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照顧
尉遲離再醒來時,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玉制燭臺上的蠟燭燃了一夜,渾濁的蠟油如冰凍的瀑布一般倒垂着,在桌上凝結成一小攤。
心口的疼痛已經消失了,只是身體還有些無力,尉遲離輕嘆了一口氣,動了動身子,想要坐起來。
一只冰冷的手從她身上滑落,手的主人正半跪着趴在床邊,睡得正香。
女子精致蒼白的臉龐枕在同樣蒼白的手腕上,零碎的發絲垂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個偶然落入凡塵的仙子,出塵脫俗,不容亵渎。
難不成她就這般在這裏守了一夜?尉遲離有些驚訝,心中卻又像是有什麽東西融化開來,像那攤蠟油,渾濁又溫和。
一邊同樣守着的辛然睜開眼睛,看見尉遲離醒了,驚喜地跳了起來,剛想說話,便被尉遲離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辛然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扶着尉遲離慢慢站起。
“她怎麽在這裏?”尉遲離用口型說。
“昨日公主莫名其妙暈倒了,還是柳羅衣求了醫館的人,将您帶到醫館去,可惜什麽都沒診出來,幸好碰到了我,這才将您背了回來。”
“公主,您快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您要死了呢!”辛然癟着嘴說。
尉遲離給了她一個爆栗:“瞎說什麽!”
一邊的柳羅衣稍微動了動,似乎睡得很不舒服,尉遲離搖了搖頭,走上前,俯下身子,想要将她抱到床榻上。
正在這時,柳羅衣醒了過來,二人四目相對,尉遲離連忙彈了起來,只是因為剛醒來身體乏力,頓時一陣天旋地轉。
她緊皺着眉頭,半跪在了地上,這才緩和了些。
“喂!”柳羅衣忙上前扶住她,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不過馬上便又恢複了原狀。
“躺回去。”柳羅衣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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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尉遲離愣住了。
“身體還沒好,躺回去。”柳羅衣面無表情,一雙杏眼不悲不喜,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尉遲離有些懵,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由自主地躺到了床榻上,還乖乖地蓋好了小被子,只露出眼睛來。
眨巴眨巴。
柳羅衣嘴角有了一絲松動,她眼眸微微低垂,伸手把被子從她臉上拽了下來。
好兇啊,尉遲離有些委屈,都怪這具身體,如今不過阻止了男主升官便心痛成這副模樣,待她過兩天真的休了男主,那還不得直接疼死?
她太難了。
柳羅衣看她這副表情,心中卻像是被微風吹過一般,癢癢的,像是有什麽在密密生長。
這時候的尉遲離似乎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強大和飒氣,反而骨子裏天生的媚意占了上風,眼角上翹得不多不少,睫毛濃密,眉骨高聳,眼底像是藏着深海,望不到底。
柳羅衣移開眼神,不敢再看。
“公主休息,我告退了。”柳羅衣低着頭說,轉身便走。
“且慢,我餓了。”尉遲離說,她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摸了摸肚子,勾起笑容。
柳羅衣呼吸急促起來,她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走開了,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又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碗熱騰騰的粥。
她僵硬地将粥碗遞給尉遲離。
尉遲離又起了逗她的心思,她眼珠一轉,向她伸出手來,道:“我身體虛弱,起不來。”
辛然憨憨地伸過來一只手,被尉遲離突然淩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柳羅衣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猶豫了一下,索性放下了粥碗,走到尉遲離身邊,卻半天不肯下手。
尉遲離氣笑了,她郁悶道:“我身上有刺嗎?”
柳羅衣努力做到面不改色,依舊冷冰冰的,伸手扶住了尉遲離的手臂,試圖拉她起來。
尉遲離不動。
柳羅衣再用力,尉遲離還是不動。
“你再這般,我便走了。”柳羅衣皺眉看着她。
“氣性真大……”尉遲離嘟囔着,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輕輕松松地伸手拿過粥碗。
柳羅衣立在原地,看似冷漠,實則暗中紅了臉,她攥緊拳頭,內心告誡自己,莫想太多,她不過是拿自己逗樂罷了。
可她确實幫了自己。
她的心很亂,想不出個緣由來,但是如今站在這裏,卻莫名感覺到安心。雖然,尉遲離大口吃東西的模樣實在是,難看。
“你不是恨我麽,為何不直接将我扔在街上,難不成是因為感激我?”尉遲離突然擡眼問。
我也不懂,好似有什麽變了,柳羅衣心中想。
但說出來的卻是:“公主說笑了,我說過你若幫我救裳兒,我便什麽都給你。如今不過是履行諾言。”
尉遲離哦了一聲,繼續仰起脖子喝粥。
