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璧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獨自躺在榻上,身上蓋着清硯的外袍,他回憶着方才的種種,臉色一紅,抱着外袍滾了好幾個來回。

他做到後面意亂情迷,書中技巧全抛在了腦後,也不知能不能令清硯滿意。

萬一不滿意,以後不想跟他雙修了,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滾着滾着,璧琉忽覺不對,變出衣物穿好,跑出茅屋,四下張望,然後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周圍完全沒有清硯的氣息,看來他已經走了。

“早知道不那麽早許身了。”

報完恩,人就沒了。

璧琉抱緊懷中的外袍,冰冰涼涼,一如清硯。

“我都沒使出十`八`摸,這次許身能不能作廢啊?”

可惜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璧琉盤起腿,釋放妖力,憋足了氣試着感應清硯的方位,卻是徒勞無功。

——之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清硯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璧琉頓時洩了氣,茫然無措地站起身,繞着茅屋轉了幾圈仍舊不見清硯蹤跡,最後只得回了瑤山。

瑤山上妖怪少,趣事更少。他一回去便遭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圍攻。

“你們真的雙修了嗎?”

“你事成了嗎,怎麽回來了呀?”

“有沒有被寫到話本裏?”

璧琉有氣無力地答道:“雙修了,事成了,沒進話本。”

“為什麽?”年紀最小的喜鵲飛到他的肩頭,抖着翅膀問。

“事畢他就離開了。”璧琉失落道。

小喜鵲思忖片刻,道:“一定是你許身許的不夠多。”

“還不夠多?我許了整整三次!”璧琉瞪大了眼睛。他都許得腰酸腿軟了。

“才三次,”小喜鵲道,“我看話本裏人家小姐許身都是許一輩子的。”

一輩子……

璧琉念着這三個字,心頭一片悸動,對妖來說一輩子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小喜鵲看他神情恍惚,以為他是怕了,恨其不争道:“報恩要有覺悟,不然妖怪千千萬,你憑什麽被寫進話本裏呀。”

璧琉喜上眉梢,拍拍小喜鵲的頭道:“你說得對,報恩要有覺悟。”

小喜鵲不明所以,只見璧琉原地打了個轉,嘴裏念着“我這就去告訴他許身是要許一輩子的”,而後興沖沖地奔下了山。

她的好友小蛇消息慢了一步,趕過來時正巧看到璧琉漸遠的背影,扭頭問道:“來去匆匆的,他在做什麽?”

小喜鵲搖搖頭,噘着嘴道:“天曉得。”

璧琉下了山,熱乎勁過了,才想起來自己根本尋不到清硯,左思右想還是得用舊辦法,守株待鬼。

等一等,總能等到的。

他回到茅屋,認認真真地理了理衣服,梳了梳頭,甚至現回原形,把貓毛打理的柔順漂亮。

清硯回來我定要他眼前一亮。璧琉心道,然後再跟他說我們有一輩子那麽長呢。

璧琉想着往後的日子滿心歡喜,若是清硯不同意,他就死纏爛打到他同意為止,反正他面皮厚最不怕被拒絕了。

光是想想清硯不情不願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璧琉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做好了長久等待的準備,沒曾想這天夜間便有了異動。

荒郊野嶺,杳無人煙,凜凜冷風中一抹幽暗鬼火格外惹人注目。起初璧琉以為是清硯回來了,迫不及待迎上去,愈接近愈發覺不對,清硯的氣息陰冷卻無狠辣,這股幽火則戾氣非常。

璧琉停下腳步,戒備地瞪向前方。

一個白衣道長,自黑暗中緩緩走出,幽深的火焰凝聚在他的掌心,映在臉上尤為陰森可怖,全無仙風道骨可言。

“誰敢擋我的路?”

“臭道士,又是你!”

兩人同時出聲,眉宇間的神色卻是截然不同。

璧琉面上氣勢洶洶,然而內裏正盤算着如何脫身,他剛下瑤山便不幸遇上了這陰毒的道士險些被捉去炖藥。實力遠遜于人,三十六計走為上。

道人眯起眼睛,手中鬼火愈發幽亮,空氣變得渾濁而凝重,壓得璧琉幾乎喘不過氣來。

“區區百年修為,本不入我法眼。”道人冷笑道,“不過,算你走運,能為我所用。”

說着一道暗火迸射而去,直逼璧琉面門。

璧琉微弱的妖力根本無從抵擋,危急之際,眉間一道金光閃現,憑空飛射出血色咒符同那暗紅相撞,濺出點點飛星,在空中消弭無跡。

“怎會……”

道人錯愕一瞬,璧琉趁機反向逃走,疾奔數裏,目之所及皆是參天巨木,黑夜裏猶如憧憧人影。

璧琉心下無措,悶頭往前跑,耳邊傳來桀桀怪笑。

“天助我也,清硯欠我的,就先從你身上取回來。”

聽到清硯的名字,璧琉不由亂了步伐,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張口回擊道:“是你欠了清硯的,他才不屑你的東西!”

