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尉遲離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擡腿就把辛然從門口踢了出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心道一聲好險,差點就穿幫了。

柳羅衣睜眼環視一圈四周,心中有些恍惚,一時間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身下的床鋪很是柔軟,身上蓋着厚實的棉被,額頭滲出了一層細汗,身子卻好受多了,恍若飄在雲端般輕盈。

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一命嗚呼了。

直到突然有人從旁邊伸出手,輕輕摟着她的雙肩,她便不由自主地坐了起來,慢慢靠在身後的床柱上。

她的心情一瞬間雀躍起來,心髒處漸漸被什麽東西脹滿。

雖然這種雀躍很短暫。

“還發燒嗎?”那人将溫熱的手背貼在她額頭上,柳羅衣下意識地向後躲了躲,身體一陣酥麻的顫栗。

“抱歉。”尉遲離收回手,背在身後,顯得有些不自在。

此時她說話,是用內力壓低了聲音的,為了以防柳羅衣聽出來。

但她不敢說多,只是沉默着将之前準備好的吃食拿出來,擺放在柳羅衣的面前。

柳羅衣也不再言語,她們二人仿佛形成了一種默契,她只是低頭将那些對她來說十分難得的清粥小菜吃進口中,時不時擡眼看看尉遲離。

一雙杏眼霧蒙蒙的,像是怕她棄她而去。

尉遲離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某個地方突然疼了一下。

白米粥上點綴着碧綠的蔥花,吃進口中甜絲絲,香噴噴的,柳羅衣大口吃着,眼淚順着下颚流下,滲進被子上精致的金絲刺繡花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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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柳羅衣說。

待她吃完了,尉遲離便半蹲下身子,壓沉了聲音道:“你身子怎麽樣了?”

柳羅衣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輕聲說:“我能瞧瞧你的模樣嗎?”

她突然有了很強烈的私心,想在重新進入地獄之前,最後看一眼這處光亮。

尉遲離聞言愣住了,她下意識将手放在面巾上,卻又停止不動了。若是現在讓她知道,自己是她最厭惡的女人,她不知會是個什麽心情。

倒不如永遠蒙在鼓裏。

柳羅衣垂下眼眸,掩蓋住眼底一瞬間的落寞,随後她便擡起頭來,将臉上的淚水擦掉,眼神重又變得堅毅。

“我得回去。”她說。

尉遲離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她沉默了片刻,道:“為何?”

“如果我離開了,他定會傷害裳兒。”柳羅衣說,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掙紮着要下床,卻因腿上無力險些摔倒。

尉遲離雖說此時心中有些郁結,但也不能不管,只好上前一步,将她穩穩地扶好。

“你決定了?往後,我便不會再來了。”尉遲離的聲音悶悶的。

她總有自己的事要做,等初步保證自己不會像原主一般慘死後,她便要尋找離開這裏的方法。

柳羅衣此時幾乎緊緊貼着尉遲離的胸口,她不自在地後退了一步,兩頰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粉,看上去不再似個瓷娃娃一般了。

她捂住砰砰跳着的胸口,迷糊中覺得對方身上的味道有一絲熟悉。

“你不知道,他有多恐怖,那日他同官府之人一同前來,抄家之後,竟叫人當着我的面,将裳兒他打了個半死……”

柳羅衣哽咽了一聲,她雙手緊緊攥着尉遲離的衣袖。

“裳兒只是個少年,從小身子便弱,根本抵抗不住那麽多人,他被他們按在我面前,口中聲聲喚着阿姐。我跪着求所有人,可我無能,我救不了他,生生看他被人拖走。如今他又看裳兒生得好看,便将裳兒囚禁起來,不知還會做出些什麽。”

柳羅衣似乎說不下去了,她突然軟下身子來,肩膀如同蝶翼一般輕顫。

尉遲離被突如其然的震驚搞懵了,她腦中嗡的一聲,當即便怒不可遏。

這是怎樣的人渣,才能對心愛的女人做出此等事情?即便是山頭上的土匪都還尚有一絲人性,他一個讀書人,竟心思可怕到了這種程度!