柳羅衣攥緊了自己的衣袖,掩蓋住眼底一瞬間的哀傷。
門突然被人敲響了,尉遲離皺起眉頭,将手中的碗放下。
一個穿着年齡很大的婆子走了進來,她長着一雙三角眼和薄薄的兩片嘴唇,看起來有着幾分陰毒。
“老夫人請您過去。”她又看到了柳羅衣,又道,“正巧柳姑娘也在,便一同去吧。”
她雖說話還算恭敬,但臉上的表情卻透着一股不屑和高高在上,看起來令人心中不适。
“知道了,下去吧。”尉遲離冷下臉來。
待那人走後,辛然便慌慌張張地湊了過來:“公主,那老夫人一直看您不順眼,如今想必是又要找您的茬,不如直接說您身體不适,推掉算了。”
尉遲離笑笑:“推掉怎麽可以,就等着她來呢。你現在便用我的名義進皇宮,直接去找四皇子,帶他來這裏。”
“四,四皇子?”辛然撓撓頭。
尉遲離點點頭,既然都有了救命之恩,不用白不用,原本想從那群豺狼口中搶回自己的肉定然極難,但如今有了四皇子這尊大佛坐鎮,想必就輕而易舉了。
也多虧了柳羅衣落水,才能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尉遲離很是滿意。
柳羅衣不知道尉遲離心中在想什麽,她有些擔憂,攥得指關節發白。
“別怕,有我在,她們不敢動你。”尉遲離察覺了她的不自在,一邊擦臉一邊歪着頭湊過來。
柳羅衣心跳又是一滞,她迅速後退幾步遠離尉遲離。
尉遲離只當她不信,便也沒再多說,只是哼着小曲兒換了幹淨衣服,将自己打理整齊,大步走出門去。
二人一前一後走着,很快便到了院子門口,那老太婆的院子看起來便死氣沉沉的,院裏一棵花草都沒有,幾個婢女繃着臉站在門口,見到尉遲離後,彎了彎腰。
進屋後,一股子腐敗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什麽東西發了黴,讓人極為壓抑,屋子采光也不好,陰沉沉的。
“身為一個奴隸,常常以下犯上不說,還敢攪了奎兒升官的大事,還不快跪下!”老太婆沙啞的聲音響起,聽得人心中發毛。
尉遲離眉頭一皺。
柳羅衣垂着頭,一言不發地屈膝跪下,自打将奎兒救出來那一刻起,她便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
老太婆伸出枯槁的手,在方才那婆子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走到了柳羅衣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早聽說你惹得奎兒神魂颠倒的,如今一見,果真是個魅惑人心的東西,想必沒少勾引我們家奎兒。現在奎兒不在,老身便要好好教訓你一番,再随便找個地兒發賣了去,叫你別想再禍害別人。”
“來人……”
她話還沒說完,尉遲離就已經伸手握住柳羅衣的手臂,将她硬生生拽了起來。
“您說笑了,此事和柳姑娘有何關系,您孫子自己沒本事,全怪在別人姑娘頭上,哪有這種道理?改天陸雲奎走路摔了一跤,您還要将全京城的地磚拆了不成?”
老太婆沒想到她竟敢這麽說話,氣得一張老臉更皺了,跺着拐杖道:“你心裏可還有一點長幼尊卑,奎兒娶了你這等不知廉恥的蠻狄,當真是令我們整個陸家蒙羞!”
她說得急了,幹咳起來,她身邊那婆子見狀破口大罵:“你們幹什麽吃的,還不快滾進來!将那不知廉恥的東西拉出去,免得叫老夫人礙眼!”
幾個婢女婆子闖了進來,柳羅衣雖面上不顯,但身子卻下意識往尉遲離那邊挪了挪,繃緊了身子。
尉遲離既然決定了幫她,又怎會看得了這種場面,她當即便伸手一拍桌,只聽得咔嚓一聲,屋中一片寂靜。
再然後,那光亮厚重的紅木方桌便從中間裂開,轟然倒地。
幾個婢女婆子哪見過這種場面 ,吓得紛紛白了臉,有的甚至尖叫出來,誰都不敢上前了。
“造反了,造反了!你還想打老身不成!我的奎兒啊,你看你娶了個什麽東西,簡直是敗壞門楣,想令我陸家斷子絕孫!”老太婆吓了一跳後,便開始拍着胸脯呼喊。
尉遲離拍了拍手,将那爛掉的桌子踢到了一邊,然後一甩袖子,大刀闊斧地坐到了椅子上,假聲假意勸道:“祖母莫要生氣,我只是手勁大了些,一時間沒控制住,絕不是對您不敬。”
“老夫人,少爺今日可是囑咐過您,有正事要說的。”一旁的婆子急忙在老太婆耳邊說。
老太婆聞言,這才強行平靜下來,心中卻還是有氣,便道:“蠻狄女子果真毫無女子的賢良淑德。那既然你并非有意,來人,先把這個狐媚子拖下去!”
幾個婢女對視了一眼,慢慢朝着柳羅衣挪了幾步,尉遲離輕咳了一聲,沖着柳羅衣招了招手:“我腰酸背疼,來替我按按。”
柳羅衣擡眼看了看她,慢慢走過去,将手放在她肩上,輕輕錘了錘。
幾個婢女婆子愣是不敢靠近尉遲離,只得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是好。
“力氣這麽小啊?”尉遲離閉着眼睛,哼哼唧唧地說。
柳羅衣抿了抿嘴,加了些力道。
“還是沒感覺,你便是這麽照顧病人的……”
柳羅衣皺起眉頭來,揮起拳頭朝尉遲離肩膀錘了一下,尉遲離倒吸了一口冷氣,疼得差點叫出聲來。
“喂,我在幫你,你溫柔點。”尉遲離咬牙切齒地低聲說。
柳羅衣用力一捏。
尉遲離差點沒背過氣去,這柳羅衣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這手勁卻也不比自己小。
看着尉遲離龇牙咧嘴的模樣,柳羅衣微微勾了勾唇角,不過只是一瞬間,她便又恢複了一張冷臉:“公主莫要得寸進尺。”
尉遲離癟了癟嘴,也不再逗她,去看那老太婆:“不知祖母今日喚我來,是有何事?”
老太婆卻已經要被她們兩個的旁若無人氣得厥過去了。
她緩了好一陣,這才開口道:“你作為奎兒的內人,自然要全力支持他的仕途,過兩天你便備上禮,去秘書監大人家中替奎兒賠個禮道個歉。你的身份擺着,秘書監大人絕不會為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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