“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道人的聲音像嵌在了耳朵裏,無孔不入,萦繞不休。

璧琉捂住耳朵搖頭道:“你的聲音太難聽了,我不聽。”

“惹怒我,對你并無好處。”

話語間,四道暗火同時射出,擊向璧琉的四肢,刺骨生寒。

璧琉慘叫一聲,跌到地上,蜷成一團,冰冷的寒意仿佛把他的血液也給凍住了。他整個人如墜冰窖,由內而外的冷氣,比烈焰灼心還要痛苦。

一只腳踩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碾磨。

“我倒要看看,清硯不惜動用心血護住的人死在我手下,他會作何表現。”

璧琉聞言,在巨大的痛苦中硬生生扯開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原來清硯他沒想抛下我,他要保護我。

“我不會死的。”

璧琉喃喃自語,道人的臉在他眼中仿佛一團煙霧,他透過蒙蒙白霧看到了另一個人。

他心儀的那人。

他不會死的,他還沒有告訴清硯許身是要許一輩子的。

一輩子呢……

清硯一路追趕那似有若無的氣息,終于逮到氣息漸濃處,竟已到了鬼域的入口。

鬼域鬼魅縱橫,聚集着厲鬼與冤魂,怨氣極重,連尋常妖物都不敢輕易靠近。

沁骨的風夾雜着冰錐絲的雨滴直竄而來,兜起清硯的袍袖鼓脹如雙翅,衣擺搖蕩如流雲。

清硯擡眼望向沉沉壓在頭頂的無邊黑幕,皺了皺眉,指尖微撚,雨水透過他的身體落到地上,連起天地間的銀線。

他久尋不見的,原是藏在了這裏。

清硯眸光轉冷,稍帶動作,卻是呼吸一滞,悶聲捂住了胸口。

攥在手裏的衣料冰涼,連帶着指尖,連帶着心尖都冷下了溫度。

半晌,清硯最後望了一眼前方的鬼域,頭也不回地轉向了來時的方向。

“璧琉……等我……”

來時,他已如疾風,回時,更快愈閃電。

遠遠的,清硯便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他不及多想,斷喝一聲“破”,凜凜煞氣俯沖過去,絞碎了迷霧魔障,沖破了魑魅魍魉,黑色的餘波向四周層層蕩漾開來。

茆樂吃下一驚,收起将要挖心的右手,對清硯陰測測笑道:“師兄別來無恙。”

清硯看着地上昏厥的小妖,周身散發出毫不掩飾的殺意。他旋身攻去,身似鬼魅飄忽,掌下卻有萬鈞之力,茆樂的符紙如同廢紙,斷在憤然一掌之下。

茆樂嘴角霎時染了紅,蒼白的臉龐湧上血色,眼中驚怒交織。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猩紅,道:“是師弟失言了,師兄肉身已死,如何無恙。”

清硯一掌震開茆樂,修長的食指點向璧琉眉心,金色的柔光在他的額頭暈開,璧琉的羽睫顫了顫,皺起的臉慢慢舒展開。

清硯眉頭更緊,抱起他對茆樂道:“你以為我當日留你一命,就會饒了你?”

“我當然不會自以為是,”茆樂道,“只是師兄,你以為你留我一命,是仁義?”

他手一扭,黑色的紋路由眼底蔓延,一路順着頸脖走到了手心,眼底閃爍出妖異的紅芒。

比起清硯,他竟是更像幾分厲鬼。

“不,你是自尋死路!”

茆樂張狂大笑。

清硯抱緊懷中小妖,冷冷道:“原來如此,我的法術不可能失敗,是你放走了他。”

“是又如何?我受夠了你的假模假樣。”茆樂道,“收妖?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的妖,豈是你能碰的。”清硯道。

茆樂不思進取,盡走邪門歪道,終釀大禍。清硯少了一魂一魄尚能治住他,遑論如今魂魄俱全。

清硯口中默念咒語,眼神愈發冰冷,看着茆樂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茆樂不禁瑟縮,縱使功力大增,常年的陰影依舊壓在心頭,令他不敢貿然為敵。然而,他望了望清硯懷中的璧琉,突然笑了。

“師兄說得對,我碰了不該碰的東西,師弟這就給你陪個不是。”

話語間,璧琉體內的寒氣暴漲,皮膚上覆了一層冰霜,呼吸愈發微弱。

清硯見他的嘴唇凍得發紫,連忙将真氣渡過去,然而他是鬼怪之軀,本就陰氣極重,根本無甚作用。

“師兄不語,是不滿意嗎?沒關系,師弟下次再為你賠個大禮。”茆樂刺耳的笑聲隐在了濃霧裏。

額上冷汗如雨,清硯顧不得茆樂,抱着琉璧疾疾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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