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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那,像是一個人,形單影只。
“有感覺嗎?”他坐在陽臺上,面向落日的方向,有溫熱的觸感附着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指敏感地動了動。手腕上的觸感下移,那是一只手,然後分開了他的,插到五指間,再聚攏,松弛而親密無間地與他牽在一起。
有個人坐了過來,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貼着手臂,他們的耳廓親切地觸碰着,他因為發癢輕輕地笑了一聲。
“還是沒有感覺嗎?”信楓握緊了他的手。
“沒有光感。”他輕聲說,反握住對方。對方的拇指在他手心輕撓了一下,就好像在告訴他,我在這裏。那個人挪動了下`身體,用耳朵蹭着他的鬓角,然後靠在他的肩膀上。柔軟的頭發就這樣躺在了他的頸窩裏,他歪了歪脖子,松弛着一側的肩膀,也靠過去,兩具身體磨合出最舒服的姿勢。
“依然是黑色的。”顧退之客觀地描述着,“純粹的黑色,像在關着門的地下室裏被被子蒙着眼睛,再把邊邊角角都壓實了,比較冷,還很悶。”他睜着眼睛,轉頭的時候,像是有玻璃球跟着滾動,瞳仁裏反射出流光溢彩的景色。
“隔壁屋檐上的那窩小鳥飛回來了。窩裏一共有三只幼鳥,我聽到了它們的叫聲。”顧退之講着。
“鳥是彩色的,是極樂鳥。”信楓補充到,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雄鳥比雌鳥好看。”
那些幼鳥還在巢中叫着,信楓望了一眼。“我在實驗室呆了一天。”他講着,“整理完了上個十年整個栎樹屬的資料。”
顧退之驚喜道:“效率這麽高?”
信楓搖搖頭說:“進度已經很慢了,這個項目從開始到現在,已經進行太久了。大環境變了以後,很多樹種是缺失的,鮮紅栎和無梗花栎的現存資料寥寥無幾。”
顧退之聞言沉默了一瞬,他握了握信楓的手,把他的手指分開,一根一根數過去:“結束之後就要告一段落了,你需要放松。”
信楓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轉頭問道:“今天都幹了什麽?”
顧退之仿佛想起什麽有趣的事,說:“吃完飯以後我去照看植物,它們都長地很好,很旺盛,文竹竄高了一點點,落地生根的種子灑出來不少,我忙了很久。”在陽臺的一側有座花架,無水栽培的植物綠意盎然,生機勃勃。顧退之指着那個方向說,“就是那棵,應該是紅色的花盆,在橡皮樹的後面。”
信楓站起來走過去,撥開橡皮樹的葉子,找到花盆上的标簽,上面是植株的基本信息:“落地生根,Kalanchoe daigremontiana,薔薇目,虎耳草亞目,景天科。”信楓翻到了背面,看到自己寫着:“多子多孫,送給Julian,2081年3月12日。”
“這盆還是你送給我的。”顧退之笑着,腦海中出現植物的形狀,“它長了特別多的種子,如果我沒猜錯,橡皮樹的花盆裏應該有很多小綠芽了。”
花盆裏不僅有新芽,還散布着許多黑褐色的種子,伸長着白色的須妄圖落地生根。有種子落到了橡皮樹的枝幹上卡住,信楓伸着手,一片一片葉子撥弄過去,他矮着身子把種子一顆一顆撿出來,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裏。做這一切的時候,顧退之還在說:“第三年的禮物。第一年是文竹,第二年是君子蘭。”
對于這些帶有紀念意義的小事物,他們都格外珍惜,信楓記得很清楚。
這棵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曾經寄托了他對顧退之的諸多期許,後來他才發現,旺盛的生命力帶來了無窮無盡難纏的麻煩,種子總是漫無規矩四散在其他植株中,侵占對方的領地。
顧退之叫,“信楓。”
信楓起身,看到顧退之朝他招招手,他走過去,彎下腰詢問什麽事,顧退之用雙手摟着他的脖子站起來。他比他矮,于是他就微微仰着頭,吻了一下信楓的脖頸,靠着他歪頭問:“跳舞嗎?”
