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威遠镖局
“咦?這是重修了?”他翻身下馬,驚訝道。
不是他寒碜自家師門,實在是六七年前他初次來師門時,這門臉還破破爛爛,就是三年前來的時候,匾額還不帶金漆呢。
寧羽笑道:“這幾年師父也是發了狠,咱們走镖可沒停過。正好去年押了三趟大單,名頭打出去了,不然怎麽有錢買馬。”
寧飛在旁邊傻笑:“師父說咱們都漸漸大了,再不攢點錢,将來各個做光棍。”
褚樓:“……”
他就說,就他師父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哪來的勁頭拼命掙錢……還得有壓力才能有動力。這也只能賴他師父喜歡撿人的毛病。
他們還沒進門,大門就從裏打開,一道洪亮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裏傳來。
“是我的寶貝蛋兒來了嗎?”
師兄們都哈哈哈笑起來。
褚樓一張臉霎時通紅。
哎,他這擱在很多人家裏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偏師父還把他當奶娃娃,也無怪乎他師兄也這麽對待他,上行下效嘛!
他擡頭看過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出,高鼻深目,滿臉棕須,目光炯炯,整個人便如一柄鋒利的長刀,氣勢睥睨。
這便是他師父,江湖人稱披雲神槍——寧雄飛。
寧雄飛一身勁裝,幾乎能勾勒出鋼筋鐵骨般的肌肉,此時卻笑得露出牙花子,一點威猛氣質都不剩了。他大步走過來,幾乎是一把将褚樓像小娃娃一樣抱了起來。
“我看看我這寶貝蛋兒可長大了沒有?”他單臂掂了掂,朗聲笑道,“重了重了!親爹媽還是會養孩子,可比我這糟老頭子養得好!”
寧飛在旁邊笑嘻嘻:“師父,不光重了,還好看了呢!”
寧雄飛聞言看了看挂在自個兒肩膀上的小徒弟,小臉通紅,俊眼修眉。他不由點頭:“不錯!老二觀察仔細,是好看了,比那甚個江東小白龍還俊!”
褚樓無力地倒在他師父身上,默默翻了個白眼。
……那江東小白龍成名都有三十年了,有這麽比的嗎?
寧羽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摸他腦袋,道:“師父,幺兒也大了,您還是放他下來吧。”
“嗯?都在門口杵着作甚麽?進去了進去了!”寧雄飛裝作沒聽到,扛着小徒弟吆五喝三地跨進門去,一群徒弟都哄在身邊,擠擠攘攘跟着進去了。
褚樓:“……”無言地望着大師兄。
寧羽依舊笑看着他,只是笑容裏多了點揶揄。
褚樓心說,他師哥啊,還是這麽腹黑。
寧雄飛到了前院堂屋裏,就把褚樓放下來了。其實也就是對褚樓,他其他徒弟別說十六歲,就是七八歲,那都是當個整人來操練。
褚樓紅着臉整理衣服,對他說:“師父,您快坐好了,我得給您見禮呢!”
寧雄飛哈哈大笑:“好,好!師父這就坐好!”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在主位上大馬金刀一坐,眼神期待地看着這小幺兒。
褚樓剛才雖有些羞恥,但并不惱火,因為寧雄飛對他而言如師如父,他頂多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掀衣擺,利利索索就跪了下去,紮實地磕了三個頭。
“徒兒給師父磕頭了,特來給師父過壽!”
寧雄飛捋捋胡子,端着架子颔首:“難為你不遠千裏趕過來了,起來吧!”實則激動的胡子都在抖動。
他自己沒有家室,也沒有兒女,這一屋子徒弟俱都是他撿回來的。其中有乞兒、有棄兒、有被拐的,也有父母雙亡幼無所依的,唯獨幺兒不同。
幺兒是他從關外馬賊手裏搶回來的孩子,當時已經病得稀裏糊塗,他把這孩子捂在自己的羊皮襖子裏,頂風冒雪硬是一路帶回了關內,養了足有大半年,镖都沒顧得上走,才險險地把這孩子養了回來。
故而,寧雄飛徒弟雖多,甚至不少都是襁褓就抱回來的,可是真正抱過養過操心過吃喝的,偏偏是這麽個只帶了大半年的孩子。
所以唯有褚樓才是他的寶貝蛋兒。
說實話,當年褚志海夫婦來接褚樓的時候,他是極不樂意的,甚至想過把孩子偷回來。總算這孩子孝順懂事,後面連續幾年,都跟着年禮的車隊過來給他拜年,一年裏總還能住上個兩三月。
寧雄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人,身材挺拔,像一棵精神的小白楊,神采飛揚,心裏十分自豪。三年前幺兒來的時候,還沒開始拔個兒,雖然體質強健,但是看着瘦小,小臉蛋肉乎乎的,雇主們見到了,還以為是他家閨女。
想想那時候,幺兒是真個長大啦!
