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坐在天臺的地上。嚴家山在我身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失笑,拍拍身邊的地面:“坐。不必太拘禮。”

“是!”他小心翼翼坐下,卻與我隔了一尺還多的距離。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我問道。

“夫人,因為我在軍官學校表現出色!”他面露驕傲,“所以才能成為夫人的衛兵。”

“可是上前線不是更好麽?”

他不作聲,我頓時想起易景陽不許任何人在我面前談及戰況的禁令。

“好吧,我不問這個。”我說,“你對元靈人造人怎麽看?”

他霍然站起,朝我敬了個禮:“夫人,元靈人造人是二十一世界最偉大的發明,它改變了生命學說,讓人能夠有第二次生命,并且能夠成功通過二次生命改善人類基因……”

我仰起頭,瞪了他一眼:“你這個孩子,怎麽給我背書。”

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大家都這麽說,況且我也這麽認為。”

他說的“大家”,是跟他一樣的年輕人吧?易景陽的元靈人造人理論,确實受到年輕人的追捧。

我拉着他坐下,笑着說:“別站着,本夫人仰着頭脖子會酸。”

他紅了臉,面無表情的看着空氣。過了一會,他說:“夫人,你不要老是叫我們孩子。”

“噢?”

“你看起來比我們大不了幾歲,老叫我們孩子、年輕人、小屁孩,其實我們都會覺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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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撲哧一笑:“可是我已經四十歲了。你說的年輕,是易景陽幫我護膚有功。可是我确實四十歲了。”

他偏過頭,看着我。

我看着遠方:“更何況,二十年來,我每天每夜都盼望着四十歲的到來。你們不要總說我看起來年輕,這樣我總會怕自己一覺醒來,自己其實只有三十歲,那就還有十年要等。等待太難熬太恐怖了。二十年是我的極限,是支持我活下來的極限。我只有這個極限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

我今天的話說太多了!

我轉換話題:“小孩,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立刻臉紅了,眼觀鼻、鼻觀心的看着自己腳下的螞蟻:“夫人,我可不可以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我難免覺得可疑,窮追不舍:“噢?是不是我認識的人?是不是朱婉?還是林紅?你說,如果是我的侍女,我幫你牽線。就算是其他人,我也可以幫你的。”

他抿了抿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這麽想?”

“啊?”

他猛然看着我,青澀未退的臉上是無比堅定的神情。他說:“我喜歡的,的确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人。我知道沒有……什麽可能,我只要看到她……就好了。”

我突然覺得尴尬。他不會……

他看着我。我跟他接觸不多,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單純快樂膽小害羞的男孩,他從來沒有過如此堅定的神情。

“你這個小屁孩……”

“夫人。我原來也不知道的。”他仿佛事不關己的陳述,“我以為我會遇到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我以為我當然會喜歡一個跟我一樣平凡的人,快快活活過一輩子。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有些事情有些人真是注定的。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夜夜睡不着,抱着腳坐在陽臺上,那麽孤獨;不止一次看到,那麽美麗的她總是茫然失神;她那麽平易近人、體貼所有人,可是她唯獨不體貼自己,明明還咳血,也不肯按醫生的辦法調養。”

我喝道:“放肆!”

年輕人震了震,卻依然堅定的看着我。

“不要說了!”我喊道。

他又露出了那樣的笑容:“連偉大的主人都拿她沒辦法,我也絕不會給她的生活造成困擾,我只要能夠注視她,暗暗的關心她就好。”

我瞬間哽咽:“你這個孩子!”

“夫人,我知道你心裏有個人。”他說,他是如此的細膩體貼,“夫人,您一定要保重身體,這是主人的願望,也是我們所有人的願望。其實原本,我被調來保護您,确實有些不甘願。可是我現在,卻希望,能夠無聲的守護您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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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山晦澀不輕的表白,讓我略為困擾。我并不希望看到一個年輕人面對這樣絕望的愛情。生命這樣珍貴,年輕人不懂好好愛下去、活下去。

于是我便注意了些,保持與年輕衛兵的距離。而嚴家山,也接連幾天沒在我面前出現。

可是我現在更為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一直聯系不上易景陽,護衛隊長一直推說聯系不上他。今天已經是八月五日了。離八月七日,還有兩天。

午飯時,我讓張姐開了瓶紅酒。看着深紅的液體從瓶中流出,我從張姐手裏接過酒瓶,打量了一番。

張姐伸手想要接過,我卻避開。

一聲脆響,所有人都驚呆了。我将破碎的酒瓶對準自己左手手腕,輕輕劃出一條血口,對着聞訊趕來的護衛隊長說:“我要跟易景陽這個不肖子通話。”

通訊室。

護衛隊長戰戰兢兢的将聽筒遞給我:“将軍在外作戰,沒有視頻通話設備。”

我點點頭,接過聽筒,張姐則抹着眼淚在一旁給我包紮手上傷口。

“景陽,是我。”我說,已經幾個月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我不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

“少寒。”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無比熟練的吐出我的名字。

我不悅:“叫媽。”

聽筒裏傳來他的低笑聲,我幾乎可以想象出他不置可否的樣子。

“到底有什麽事?”他收起笑,字字有力,是他一貫的作風。

“我要見你。”我說,又加了一句,“我一定要見你。”

電話裏很安靜,只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我猛然将手從張姐手裏抽出來,引得她和護衛隊長一陣驚呼。電話那頭呼吸驟然加重,我說:“易景陽,我手邊就是玻璃碎片。如果你不同意,你就等着給你老娘送終。”

我挂掉電話。

十分鐘後,護衛隊長一路小跑而來:“夫人,飛機一個小時候可以起飛。”

我點點頭,回屋收拾行李。張姐和朱婉迎上來:“夫人,到底怎麽了?”

“沒事!”我笑道,“小孩子不聽話,我去收拾他。”

兩人卻笑不出來,他們擔心我。易景陽的威信、名氣,與他冷酷無情的性格一樣聞名于世。在他二十歲以後,就沒人敢頂撞于他。

我在自己房間,将幾件衣物扔進箱子。

“咚咚!”有人敲門。誰在這時候打擾?我不悅:“進來。”

小傅撲通一聲撲進來,跪在地上:“夫人!請您救救嚴家山!”

我的手頓住,轉身向他:“怎麽回事?”

這個平日堅強的漢子流下淚:“他前幾天被主人下令帶走了,據說主人很可能想處死他!我……我們都不清楚怎麽回事!夫人,求您念在他年幼無知,一定要救他!”

我深吸一口氣,上前扶他站起:“我一定盡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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