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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被原行聲撿到的那年冬天,下了一場罕見的暴雪。
風雪遮蔽,樹幹傾斜,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像一個巨大的漩渦。
他躲在某個不知名的小廠裏,緊緊貼着一輛車,依附着發動機的熱度,捧着幹巴巴的饅頭胡亂啃着。
大雪帶來的刺骨寒風,讓他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門口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沈棠警惕的繃直脊背,囫囵吞棗的将嘴裏的碎渣咽下去。這算是個廢廠,鮮少有人來,沈棠整個人趴在車底下,緊張的攥緊了手邊的木棍。
他聞到了濃濃的酒氣。
那輛車是他們的,沈棠想借力往後鑽出去,或許是因為太冷了,又或許他的姿勢太過僵直,退出來的時候他崴了腳,疼得悶哼一聲。
饒是他瞬間捂住嘴,這聲音在空蕩蕩的廢廠裏,依舊清晰的很。
沈棠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被那兩人從車底下連拖帶拉的扯了出來。
“說!躲我車裏幹嘛呢?”那人腳步踉跄,動作卻粗暴得很,扯得沈棠頭發絲兒都疼,他掙動着,被那人劈頭蓋臉來了一巴掌。
“小小年紀就他媽學別人偷東西?”
沈棠放棄了掙紮,他直勾勾得瞪着那人,“我沒有。”
醉漢故意把嘴咋巴得很響,将沈棠提起來,酒精作祟,他朝他凍得通紅的臉頰上掄了一拳,“還嘴硬?偷東西偷到大爺我頭上來?揍不死你。”
沈棠這段時間東躲西藏的,被打已經是常态了,至少身體機能在對方巴掌再一次揮過來的那瞬間反應過來往後閃躲。
“操!龜他娘的孫子!還敢躲?揍死你丫的!”那人顯然已經醉的舌頭打結,一腳踹向沈棠,沈棠重心不穩摔倒在地,複又爬起,接着又被踹了幾腳。
全程再沒有說半句話。
這場打鬥混着刺骨的冰渣子,似乎更疼了一點。
沈棠不言不語承受着,那人喝醉了的暴行變得了無生趣起來,像是機械一般重複着原始動作,沈棠護着頭,也護着他沒有吃完的半個饅頭。
不知過了多久,砸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沈棠慢慢的睜開滿是血污的眼睛。
一個男人站在他面前,穿着一件緊身修長的黑色夾克,頭發被風吹得淩亂,他毫不在意的一瞥,修長的手指玩轉着手裏的打火機,啪嗒啪嗒。
“欺負小孩兒,挺長本事啊。”
“原哥……”那人顫顫巍巍叫了一聲。
“哎,改天我得跟青青姐說一聲,你倆閑到能随便欺負小孩兒,店裏欠的酒錢能還了吧。”
另一個人很小聲的罵了句街,拽起地上被揍得腿腳不利索的同夥,“原哥,人喝醉了,醉了……”
原行聲嘴裏吐出一個滾字,看着他們抱頭鼠竄的背影笑了起來,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叼着,才将目光鎖定在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孩身上。
“沒事了,他倆歇菜了。”原行聲想蹲下,礙于褲子繃得太緊,他彎了彎膝蓋便作罷,聲音懶懶散散的,“吓蒙了?你說你一小孩兒大半夜往這兒溜達個什麽勁兒?趕緊回家去吧。”
語氣很不耐煩,動作也是,下一刻他就撣撣衣服往前走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沈棠。
有時候命運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那個當下,他不知道為什麽從地上爬起來,不去管滿身的血污和冰渣,艱難的追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流浪兒,在他有記憶的這段時間裏,也有不少人對他伸出援手,他們說着“小朋友,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沈棠無一是抱緊了懷裏的書包,很感激也很抱歉的搖搖頭。
有些好心人聞言給他塞了點吃的,便嘆着氣走了。
還有些人對他這個“不知感恩”的家夥氣不打一處來,口不擇言的嗆了幾句。
沈棠無所謂,梗着脖子繼續行走在不知名的小巷裏。
這還是第一次,他內心湧起一股強烈的沖動,盤旋在體內,喧嚣直上,讓他跌跌撞撞也要抓緊這個人的衣袖。
原行聲被小孩兒拽住了,他有些無語,本就心情不太爽,閑的蛋疼管了個事兒,沒想到招上一小尾巴。
沈棠緊緊拉住他的衣服,原行聲看見他那件黑色夾克上都染上血了,他剛想開口罵人,回頭看見沈棠沾滿血的眼睛,幽深黑亮,一眨不眨的仰頭看着他。
“你……”原行聲洩了氣,“走丢了吧?爸媽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沈棠低着頭,手指攥着書包帶兒,“沒有爸媽,我不記得了。”
原行聲服氣了,這事兒真不歸他管,估摸着還是帶他去警局方便點,但一想到警局離這兒十萬八千裏,雪又下那麽大,不好打車,到時候倆人都得凍壞。
沈棠很輕的叫了一聲叔叔,原行聲斜着眼看過來的時候,他立刻改了口,“哥哥。”
原行聲被他這機靈勁兒逗笑了。
“甭哥哥叔叔了,這麽着,今晚我帶你回家洗洗,雪一停咱就去找警察叔叔,成不?”
