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五回

有竹堂前佳人遇春睡夢中覓姻緣

有竹堂設在儀門外的花園裏,園內角門,前與儀門相通,後與靜遠堂、漱玉閣相通。有竹堂在花園深處,有假山,也有小亭。堂前搭了座木香棚,再往前是竹牆的屏路,竹牆盡頭接着角門的入口。

時值春末夏初,竹子已是郁郁蔥蔥,讓人不能窮盡,所以直待青娘穿過了竹牆掩映的石徑才看見了木香棚下站的兩個人。這兩個人白衣青衫,一副士子打扮。那穿白衣的青娘卻是認得,正是舅父家的二表兄,那穿青衫的卻是不曾相識。

青娘見有外男在場,欲速離去,又怕如此一來與禮不合,便叉了手想胡亂福一福,卻忘了手中的青梅,見梅子滾落了一地,青娘登時紅了臉,也不及細想,扭頭便走。直到過了月亮門,心神才漸漸回轉過來,不禁暗自着惱:真真枉費了母親平日的教導,一時間竟把女子在人前要有的從容都給忘記了,別說那人是由二表哥陪着的,就是沒人陪着又能如何,這是在自己家裏,又有什麽可怕的?

正想着,就見雨兒快步過來了,陪着笑問道:“姑娘等急了吧”,青娘也不答話,只往漱玉閣走。雨兒見青娘臉色不善也不敢多言,只是小心地跟着。

卻說季誠正與子卿觀賞竹景,卻見一青衫女子從竹牆掩映處走來,離得遠些,容貌看不真切,只覺體态甚至袅娜。那女子也看見了他們,似是愣了一下,便盈盈地福了福,不想卻弄掉了一地的果子。看她匆匆離去的模樣季誠心裏暗自好笑,便問子卿:“剛才那小娘子是何人?愚兄莽撞,莫要唐突了才是。”

子卿笑道:“季誠兄哪裏話來,說什麽唐突不唐突的,那是我姑丈的長女。”季誠一驚:“可是填了《如夢令》的那位?”子卿道:“正是”。季誠聽了,卻也不便多問,便同子卿雙雙進了書房。

從李府回來後,季誠越發焦躁起來,那日寒食能遇上李家千金本是意外,三月初一與文琪在金水池邊相遇就算不得上是巧合。季誠心裏雖告誡自己,不能做他想,可卻又設法與文琪着意地親近。

文琪見季誠一後生晚輩能如此謙恭,也頗得意,一來二去了便也有了往來。上次李府之行也是借着子卿的由頭,在客堂坐了片刻。這次又想着文琪愛竹,便将從父親那得來的一盆龍須竹帶了去。

這龍須竹生在辰州的山谷間,高不盈尺,枝杆尖細如針,作為盆玩最好不過。果然,文琪見了如獲至寶,當即就将季誠作了個愛竹的知己,接待季誠的地方也從廳堂移到了書房。

當文琪在書房裏為那盆龍須竹選位置的時候,季誠和子卿就在書房外的木香棚下觀賞竹景。然後他就在竹牆掩映處見到了手拿青梅的李家千金。在未見她之前,季誠在心中有個大致的想像,只覺這個女子該是嚴謹又清冷的,不然她寫不出如此的氣魄。可見了她又覺得李家娘子就該是這樣的,身姿袅娜,眉目清秀,行動舉止間皆是大家風範,卻又在一颦一笑時流露出小女兒的嬌羞之态。

想到這,季誠心裏反倒安靜下來。如此好女,只是初來京都人們都不知道罷了,若再過個三月、兩月,只怕穿紫褙子的媒人要踏破門坎。父親雖與李大人政見不一,卻并無私人恩怨,朝堂上也沒有什麽針鋒相對的事。

當初自己還未見過李家千金,只憑些詩詞憑着別人的評價而對她心生好感,如今卻是不同,那樣一個玉人婷婷地站在那,又有些氣惱地匆匆離去,怎能不讓人動心?現如今倒不是怎樣化解心中這股子焦燥的事兒了,而是想法子怎樣過了父親那一關。

