說:明後兩天之內帶來重逢章節,會有..“咳咳”....我盡量!大家有的看要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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