他對褚樓溫聲細語:“你爹給我說過了,讓你這回安心在镖局待着,不忙着回去。”
褚樓一聽,心才算真正放下。
師兄們圍在他旁邊,都很高興。
“我這段可沒镖要走,”老五寧康一臉慶幸,“正好陪着褚樓四處玩玩兒!”
其他人頓時嫉妒。
這時節航運快到了封凍期,也就快到他們镖行的火熱時節。他們镖局又正在發展的緊要關頭,徒弟們個個都長成出師,能夠獨當一面了,就沒有能閑下來的時候。
尤其是他們大師兄寧羽,已經升為小镖頭,能在蘇省境內獨立帶着隊伍走镖。镖局裏有規矩,凡是能獨立走镖的,都能開始拿镖局的分成,他們師父雖然不給發零花,但他們走镖的正當收入都是自己收着,如此一來,寧羽去年一年可賺了不少錢。
讓他們羨慕死了,都鼓足了幹勁想升镖頭。
老二寧飛抱臂得意道:“我雖然不能陪着幺兒,不過這趟下來,就能升镖頭啦!哈哈哈!”嚣張的笑聲未落,人就被捶着打了。
褚樓羨慕地看着他們,轉頭問寧雄飛:“師父,我又不是來玩的,這都過三年了,我也能和師兄們一樣去走镖了!”
打打鬧鬧的幾個師兄弟紛紛停下來,轉頭看向這小師弟。
開玩笑吧?
他們小幺兒身嬌體弱的……
寧雄飛卻不像他們猜測那的樣,立刻就拒絕褚樓。
他劍眉低垂,沉吟了片刻,看向褚樓道:“幺兒,這樣,離我過壽且還有七八天。這幾天你就跟着在家的師兄們練一練,到底成不成,光說不練是空把式,對不?”
褚樓自信道:“師兄們只管來,我也是師父的徒弟,絕不會比別人差!”說罷對着剛才眼神最直白的寧飛甩去一個挑釁的眼白。
寧飛:“……”我咋了?我咋就莫名其妙被幺兒鄙視了?
前院正熱鬧着,就從一邊穿堂走過來個三十餘歲的婦人。她用藍色帕子裹着盤發,五官秀麗,身材豐腴,原本臉上還帶着憤然,氣沖沖往堂屋來。此時驚訝地看着站在衆人中間的褚樓,上下一番打量,捂住嘴不敢置信:“樓哥兒?”
褚樓正面帶笑容,尋聲看過去,驚喜喊道:“玉娘!”
孫玉娘一見果真是他,高興極了,脆聲應道:“哎!哎!”她快步過來,仔仔細細地看褚樓,眼睛都有些紅,“你這孩子,三年都沒回來,可想煞我了!”
褚樓腼腆地摸摸鼻子:“我這幾年武學館課業實在緊張,朝廷管得嚴哩,要是落下課可得挨罰……玉娘也沒給我寫信,明明我都再三叮咛了!”
“我寫字不好看,寫得慢呢,”孫玉娘打了他的手,嗔道:“還怪我,這麽大的人了,還胡亂叫我名字!”
寧羽走到他倆旁邊,笑道:“這小子小時候一直嚷嚷要娶你,可不就不肯喊你姐嗎。”
孫玉娘噗嗤一笑,又道:“我哥還不知道你回來呢,你們這些壞小子,竟都瞞着他!”
褚樓聞言吓一跳:“可不關我的事!”他忙沖寧雄飛喊,“師父,我去後頭見孫掌櫃!”
寧雄飛還沒來及說什麽,就看見自己那乖徒弟連跑帶竄往後院去了。
他郁悶地嘀咕:“我乖乖兒是回來看我的,又不是來看那厮的……”
十二個徒弟面面相觑,都不敢說話。
孫玉娘本就打算過來找茬的,一聽這話,走到他跟前,不客氣地叉腰就開始數落:“你們倆個,加起來都古來稀了,鬧什麽別扭?這偌大的镖局,你們一個老板加總镖頭,一個大掌櫃和內管事的,你倆一鬧脾氣,這倒好了!咱們镖局都轉不動了!”
她一臉恨鐵不成鋼,怒道:“你瞅瞅你乖乖兒,三年沒回來,要是發現你們作為長輩的還冷戰鬧脾氣,心裏得多傷心?多不自在?”
她纖指一指縮在旁邊的徒弟們:“你再看看這幾個,這段日子在自個兒家裏還縮頭縮腦,憋憋屈屈的跟個龜孫似的,話都不敢多說!你還像個師父的樣子嗎!”
寧飛幾個敢怒不敢言。什麽龜孫呢……孫大姐說話也忒難聽了……
寧雄飛梗着腦袋:“怎麽都是老子的錯啦?那厮就沒錯?”
孫玉娘雙眼往上翻:“是是,您是大老板!您可千萬想清楚了,我方才在我哥院子裏頭,見他正在收拾行李呢。他這萬一要走了,您這大老板能不能把這攤子撐起來?”
寧雄飛一聽,虎地站了起來:“什麽?孫子初那孫子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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