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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孩兒,看長相就知道心思挺沉,雖然洗幹淨了跟個白面團似的,眼睛眨巴眨巴跟小姑娘一樣又大又亮,但眉宇間有種深沉氣,通俗點說就是戾氣,這樣的表情不屬于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
但誰知道他之前經歷了什麽呢?為什麽會不記得,又為什麽會到這裏來,他爸媽是誰,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有一口飯吃,一張床睡。
原行聲夾着煙,吐了口雲霧缭繞的氣。
沈棠睡在沙發上,不知道有沒有睡着,表情是安穩的,可身體卻不停的抖動。
原行聲又從房間裏扛了一床被子出來,給他蓋上。
沈棠哆嗦着将自己縮成一個團,緊緊攥着被角。
原行聲不由得想起了六年前的自己,害怕,恐懼,怨恨,只有緊緊抓着手邊的東西才能有安全感,什麽都好。
命這玩意兒,真他媽挺操蛋的。
第二天一早,原行聲從被窩裏鑽出來,雪還在下,但小了一些,他翻開手機,四個未接來電,他一個都不想接。
莫名其妙心情差到極點,原行聲想出去揍個人快活快活,或是擠兌擠兌隔壁那小胖孫子。
剛推開房門,就聞見了一股小米粥的香味。
這個點兒……徐青青不會過來,祁飛也不在市裏。
原行聲将視線投到沙發上,被子折得很挺,卻半個人影都沒了。
沈棠從廚房裏捧着粥出來,看見原行聲的時候,很青澀的笑了一下。
原行聲去刷完牙出來,沈棠坐着等他開動。
他其實并不愛喝粥,不,他壓根就不吃早飯,像他這種日夜颠倒的工作,基本一覺睡到大下午,早中晚三頓一起包了。
今天要不是為了送他去警局,原行聲已經很久沒這麽早起過了。
他打了個哈欠,舀了一勺勉強的塞進嘴裏。
出乎意料的清甜軟糯,配着青瓜,還挺開胃的。
昨晚他喝了酒,胃本來就不太舒服,一碗暖暖的粥倒是适時緩解了他胃裏的酸脹。
原行聲心無旁骛的吃完了,擡頭看見沈棠趴在桌子上,臉紅得不太正常。
“怎麽了?”
“沒事。”沈棠強撐着擡起眼皮來,聲音甕聲甕氣。
原行聲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棘手。
“擦擦臉。”原行聲趕緊拿冰塊和毛巾給他物理降溫。
沈棠剛開始還死鴨子嘴硬,原行聲問了兩遍沒事吧,他都點頭,後來被原行聲一巴掌拍在了傷口上,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冰涼的觸感讓他覺得很舒服,沈棠現在天旋地轉,又暈又想吐,喉嚨也開始冒火,最後說話的尾音都帶上了顫。
“沒關系。”
“沒你媽的關系。”原行聲嗆回去,扶着他的後腦勺把他抱起來,“你再逞強我直接給你丢大街上,雪埋了你。”
沈棠不說話了,将臉埋在原行聲肩上。
“頭暈。”
原行聲把他放回沙發上,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他平時糙慣了,發燒喝幾杯熱水,悶頭睡一覺就好了,但眼前這位燒得要蹿火的家夥,還是個小孩兒。
他有些後悔昨天一時心軟把他接回來待着,到時候要出什麽事兒,他父母不得找自己算賬啊?
“先躺着,衣服脫了,給你擦擦身。”原行聲說。
沈棠迷迷糊糊把衣服扯了,又歪頭倒在了一邊,鼻息滾燙。
原行聲絞幹了毛巾過來的時候,短促地楞了一下。
他原本懶洋洋耷拉着的眼皮霎時間撐大了,眼角微微上挑,嘴唇漸漸的抿緊了,淩厲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沈棠露出的胸口。
那裏除了傷口以外,還有一個海棠花似的胎記。
他很熟悉。
驚詫二字不足以表現原行聲內心的波濤翻滾,他從沒想過,還能再次見到帶有這個胎記的人。
原行聲将毛巾攥得死緊,後槽牙快被他咬出血來了。
冷風吹開了松動的窗戶,灌入胸腔,有些疼。
是啊,他也姓沈,這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他真的是……
原行聲深深皺起眉心,在一陣寂靜的沉默中忽然想起了什麽,去垃圾桶翻昨天墊方便面的報紙,油污沾滿了雙手,他沒去管,顫抖的翻開那張報紙。
“駿龍集團少爺的葬禮于今日八點在城郊殡儀館舉行,屆時請各位媒體不要打擾,采訪會在葬禮結束後統一安排。”
原行聲立刻去查手機,駿龍集團夫人的采訪視頻一個小時前更新了。
視頻中的女人面容憔悴,聲音哽咽,言辭懇切的對媒體說,“請以後不要再對阿棠的事做任何報道了,我們全家都不想再提了,讓阿棠好好去吧。”
有個記者沖出來說,“梁夫人,有知情人士爆料,近日沈宅頻繁有一名八歲兒童出入,請問跟沈先生有什麽關系?是否像傳言說的那樣,這是梁夫人真正的……”
兒子兩個字還沒說出口,那人就被保安架起來拖走了。
而後視頻又是一陣吵吵嚷嚷的互相推搡,最後梁夫人擦幹了眼淚,毫無剛才的半點悲傷,帶着禮節性的笑容,冷冷道,“謝謝大家關心,再次聲明,我們沈家很好,阿龍現在還在跟病魔頑強的作鬥争,希望各位媒體不要再亂造謠了,阿棠走了以後,我會好好帶着沈家好好走下去。”
