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沈棠風吹雨打了一個多禮拜,身體已是到了極限,稍一松懈,就以摧枯拉朽之勢崩裂了。病來如山倒,咳了有小半月還沒好。

加之原行聲又是個活得比流浪漢還糙的男人,多了個兒子生活作息肯定得調整,但原行聲依舊我行我素,怎麽舒坦怎麽來,工作不到三更半夜肯定回不來,沈棠剛開始還每天堅持給他做晚飯,後來實在撐不住了,就自己先吃,吃完收拾幹淨後,坐沙發上等他下班。

饒是再粗心的原行聲看見沈棠耷拉着腦袋從沙發上爬起來,摸黑給他熱晚飯的樣子,心裏也有點怪難受的。

第二天他在“寄居蟹”調酒的時候,跟徐青青嘗試着溝通了一下,“這段時間,我下午場到晚上十點吧,午夜這塊兒不做了。”

徐青青把檸檬片塞嘴裏嚼了兩下,“有錢不賺你腦子進狗毛了?”

原行聲把酒遞給旁邊等待多時的女顧客,并沖她勾唇一笑後,壓低聲音跟徐青青說,“我兒子感冒一直沒好,我能早點回去就早點回去吧。”

徐青青的臉像是剛聽見原行聲說“我從路邊撿了個小孩兒回家”那時候一樣天崩地裂,半分鐘後,她失聲狂笑。

伸手捏了捏原行聲的臉,“當爸爸了就是不一樣,有責任感咯哈哈哈哈哈。”

“邊兒去,待會兒還上臺唱歌呢。”原行聲揮開了她的手。

徐青青笑着笑着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撐着下巴朝他眨了眨眼,“行聲,突然想起剛遇見你那會兒,都六年多了。”

原行聲在擦杯子,修長的手指拂過杯沿,将酒灌了進去。

“甭給我出閱讀理解了,青青姐你想說什麽呀。”尾音賣了個萌,徐青青一個白眼掄了過來。

“就想感嘆一句時光飛逝,人生無常,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好端端一個迷途少年怎麽就成人爸爸了。”

“好端端的迷途少年。”原行聲很輕的念了一遍,笑了。

“你那會兒剛出獄時候的樣子你記得不?”徐青青臉上帶着回憶的神色,“空洞,迷茫,毫無生氣,想死不敢死,想活活不了。”

“這麽誇張?”原行聲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有所指,不過沒接茬,“懷念人生咱挑個空檔時間,诶,我上臺唱歌了,唱完就不跟你打招呼了,先回了,明兒下午過來。”

徐青青說,“我什麽時候去看看你兒子?”

原行聲回,“當心吓着他。”

徐青青反應過來話外有音後朝他丢了一個果核。

沈棠今天好多了,雖然還是有點咳,但能壓住。原行聲的家在郊區,據他說,同樣的房租市中心只能租一個狗窩,而在這兒能租個兩室一廳。

沈棠想,兩室一廳搞得那麽亂糟糟,還不如狗窩呢。

原行聲把另一個堆雜物的房間整出來,沈棠就在那兒紮根築基了,他沒什麽東西,原行聲給他買了些新衣服,把衣櫃裝得滿滿的。又給他買了很多玩具,沈棠并不感興趣,但他沒有說,畢竟原行聲是好意,他不想惹他不高興。

最誇張的是,原行聲以為小孩兒都愛吃零食,花了大幾百塊買的零食堆滿了沈棠的書桌,過了很多天,原行聲進門視察,那些東西一樣都沒動,除了幾包餅幹以外。

于是每天晚上原行聲回家看他睡沒睡的時候,都順手撈走一點甜食,有時候是棒棒糖,有時候是巧克力。

第二天沈棠能在家裏的各種角落看見原行聲遺留的“證物”。

他在心裏默默記下了,爸爸愛吃甜的。

頭三天,沈棠每分每秒都處于缥缈無依,很不真實的狀态。

睡醒後他很迷茫,在客廳看電視他會走神,半夜原行聲很久不回來他會害怕。

但這些很快就被新生活帶來的新鮮和興奮給取代了。

舊生活埋藏在他記不起的精神末梢裏,而新生活每天每天都讓他充滿期待。

即将迎來史上最冷的春節,原行聲每天回來都凍得牙齒打顫,他家裏都是些“酒吧專用服”,除了穿起來模樣好看以外,擋風的用處趨于為零。

沈棠看見原行聲從外面進來,胡茬都結上了小冰渣,他順手拿過沙發上的毯子一披,開了空調說,“次奧……”他沒說下去,家裏多了個沈棠後,他有意克制自己說髒話的頻率,但有些時候沒個準兒,原行聲捂拳咳了咳,将話接下去,“蒼了天了……凍死人。”

沈棠給他倒了杯熱水,趴在沙發後面看着他。

“爸爸……”他一本正經又鄭重其事的喊了一聲。

原行聲以為他要說正事兒,回頭也認真的瞧他。

“你……”沈棠垂了垂睫毛,片刻後搖頭道,“沒事了。”

原行聲把他拽回來,“有事兒說事兒,別磨磨唧唧不像個男人。”想了想改口道,“男孩兒。”

沈棠盯着他那件色彩豔麗的夾克看了會兒,若有所思的歪了歪頭,“為什麽不穿棉衣?你那麽怕冷。”

原行聲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間也有些無從下口。

“工作穿這個方便來錢,哎,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問什麽鬼問題。”

沈棠将腦袋擱在靠墊上,在這個問題上纏住了,“為了好看嗎?”

