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五十 委屈

李內侍看了看日頭,一拍大腿:“诶呀不同你說了,趕緊進宮去,若是晚了,或者抗旨不遵,當心你的腦袋。”

話音剛落,他便踢踢踏踏地走了。

柳羅衣深吸一口氣,擡眼去看那輛停在門口的馬車。那副畫作,一幅畫能有什麽,她想起那日同尉遲離尋到的那些信和畫像,心中更加擔憂。

“柳姑娘,我同你一起去。”辛然連忙道。

“好,麻煩辛然姑娘,去告訴玟裳一聲,讓他在門口守着,公主一回來,便告訴她我被皇上叫進宮了。”柳羅衣面色沉靜。

辛然點點頭,迅速跑開。

柳羅衣将手放在了胸口,握住了那枚玉佩,只覺得原本冰涼的玉佩,似乎突然間變得滾燙起來。

大概是她太緊張了,柳羅衣想,她再往前走的時候,眼神堅定,毅然決然。

馬車速度很快,也可能是柳羅衣心中緊張,故而覺得只是一眨眼,便到了宮門口,駕車人拿出令牌晃了晃,便直接駛進了宮內。

柳羅衣撩開簾子,往外看去,紅色的宮牆高高矗立,只看得見一小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偶爾有幾只鳥兒掠過,也是行色匆匆。

莊嚴,壓抑。

上次進來的時候,還未曾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因為尉遲離在身邊的緣故。

“柳姑娘,你別害怕。公主臨走前交代了讓我保護你,所以若是他們敢對你怎樣,我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會将你送出去。”辛然在一旁說。

柳羅衣沖她感激地笑了笑,心中最後一點恐懼感也消失了。

馬車晃晃悠悠停下,柳羅衣下了車,面前便是一拱形院門,再往裏,便是皇帝的書房。

她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進去,門口的幾個小太監高聲喊着柳羅衣的名字通報,她低着頭走了進去,對着桌案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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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見過皇上。”她一字一句道。

沈颢坐在她面前,一手撐着下巴,眼神打量着她,沉聲道:“擡起頭來。”

柳羅衣照做了,只是眼神依舊低垂。

沈颢的眼神一瞬間可謂是千變萬化,先是驚訝,随後又是狂喜,再然後,歸于駭人的平靜,更加深不見底。

他突然站起身來,微微俯身,細細端詳着柳羅衣的臉,柳羅衣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卻也不敢回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沈颢才開口:“你便是柳羅衣,柳儒的女兒?”

“是。”柳羅衣回答。

“看着朕。”沈颢又說,柳羅衣不敢違抗,擡起眸來,正與沈颢對視,那一瞬間,沈颢的眼神将她驚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沈颢突然伸出手,有意地伸向柳羅衣,柳羅衣突然如同受了驚一般,跪着向後倒退,加大了音量:“皇上!”

沈颢被她這麽一喊,手僵在了半空,他突然長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從桌案上拿起一幅卷起來的畫,捏住一角,抖開。

“師從何人?”他問。

柳羅衣平靜下來,盡量保持不卑不亢:“回皇上,府學的先生教了一些,奴婢自學了一些。”

那幅畫中是一片山水朦胧,雲海同流水白茫茫連成一片,霧氣中蕩漾着一片輕舟,舟上立了兩人,一人略高些,一人略矮些,相對而站。

兩個人都是寥寥幾筆勾勒,模糊地只能看出個輪廓,但卻異常傳神,能看出都是女子,味道也是不同的,景物簡單,卻意境悠遠。

“筆墨有盡而意無窮。你倒是個才女,若朕讓你留在宮中,你可願意。”沈颢突然沒頭沒腦來了這麽一句。

“奴婢不願。”柳羅衣想都不想,斬釘截鐵道。

沈颢眼中沒有驚訝,他慢慢走回了桌案旁,坐下,語氣深沉:“朕現在便可下令讓你免了奴籍,你可要想好了,留在朕身邊,便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可若是抗旨……”

柳羅衣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突然擡起頭,直視着沈颢,毫不畏懼:“不管是何後果,奴婢都不願。”

她想起了她娘,再看着沈颢時,心中便湧起了十分的嫌惡。

沈颢略微愣了愣,柳羅衣此時的眼神,毅然決然,倔強得很,到底是像極了那位故人。

還有那掩飾不住的厭惡。

等柳羅衣繃緊了心弦,調整出視死如歸的心态之時,沈颢卻突然擺了擺手,說道:“下去吧。”

柳羅衣有些驚訝,但卻沒有多說,迅速站起身,後退着出了書房的門,等外面的天光照耀到她身上時,她才終于松了口氣。

用手一碰臉頰,滿是汗水。

屋中,柳羅衣的背影消失後,沈颢便癱坐下來,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方才的所有情緒都消失無蹤,只有滿身頹然。