而且還是對一個半大少年下手,簡直罔顧人倫!

柳羅衣突然将尉遲離推開了,她用衣袖将臉上的淚擦幹淨,後退了幾步,看向窗外。

“我與他的賬。日後我自己會算,以後,還請你不要再插手了。”柳羅衣說。

尉遲離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擺脫,便又陷入了不解,她忙上前一步,脫口而出:“我可以幫你。”

“不用。你與此事無關。”柳羅衣回頭看向尉遲離,眼神在她滲血的傷口上停留了一瞬,馬上便又移開。

“我也并不需要你的幫助。”

尉遲離還沒接上話,她便自顧自打開門,快步往樓下走去,神情冷漠,同方才判若兩人,倒像是恢複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只是如果細看的話,她的拳頭攥得極緊,掌心已經滲出血來。

門又開了,辛然貓着腰走了進來,同樣一臉不解:“公主,您怎麽又放她走了?”

尉遲離不言語,忿忿一甩衣袂,回頭重重坐了下來,她只知道男主腦殘,原著卻從未寫過他如此變态。

她本來只是恻隐之心,但方才竟一時沖動,想要帶柳羅衣走,她不知道一向理智的自己是怎麽了。

尉遲離一掌拍在床榻上,只聽轟隆一聲,床榻便塌了,她沒有防備,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床柱上挂着的輕紗羅帳,劈頭蓋臉地糊了她一頭。

尉遲離本就氣憤,如今更是頭頂生煙,她掙紮着爬了起來,将那殘破的床榻狠狠地踢了一通,這才消下氣去。

辛然在一旁捂着嘴,笑得樂不可支。

“公主,那我們如今是回府?”

“自然回府,銀子都在人家手裏,我還能上哪去!”尉遲離郁悶道,踢踢踏踏地走出了門,正迎面撞上客棧掌櫃。

掌櫃是個白胡子老頭,他探頭瞅了一眼房中,差點沒梗着脖子厥過去,顫顫巍巍道:“客官夜裏當真是,好生兇猛。”

尉遲離聽出了他話中意思,卻也不知如何辯駁,臊得紅了臉,忙從辛然手裏拿過錢袋,塞進那老頭手裏,拔腿便跑。

待回了府中,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頓燒鵝,心情才算平靜下來。

“她那邊怎麽樣了?”尉遲離忍不住問道。

“方才去端水的姐妹說,柳羅衣被姑爺解了禁閉,被拖出去幹活了。”辛然嘆息道。

她雖然不喜歡這個和自家公主搶男人的女子,但聽着她遭受的這些個罪,心中也生出不忍來。

尉遲離淡淡地嗯了一聲。

柳羅衣本就是外柔內剛,她天生傲骨,生性倔強,不願拖累別人,更何況弟弟還在陸雲奎手中,如此選擇也是情理之中。

而自己,說白了就是個陌生人罷了,沒義務,也沒空幫她解決所有事。

只是尉遲離這心裏總是有些不自在,不知是何緣故。

她搖了搖頭,咔嚓一下将手裏的骨頭咬下一塊來,咯嘣咯嘣嚼着。

正巧,這時辛然開口問道:“公主,方才姑爺差人來,讓您過兩日陪同他去關南候的壽宴,說屆時會有不少達官貴人,讓您穿得莊重些。“

尉遲離聞言,冷哼了一聲,還命她陪同,若不是她北域公主的名號,他一介小官,哪配得上堂堂關南候的請帖。

“不去。”尉遲離道。

“不去也好,聽說姑爺要帶上柳羅衣,去了也是看着心煩,倒不如在府中清閑。”辛然樂呵呵地說。

“慢着!”尉遲離突然叫住了她,“我可有莊重些的衣服?”