當第二天晚上郭氏剛淨了手,準備歇息時,卻見正之進了內室。郭氏愣了一愣,沒想到這個時候老爺能上她房裏來。老爺除了她之外還有兩房妾氏,都比她年輕,這些年也有別人送的也有老爺自己看中的,來來往往的女子就更不用提。

這麽多年,老爺對她是敬重有餘親近不足。好在她有兒有孫,也不怕什麽。想到這,郭氏臉上就堆了笑,問道:“老爺這麽晚了怎麽不早點歇着呢?”正之看了郭氏一眼,說道:“倒是想早點歇着,只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聽說有事,郭氏便正了神色,問道:“什麽事要妾身做的,老爺開口便是了。”正之便道:“季誠明年就要行冠禮了,有什麽合适的人家咱們做父母的也該想着為他謀劃。”郭氏聽了便一笑:“不是老爺說他正在讀書不急着娶妻嗎,如今怎麽又改了主意?”正之嘆了口氣,說道:“不是為夫改了主意,是你這寶貝兒子有了自己的主意。”

見郭氏詫異,正之又說:“你可知方才他在書房都對我說了些什麽?”不待郭氏答話他又說:“他說他今日午睡,夢見讀一本天書,醒來只記得三句‘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郭氏聽了不解,問道:“妾身不明白,這又如何?”

正之:“如何?你這兒子,整天裏弄些金石拓本的,我原還怕他太木讷,卻不成想,動了如此的腦筋來哄他父親。”郭氏忙問:“季誠向來老成穩重,性情也最是寬厚,不要說對父母孝順,就是對兄長、侄子們也都是極好的,老爺這話卻從何說起?”

正之聽郭氏這樣說,連連搖頭:“這些卻是不假,你可別忘了,事不關已高高挂起,但凡一與已有關,就是再寬厚的人也能使出十分的機靈來。你可知季誠說的這三句是個什麽意思?”郭氏道:“妾身愚昧,還請老爺明示”。

正之:“這幾句分明就是字迷,言與司合,是個詞字,安上已脫是個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其解為詞女之夫,他是拐了彎地告訴他父親他想做詞女之夫。”

郭氏一聽,便松了口氣:“詞女之夫?我朝能詩詞的女子并不少見,季誠如此也不算過分啊。”正之道:“是不過分,可放眼當前,最有才名,能詩詞又年紀合适,家境又相配的,除了李文琪家的女公子還有何人?”郭氏忙問:“可是禮部員外朗李大人家的千金?”

正之唉了口氣:“不是她還是哪一個?”郭氏陪了笑臉:“別人也不敢說,這李家的千金妾身卻曾見過,舉止風姿倒是出衆。”“你們婦人家哪裏知道,李文琪是蘇轼門下,如今官家、章相公都深惡元祐黨人,我們政見不同,怎能結為秦晉?”

郭氏忙道:“季誠的性子老爺是知道的,但凡想要搜集的東西哪次不是皆盡全力?他既然費了如此周折來說與老爺,心裏定是極重視。老爺适才又是怎麽樣答複他的?”正之道:“夫人所言為夫豈能不知,我也只說此乃夢中所記,不足為信。讓他好生讀書,不要胡思亂想,有什麽事情等行了冠禮之後再說。”

郭氏道:“老爺這樣說倒也是個法子,待到明年又是另一番光景,季誠自己淡了這心思也說不定。”正之道:“夫人所言不差,雖說季成不是長子,可将來也是要出仕的,若只是缺少有力的岳家支持也就罷了,若再找個政見不合的,不只仕途黯淡,就是小日子也是過不好的。你也早些替他物色着,随時敲打着,免得生出什麽事端”。

郭氏聽了正之的話點頭稱是,夫妻二人又說了半宿的話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

☆、櫻桃澆酪憶紅绡 青梅填詞記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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