他将桌上那幅畫拿起,舉在眼前細細看着,他只知程萋萋有兩個子嗣,卻不知這柳羅衣的樣貌竟真真與她幾乎一模一樣。

還有那一身的清冷倔強,他總是恍惚地,覺得是她站在那裏。就連這對作畫的天賦,都繼承了個十成十。

他甚至産生了一些其他的想法,但卻沒料到,柳羅衣也是這般剛烈的性子,甚至比起程萋萋來,更甚一籌。

沈颢站起身來,遙望着遠處的宮牆,總覺得這偌大的皇宮,愈發像是一座牢籠,誰都留不住,所謂安逸,更多的則是壓抑。

他拿起一邊的茶盞,突然摔碎在了地上,覺得心中仍然郁結,幹脆将桌上擺放的一切都砸向了地面,這動靜将外面的人都引了進來,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是何人觸犯龍威,引得皇上這般大怒!”李內侍跪着往前走了幾步,磕頭道。

沈颢扔光了東西,又一腳踹在李內侍肩膀上,将他踹了個四仰八叉,然後厲聲道:“傳朕命令,叫周青等人速速來見朕,有要事相商。”

“是是是!”李內侍連連應着,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與此同時,柳羅衣正快步往宮門口走,她進來時有馬車,衆人殷勤,但回去之時,馬車早就不知去了何處,只能憑着一雙腳,還記不得宮中的路。

辛然一連問了許多人,二人還是迷失了方向。

“迷路了?”一個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聽着十分沉穩,略帶一絲沙啞。

她扭頭一看,只見一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那人神态十分淡然,雖說年齡不小,卻絲毫沒有普通上了年紀的官員身上的老朽頹廢氣質,反而有種沉靜的書生氣。

他指向一旁的岔路口,道:“沿着那邊一直走,就是南宮門。”

柳羅衣一愣,忙低頭道謝:“多謝大人。”

“我姓周,名為周青,同柳大人是故交,如今不過舉手之勞罷了。”那男子寬袖一展,笑了笑,然後十分禮貌地轉身離去。

柳羅衣卻僵立在了原地。

怪不得她方才總有種熟悉感,原來就是他。

柳羅衣的心情一時十分複雜,一想到此人道貌岸然,陷害爹爹入獄,她心中就湧起一陣噬骨的憤恨,但覺得此人看上去同她想象中毫不相同,故而總讓人産生一種是否另有隐情的疑惑。

她攥緊拳頭,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往那周青指的方向大步而去。

不管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緣由是為何,敵不動她便也不動,決不能慌了手腳。

那人指的方向是對的,又走了一陣,便看見了暗紅色的宮門,她走到門前,卻被宮門口的守衛用刀背攔住。

守衛看柳羅衣一個小姑娘,穿得也不好,語氣便十分兇惡,不耐煩道:“出宮需要令牌,沒有就滾回去,莫要擋着宮門。”

柳羅衣皺起眉頭,從辛然手中拿過令牌,遞到了守衛面前,冷聲道:“開門。”

誰知那守衛卻輕嗤了一聲,揚手打開柳羅衣的手,瞪着眼睛叫喚:“這是進宮的令牌,非出宮所用,趕緊滾開,當心哥哥們不憐香惜玉。”

“什麽鬼東西,上來便欺負人,何時聽說過令牌還要兩個的!”辛然怒了,氣得挺身站在柳羅衣面前,沖那守衛大聲嚷了回去。

“嘿,兩個小婢女還挺潑辣。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當心爺爺們一刀剮了你們!”那人舉起手中刀,在柳羅衣臉上比劃。

柳羅衣咬緊牙關,絲毫沒有退卻,方才在宮中連續兩次看見厭惡之人積攢的怒火在這一刻爆發,她一把抽出辛然劍鞘裏的劍,唰的一下便指向了那守衛的咽喉,冷聲道:“來啊,你倒是試試!”

守衛确是沒想到面前這弱不禁風的女子能有這般膽量,吓得往後退了退,他本就是耍耍威風吓吓人,怎敢在宮門口真的動手。

如今被柳羅衣這般駭人地威脅了一番,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這時,宮門突然緩緩打開,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對面,是尉遲離,她正滿頭大汗,額間垂着的發絲黏在了臉上,一看便知是輕功一路飛檐走壁過來的。

她往前快走了兩步,迎面看見了柳羅衣。

“小柳兒,你這是……”她呆滞道,方才好不容易拖着死狗一樣的尉遲蝶回了府,就聽到柳玟裳說柳羅衣被皇上叫去了。

這還了得,她便急忙轉身就跑,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誰知一見面就看到這種場景。

她家小柳兒,正氣勢洶洶地拿着一把劍,将一個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的守衛逼得節節後退。

柳羅衣也呆呆地看着尉遲離,一人在外,一人在裏,四目相對,她知道她是來找她的,此時,周圍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巨大的委屈感突然淹沒了她,柳羅衣将劍扔下,眼淚就洶湧地奔出了眼眶,幾乎眨眼間便泣不成聲,站在原地,可憐極了。

尉遲離見狀,方才的驚訝早就抛到腦後,她怒氣上湧,上前一步,直接踹飛了那還傻站着的守衛。

守衛滾落在地上,顧不得疼,只驚愕地看着柳羅衣,這姑娘方才還冷冰冰的,兇得要命,怎麽這麽短時間內就換了一副面孔?

辛然也十分驚愕,長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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