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 22

将近淩晨,齊越回來了,看叢雲沒睡,說:“沒大事,火已經滅了。”

真正出事的那家工廠,幾乎夷為平地,傷亡沒有準數。至于其他工廠,等安全險賠付了,損失尚能控制。

但齊越不提,他去浴室沖了澡,睡了一會。

中午,叢雲蒸了軟一點的飯菜,齊越醒了,雖然沒胃口,但還是吃了些。

下午,他的朋友,檀宗玉和檀也柔兩兄妹過來了,出事的工廠正是檀家的資産。

檀宗玉說:“家裏是世界末日,我和小妹出來透透氣。”

檀也柔撐着頭,沉默着。

齊越給兄妹倆倒伏特加酒壓驚,檀宗玉一口喝光了。

小時候,每個學期都有同學交不起學費,消失不見,剩下的同學從不問他們去哪了。

生意人幾乎沒有體面的退出方式,現在輪到檀家,兄妹倆其實特意來跟齊越道個別,晚上就要搭飛機去新西蘭。

齊越不問有沒有回轉餘地,這樣慘烈的事故,銀行貸款、公司債都會是壞賬,追究責任,也免不了幾個叔伯去坐牢。

一夜之間,檀家已經沒有立足之地,要為小輩早做打算。

檀宗玉說:“本來下個月,小妹就要結婚,對方大清早一個電話取消婚約。”

檀也柔說:“總比結婚之後才反悔,要好一點。”

檀宗玉不痛快,但也不提了。

兩兄妹起身要走,檀也柔又回頭,對齊越說:“以後你來新西蘭,記得找我們敘舊,我們請你喝長相思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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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越溫和地說好。

等檀家兄妹離開,齊越安靜地收拾酒杯,之後去菜園看蔬菜。

豌豆藤開了舞蹈裙一樣的花,他問叢雲:“這花怎麽這麽好看?”

叢雲說:“它天然就是這麽好看。”

齊越說:“想退休,或者像蟬一樣喝露水活着。”

叢雲說:“那麽興沖沖的一個人,也覺得苦與煩了嗎?”

齊越笑了,說:“孔子那一句生無所息,簡直讓人後背打冷戰。”

叢雲淡笑,說:“你總低估了自己折騰的天賦,哪怕周圍的人都累倒了,你還會是精神抖擻的那一個。”

齊越微微一笑,說:“我預備當一棵不成才的歪脖子樹,可眼睜睜看周圍的樹木倒下,多少有點驚心動魄。”

他輕握住叢雲的手,她埋着頭在他的肩膀,兩個人依偎着,一切好一點。

第二天又照常,叢雲去上班,世界又在興頭上,去年業績不俗的企業,今年策劃了捐助儀式,按流程請媒體,寫通稿,花團錦簇的辦慈善活動。

元宵節在眼前了,叢雲想送什麽禮物給齊越,最後挑不到合适的,買食材回家做湯圓吧。

齊越倒是找了新的事做,坐在客廳學着紮燈籠,他紮的燈籠也不尋常,框架定了人那麽高,手臂環抱不過來的寬度,絹紗層層疊疊的,一串荷花燈,一圈十二串,上面又要換成鳳頭翹起來的三層船燈,頂頭攢成一個花球,整個數數能放上百盞燈,實在嘆為觀止。

他預備通電的,當中的五彩走馬燈沒有熱氣,不能打轉,他又研究裝個轉軸,總之又是剪紙,又是上色,轉移了好一段日子的注意力。

等到元宵節那一天,齊越吃着黑芝麻湯圓,請叢雲按亮燈的開關。

乍看沒什麽光彩的,通了電簡直如夢似幻。

叢雲繞着走了一圈,說:“你以後下班都別閑着,多紮幾個,我推銷給那些老頭老太,賺了錢給你當零花。”

齊越輕輕笑了。

王铎铎和傅琪鬧翻沒多久,轉頭和家裏做冷凍食品連鎖的林家千金走的很近。

傅琪來表哥家,氣憤地問:“賣冷凍雞翅冷凍肉丸子那麽賺錢嗎?”