沈棠吸了吸鼻子,大概是被揍得地方抽抽了,他咳嗽了很久,一邊咳一邊點頭。
原行聲攏着衣服快步往前走,沈棠猶豫了一會兒,從後面跟上來,但他沒敢離他太近,原行聲剛才很嫌棄的撣開他帶血的手,他看得挺清楚。
但是沈棠仍不打算放棄他押的這筆賭注,他內心有種渴望,雖然他什麽都記不得了,但人的本能驅使着他,離開寒冷和饑餓,去一個溫暖地方。
他捏了捏手掌,拖着受傷的腿踉跄而行。
原行聲的房子很遠,沈棠跟着走了很久才到,剛進家門,他就有種渾身卸了勁兒的感覺,沒支持住,一屁股坐在地毯上,門口赫然兩個血掌印。
原行聲把他揪起來,“去洗洗。”
沈棠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擺,蒙頭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
原行聲被噴了一臉。
“賣噴壺的你?”說完他自己先樂了,“會洗澡吧?”
沈棠搖搖頭,又很快點點頭。
“管你會不會,沖幹淨就行,也不是什麽技術含量的事兒,我……”原行聲看着他一身污穢嘆了口氣,“我給你去借件衣服過來。”
沈棠鑽進浴室,熱熱的水流劃過身體的時候,帶來一陣刺痛,他背上腰上都有傷,沖水不太方便,但從清醒過來到現在,他還是頭一回洗澡,很痛,也很舒服。
但他并沒有洗的太忘我,一只耳朵豎起來聽着隔壁的動靜,直到原行聲哆嗦着進門,踢踏着拖鞋往沙發上一躺,才松了一口氣。
原行聲在跟徐青青打電話,徐青青是他老板兼姐,派頭很大,但原行聲沒問,反正選擇來他們這種小地方隐姓埋名的人都懷揣着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你晚場不來了?”徐青青說,“老Q他們專程來堵你的場。”
“一個破調酒師有個屁的場可捧。”原行聲笑道。
“一個破調酒師加破樂隊主唱就有場可捧了。”徐青青也笑,“你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原行聲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喝水,“對,我有事兒,急事兒,明天加班補回來。”
“行吧。”徐青青明顯不信,但還是順水推舟往下說了,“那我跟老Q說好了,明天你八點場到三點場,讓他多帶點人來。”
“哎你他媽……”原行聲話音斷了,洗幹淨的沈棠從門後面出來了,隔壁老張兒子的衣服顯然小了一號,穿在沈棠身上撐得死緊。
原行聲笑了沒兩秒鐘,就收斂了唇角。
沈棠臉上的傷口在滲血。
原行聲拿出積了灰的藥箱,給他塗了點藥,又順手拿了桌上的一根棒棒糖遞給他,“疼了就叼着,舔舔就不疼了。”
沈棠沒有拆包裝紙,酒精撥弄到他臉上帶來火辣辣的觸感,他愣是一聲沒吭。
“可以,挺牛啊,小男子漢。”原行聲說着看向對方咬得出血的嘴唇,搖搖頭道,“你別補了西牆拆東牆。”
沈棠明顯聽不懂,他擦了擦嘴,肚子轱辘叫了起來。
原行聲轉身從櫃子裏掏了半天,“方便面吃嗎?”
沈棠點點頭。
煮一碗面的時間大概三分鐘,期間原行聲有一搭沒一搭問他話。
“你叫什麽名字?”
“沈棠。”
原行聲聽到這個名字後愣了愣,表情深沉了片刻才繼續開口道。
“你不是說失憶了嗎?”
“書包裏作業本寫着的。”
“讀幾年級?”
“大概四年級。”
“四年級……差不多十二歲左右吧。”
“嗯。”
“你其他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嗎?你包裏還有什麽東西沒有?”
“沒了,就書和筆。”
沈棠吃面的時候,原行聲去翻了翻他的書包,果真除了書本和筆以外,一樣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這可有點麻煩了,原行聲想,像他這種情況的警局還不一定管,要是管也頂多挂個名兒,沒幾天就送孤兒院去了。
沈棠吃面吃得專注,甚至還吸溜出聲了,估計是餓慘了。
原行聲從裏面拿出一床被子,蓋在沙發上,自個兒去洗澡了,洗完出來,沈棠已經将碗筷都收拾幹淨了,桌子抹的一塵不染。
還挺乖,原行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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