打臉總是來得那麽快,兩日後的清晨,尉遲離便已經穿戴齊整,懶洋洋地在門口溜達。

莊重的衣服自然是沒有的,她勉強挑了一件稍微沒那麽花哨的衣裳,頭發也懶得梳什麽發髻,而是在頭頂高高地綁了一個馬尾,上面垂着些五顏六色的細小麻繩,充滿異域風情。

辛然在馬車下面,看着尉遲離,心中不停地贊嘆,若是她來說,她家公主的樣貌也算得上數一數二,更何況那股屬于遼闊之地的飒氣,哪是這些柔弱的中原女子可比的。

當初在北域,公主才剛滿十六,便惹得北域的那些年輕男子魂牽夢僚。

可是姑爺怎麽就是不喜歡公主呢?她實在有些不懂。

大門開了,陸雲奎一身深藍錦袍,外披一件大氅,眉眼俊秀,看着頗有些玉樹臨風的意思,他擡眼看到了尉遲離,便嘴角一勾,帶着笑意踏步而來。

他探出指節分明的手,溫和道:“離兒,我扶你上馬。”

尉遲離徑直地略過了他的手,朝他身後看去,柳羅衣正穿着下人的淡青色衣裙,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她臉上倒是沒什麽傷,但尉遲離眼尖地看見了露出的手腕。

上面零星散落着幾道血痕。

她又看了一眼溫潤、文質彬彬的陸雲奎,不禁後背發涼,這個男人實在恐怖。

陸雲奎也不在意尉遲離的躲避,他溫柔地主動牽起尉遲離的手,朝馬車走去,突然從上面拽下來一個纖弱的身影,并将那人狠狠推向柳羅衣。

方才還淡漠的柳羅衣突然睜大眼睛,她忙迎向那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緊緊摟在懷中。

“裳兒,你沒事吧裳兒!”

原來這就是柳玟裳,同書中描寫的別無二樣,是個身子纖瘦羸弱的白衣少年,唇紅齒白,一雙桃花眼霧蒙蒙的,仿佛總含着淚一般。

論起長相,和柳羅衣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如同畫中之人,一個像天上孤鴻,一個如海中獨舟,若不是身子過于纖細柔弱,定是個翩翩兒郎。

他抿起嘴唇,極為小聲地喚了一聲:“阿姐。”

“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裳兒,是阿姐不好,沒能保護你。”柳羅衣強忍着淚水,握着柳玟裳的手不願放開。

陸雲奎拉着尉遲離作壁上觀,臉上帶着玩味的表情,似乎在看一場好戲,尉遲離被他碰得渾身不自在,用力将手掙出,在馬車上瘋狂地蹭。

陸雲奎似乎看夠了,大步走了過去,将手放在了柳玟裳的肩膀上,柳玟裳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消失了,他驚恐地繃緊了身子,拼命向後躲。

肉眼可見的恐懼。

尉遲離看着,眯起眼睛,拳頭又癢了。

“你還會同別人跑嗎?”陸雲奎打量着柳羅衣,笑着說。

柳羅衣望着柳玟裳,強忍着淚水,搖了搖頭。

“以後可會聽話?若是再敢違抗我,你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陸雲奎笑得更開心了,他一雙手搭在柳玟裳的肩上,輕輕摩挲着,柳玟裳低着頭抽泣,幾乎要暈過去。

柳羅衣攥緊了拳頭,低下頭,咬牙道:“會。”

“真乖。離兒,我們上車。”陸雲奎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只要柳羅衣答應不再跑,他便也沒什麽可怕的了。

至于身邊這蠢貨公主,只需要他略施小計,便又會鐘情于他。

這麽想着,陸雲奎便又伸手牽過尉遲離,彬彬有禮地扶她上車,并對身後小厮道:“讓那二人在後面跑着,務必給我看住了,若是丢了一個,拿你們是問。”

尉遲離已經氣得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她擔心地看了一眼柳羅衣,可惜對方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随後,尉遲離一步便踏上了馬車,坐了進去。

陸雲奎坐在她身邊,突然伸手攬住她肩膀,接着馬車的晃動,将她推倒在車壁上,一只手還拄在她耳邊,将她圈在他懷中。

他湊近尉遲離的臉,将氣息噴灑在她耳邊。

“離兒,你是不是在怨我,這些日子都不曾去找你。”

尉遲離掰了掰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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