齊越說:“還真那麽賺錢,林家的冷櫃鋪到各個小區和村鎮了。”

傅琪揪菜園裏的玉米,說:“那我讓我爸買林家的股票,買到做股東為止!”

齊越笑了,說:“你想得倒簡單,林家的股票不便宜。”

傅琪更生氣了,說:“我要吃蘇州三蝦面,表哥你給我做。”

齊越說:“我不會。”

傅琪說:“你會!以前爺爺生日你做過。”

齊越說:“我叫王铎铎給你做。”

傅琪冷哼一聲,問:“他那種人肯嗎?”

齊越問:“他是哪種人?”

傅琪說:“非要女人先道歉的壞胚!”

齊越笑了。

傅琪最後打包了有機玉米,說找王铎铎去,還要騙他是她親手種的。

齊越說:“你臉皮怎麽這麽厚呢?”

傅琪說:“他就配被我騙。”

等傅琪走了,叢雲問齊越:“蘇州三蝦面是什麽味道?”

齊越說:“蝦仁、蝦籽、蝦黃都用人工剔出來炒,這可不能輕易做,手會斷,等你生日再說。”

叢雲哦了一聲,說:“那我記到日歷裏了。”

齊越說好。

以後還是少讓表妹們來,免得叢雲很快學壞。

春天那麽短促,應該去沐浴,去吹暖風,齊越找了三四天的假期,和叢雲一起去逛日本的美秀博物館。

建築師貝聿銘根據《桃花源記》定的設計,在群山之間,修出微光隧道,沿路栽的卻不是桃花,是流蘇一樣的粉黛櫻花。

貝聿銘是世家子弟,讀過名校,住過獅子園,父親是銀行行長,他人生的滑鐵盧,只有某一年,他創立的建築事務所,修了一座大廈的玻璃牆,一陣大風,玻璃全被刮下來了,沒人知道傷着多少街上行人,只知道貝聿銘沒法在美國立足,去新加坡才另謀得出路。

叢雲對藝術的興趣并不濃厚,對人生的轉折反而感興趣。

她跟齊越漫步在櫻花道上,心裏琢磨着,要不要買點化工股票,那些公司現金流那麽充沛,唯一刺激的,就是趕上像檀家那樣的工廠爆炸的話,多少投資都灰飛煙滅。

兩個人走過隧道口的鋼絲纜橋,齊越說:“這裏對應一句詩。”

叢雲問:“哪一句?”

齊越說:“踏過櫻花第幾橋。”

叢雲說:“那前一句芒鞋破缽無人識,咱們應該穿拖鞋來,一路踢踢踏踏。”

齊越笑了,問:“又有精神刁鑽了?”

叢雲說:“不然多無袅啊。”

齊越笑意更深,說:“n和l又不分了,無聊說成無袅。”

叢雲說:“管它呢!”

山道的櫻花一年一年地明滅,口音糾不糾正就那樣,她又不關心這些。

盡頭的博物館,無非放着一群安靜的藏品,不知道幾千年來,被多少人摩挲過。

至于建築風格,借景的松窗看夕陽,是蘇派建築的拿手好戲,點苔的枯山水,則是日本人的看家本領。

叢雲很快就餓了,齊越說下山吃日式的年菜,她沒意見,說到吃,他肯定比她更刁鑽。

春假過完,叢雲打算系統地學習證券價值理論了,如果找陸承文教,那一定是最快的,但影響家庭和睦,算了。

她打算先考個入門從業資格,了解一些基礎概念。

齊越看叢雲這個小算盤在家認真學習,倒是習以為常,她就愛看沒用的書。

周末她總不在家,倒困擾他了。

晚上,她興沖沖地回來,說:“今天遇到一個人做證券講座,終于講了一點好玩的。”

齊越獨守空房一整天,問:“什麽好玩的?”

叢雲照貓畫虎講了一通。

齊越說:“哦,他教你們怎麽避雷是吧?邏輯上講的挺合理的。可是散戶搜集數據,有專業機構快準狠嗎?逃跑速度跟得上嗎?”

叢雲短路一會,說:“你問了一個很致命的問題。看來,我得找個新的老師了。”

齊越笑了,看她跟木屑堆裏的倉鼠一樣忙忙碌碌,也挺好,起碼人有活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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