“這衣服還能好看?也就你爸爸我穿上能唬唬人,隔壁張叔穿上,肯定被人當山雞成精了給抓起來送警察局去。”說完原行聲沒崩住樂了,餘光瞄向身側那縮成一團的身影,嘴角咧得更開了。

沈棠笑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微微抖動,不甘心忍了好幾回,還是沒忍住嗤嗤嗤的笑聲。

擡頭的時候沒收住唇邊的虎牙。

原行聲愣了愣,“你牙換全了嗎?”

沈棠對這具身體之前發生的任何事情一無所知,只好迷茫的搖搖頭。

原行聲捏着他的下巴左右觀望了一會兒,“應該是換完了,诶,你這虎牙很尖,像狼狗。”

沈棠摸了摸自己的牙,“虎牙是什麽牙?”

原行聲說,“虎牙就是咬人很疼的牙,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了,朝他脖子上來一口,保證讓人終身難忘。”

沈棠用牙尖磨了磨嘴唇,又聽見原行聲說,“有虎牙的人笑起來可愛,這是優點,別一副委屈巴拉想拔掉的模樣,有人盼着還沒有呢。”

沈棠擡頭又朝他笑了笑,這回牙龈都笑出來了。

“對,就是這樣,你得多笑笑,不然過完年去上學人肯定排擠你。”

原行聲晃晃手裏的打火機,點燃夾在指尖的煙後,散了散煙灰,出去抽了個爽。

沈棠躺在沙發上,眼睛全神貫注盯着電視,思緒卻一股腦兒跑偏了。

原行聲很少會跟他聊天聊半個多小時的,平時要不就是回來吃完睡了,要不就是吃完強迫他睡覺,自己出去溜達了。

總之他倆朝夕相處了快一個月,原行聲都沒怎麽跟他搭過話,今天是個意外,沈棠很開心,而且,聽原行聲的意思,他馬上可以去上學了。

雖然記憶裏沒有學校的半點印象,但學校兩個字,好像生來就有讓人高興的成分。

年關将至,寄居蟹關了門,原行聲有了長達半個月的假期,頭天跟沈棠去超市采購了幾車年貨後,他就選擇在房間裏閉關躺屍,一躺就是三天。

叫醒他的還不是膨脹的惰性,而是一個不速之客的電話。

原行聲撂了手機,心情極度不爽的悶頭大睡。

程海拿了鑰匙開門,鎖孔轉動的聲音讓沈棠立刻充滿戒備,他停下了在窗戶的霧氣上畫畫的手,回頭警惕的看向來人。

進來的是一位長得很漂亮的男人,偏陰柔,大雪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牛仔外套,目光掃到沈棠的時候頓了一下,頗有些目中無人的樣子。

原行聲踢踏着拖鞋,揉着亂糟糟的頭發出來,“老張,醬油瓶我讓小棠還給你們了,還沒……”

“是我。”程海将鑰匙放在桌上。

原行聲的腳步硬生生地剎住,從睡眼惺忪到面色鐵青,只用了區區一秒鐘。

沈棠下意識的繃直了身體,對眼前這人的抵觸心理飙升到了最高,見原行聲半天沉着臉沒有說話,他道,“你是誰?”

程海調笑着看向了沈棠,“我是他男……”

“滾!”原行聲吼道。

沈棠從沒見過原行聲這麽兇的模樣,有些緊張的往後縮了縮,原行聲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扯着男人的領子把他往外推,關門的時候安撫性地朝沈棠笑了一下。

“你好好看電視。”

咣咣砸門的聲響。

程海被他揪着領子出來了,窗戶沒關嚴實,風肆虐而過,吹亂了原行聲的頭發。

“你這麽想我啦,迫不及待想在這裏,嗯?”

“滾吧。”原行聲動作很大,聲音卻無比平靜。

程海有些失望的啧啧嘴,“就這麽趕我走啊?不來一炮?”

原行聲把罵人的話壓在舌尖底下,混着冰涼的空氣囫囵吞棗咽下去了,“別他媽犯賤,在我還能好好說話的時候趕緊滾,以後也別來了。”

程海并不惱火的哼了一聲,帶了點欠扁的味道。

“不滾,我想你了。”

原行聲被他惡心到了,轉頭就走,程海走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就沒有想過我嗎?”

原行聲冷漠的笑了笑,并沒有答話。

程海抱着他不撒手繼續說,“你不跟我聯系是不是因為房間裏那男的?他多大啊?你要喜歡新鮮的我可以裝嫩嘛。”

話音剛落,原行聲的拳頭就瘋狂的砸了下來,拽着他地上一撂,毫不留情的踹了好幾腳,程海連人帶帽滾在了垃圾桶邊。

原行聲上前揪住他的領口,捏着他的右肩,一點一點使勁。

程海吃痛的叫了起來,原行聲松開了他,像丢垃圾一樣往地上一摔,“你他媽再敢說一遍,我讓你明天就死在沒人的地方,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程海疼出了眼淚,但他還是适時找了個臺階下,他知道原行聲并不是在開玩笑,他揉着肩膀撇撇嘴說,“那……裏面那人是誰啊?”

原行聲剛才揍他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了碎玻璃,汩汩的鮮血從他指縫間流了下來,他沒管,表情陰鹜的站起來,渾身像是灌滿了冰渣般冒着冷氣。

“他是我兒子。”原行聲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最好別惹。”

作者有話要說:

虎牙:原爸爸你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吧,等我咬你。

這文因為前面養成有點小無聊,希望趕緊寫到可以搞事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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