原行聲關掉了視頻,那天晚上的事情缭繞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憤怒扭曲的臉,對方事不關己的冷漠笑容,他沖動的拿起了刀,有人沖了過來,他帶着血的胳膊和腿……每一秒都歷歷在目。
沈棠斷斷續續的咳嗽起來,大概被剛才的視頻吵醒了。
原行聲滿眼凜然的看着他,目光深邃卻冷漠。
他在考慮一件事。
沈棠不是梁夫人的兒子,別人不知道這事兒,他清楚得很。
電視裏說,沈棠是因為出游落水而死,是別人故意,還是他不小心,這不得而知,但是從梁夫人對記者說的話來看,她不想讓他回來,這是肯定的。
現在沈家全在那女人的手裏掌控着,他爸植物人多年自身都難保,如果如實去警局報案,沈棠這位被銷戶的落難少爺,帶着一空二白的腦袋,失了憶回去,能被梁夫人承認才有鬼。
到那時他或許再次被趕到大街上,在蒼茫雪中捧着饅頭被人欺負,或許就這麽死了,或許茍延殘喘的活着,他什麽都不記得。他以後是死是活都跟沈家沒有半毛錢關系了。
原行聲想,如果這人清清白白就是一走丢的小孩兒,他肯定二話不說給丢警察局去,到時候找不找得到爸媽都不關他什麽事兒了。
但現在,沈棠跟沈家有關系,原行聲雖然對他家介懷很深,但畢竟六年前的事,不是沈駿龍的錯,沈棠身上流着的是沈駿龍的血,而不是梁馥郁的血,所以他的恨,其實毫無道理。相反,原行聲冷靜下來思考,他可以照顧沈棠,收養沈棠,等到他長大後,或許那時候他什麽都記起來了,他可以利用他,也可以聯合他,報複梁馥郁,為他爸媽出頭。
沈棠很害怕,他不知道為什麽原叔叔看他的目光變得警惕又冷漠,還帶着點他看不懂的情緒,他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的注視他,窒息的空氣令心跳變得很快。
原行聲換了塊新毛巾出來給他擦身體,擦到他胸前的胎記時,用了點力。
沈棠很疼,別過頭咬着枕巾。
“弄疼了?”原行聲回過神來,擦了擦對方額頭上的細汗,“行了起來吧。”
沈棠沉默着,很長很長的時間沉默着。
原行聲也站在一旁巋然不語。
“要去警局了嗎?”沈棠嘶啞着嗓子問。
原行聲愣了愣,沒想到沈棠會突然來這麽一句,他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未知的恐懼,看到了徒勞的掙紮,看到了濃濃的渴望。
沈棠伸出手想攥住他的衣袖,又不知因為什麽垂了下去,只是仰頭看着他,十分認真的看着他。
沈棠雖然在沈家的日子舉步維艱,但他畢竟還小,眼睛裏透着的無非是孩子般天真的神情,甭管他臉上東一塊淤青西一塊破皮,眼神卻是十分澄亮,幹淨的。
“你想去嗎?”原行聲說。
沈棠一張臉燒得通紅,額頭發梢濕噠噠的垂着,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原行聲,最後很輕的搖了搖頭。
“那就別去了。”原行聲看見他的眼神立刻光芒頓顯,張着嘴想說什麽,卻又壓住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願意去警局找真正的家人?哪怕他們非常有錢,有錢到你一輩子都花不完,你也不願意?”
沈棠聽到真正家人這四個字的時候目光黯淡了下去,但很快他就開口道,“我不記得了,我在外面流浪了一個禮拜,第一次跟人回家,原叔叔。”
“原哥哥。”他緊張的改了口。
“什麽哥哥叔叔,別亂叫。”原行聲說,“那你确定賴我這兒不走了?”
沈棠一動不動仰頭看着他,嗯了一聲。
原行聲目光從對方不知什麽時候攥住他衣袖的手指上掃過,忽然笑了。
“那行吧,想留下就留下,反正我也一個人。”
沈棠頓時睜大了眼睛。
“我們這鎮小,哥哥叔叔的關系辦事不方便,你十二,我二十六,你要不介意,在外頭喊我爸,家裏随便你怎麽喊。”
“爸。”沈棠接話很快。
原行聲:“……”
他摸了摸沈棠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蹙了蹙眉,将他撈起來,“警局不去,醫院還是要去的,都他媽燙成死豬了。”
外面的雪還在飄揚着,沈棠燒得迷迷糊糊,還不忘拉着原行聲的袖子不放手。
原行聲不會知道沈棠此刻此起彼伏的內心,那種熬了很久終于踏實下來,找到落腳點的感覺。
他攔了輛出租,将人塞了進去。
沈棠睜開眼朦胧的看着他,原行聲恍然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想要利用他,還是因為他那雙莫名激發他父愛的眼睛,才把他留下的。
父愛,原行聲笑了笑,反正以後也不會有兒子了,白撿的,不要白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看了下評論,大家對十二歲才三年級頗有疑問,然後我就改了,讀四年級啦。
十二歲是虛歲的話,讀四年級差不多。
我是十四歲虛歲讀六年級和初一的,可能南方跟北方上學年紀不一樣?
給各位大佬鞠躬=w=
這文前期就是長大長大長大 到讀高中那會兒就開始細寫了
總體還是有點慢熱。
我說這是甜餅你信嗎╮(╯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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