信楓低頭啄吻他,扶了扶他的腰走開,過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具身體貼過來,熱氣迫近讓他有些癢,他縮了下脖子, 聽到樂曲忍不住訝異了一下,轉而了然笑笑,挑眉道:“Lambada?”
信楓沒說話,只是牽他到空曠處,拉了他的手扶在自己腰上擺好姿勢。顧退之當仁不讓,手放上的那一刻,他就動了。他快速提腰頂了一下胯,身體貼合,信楓移步撐起身體,迅疾拉開一絲間隙,禮尚往來地緊攬他轉了半個圈。
這一下出其不意,顧退之略失重地向前栽去,他順着力道調整了重心,扭腰撞向信楓,那動作很霸道,強悍而有攻擊性,在将要人仰馬翻時候猛地定住,幹脆利落,力道全被收起來化作虛無,收了筋骨沒有支撐,纏纏綿綿,半張臉埋入了信楓的肩窩裏。
這樣他們又緊密地貼在一起了。
信楓接手節奏,扭着肢體後退一步,把顧退之的手拉向空中扣在一起,然後彎折劃出一道圓形的弧。
他們你來我往,踩着點晃動身體,期間顧退之的腿貼着他伸到他兩腿間的空隙中,曲着腿重心前傾,他腳步前移又後退,點着腳尖擦過對方的腳踝。一觸即分,等他站穩之後,雙方對節奏掌控的較量隐隐又開始了。
節奏空了一拍,顧退之晃了晃腰,貼到信楓的小腹上,“專心。”
語氣間有輕微得逞的笑。
信楓一步步後退,拉開和他的距離,帶着他又在空氣裏劃了一個圈,用力扯着他,胸膛摩擦,腳步錯亂,最後猛地頓住。顧退之猝不及防,只能撲到了他的懷裏,做出依偎的姿勢。
音樂過了半,節奏熱烈雀躍。顧退之似乎是被感染,得了樂子,他突然推開信楓,自己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然後在逐漸失控的方向感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喘着氣,享受酣暢淋漓之後的餘韻,直接用手臂向後撐着身體,仰頭擺手笑道:“累…我不跳了。”
信楓朝他移動過來,托起他的手心落了個吻,然後在腰肢搖曳的音樂裏,若即若離地圍着他跳完了後半段。
顧退之想着他舞動時候的樣子,情不自禁,嘴角頻頻劃開笑容。
後來信楓又把他拉起來,下一首是很慢的曲子,他們放松着身體,跟随對方亦步亦趨晃動,平緩舒展四肢,在晚輝裏慢慢消散疲憊。
顧退之跳的有些不專心,他的舞技其實也稱不上好,僅僅停留在普通人因為好奇或者別的心思消遣娛樂的水準。偶爾跳一曲于他們的而言,更像是溝通交流的美好方式。在這期間他頻頻踩到信楓的腳,或者撞到他的膝蓋,他踉跄着撲抓向前,胡亂撲騰,信楓彎曲手肘晃在他周圍,或者直接停在那,讓顧退之推測自己的位置,看他試探着前行,期待又竊喜,等他撲倒在自己懷裏。他們偶爾啞然怔住,無可奈何彎着腰抱作一團大笑。
一舞終于結束,信楓牽着他落座,自己關掉音樂,走回他的身邊坐下,吻了吻他的眼睛:“我們看落日吧。”
他換了姿勢,曲着腿躺在顧退之的腿間,頭靠在他的膝蓋上,仰頭望着他。顧退之感覺到了那束目光,于是微微低着頭望過去。
信楓開始講,今天天氣很晴,有飛機飛過去所以天上有線,夕陽是橘色的,比昨天多一點點金色。
顧退之想象了一下,問,雲彩還是一團一團的嗎。
信楓想了想,說,像是海的女兒跳出海面的時候浪花的樣子。
顧退之就說,你繼續說。
信楓為他講着瑣事,他本來看着遠處,後來他的眼睛緊盯着上方,看着顧退之的眼睛,後來他轉了轉身體,仰躺着一動不動地望着頭頂的天空。巨大的天幕從遠處蔓延開,由絢爛的暖色過渡到深藍。那片藍色的天空下,是暖白色的屋檐,顧退之坐在檐下望着他。
可是顧退之看不見。
“閉着眼睛的時候,反而能看到平時看不到的東西。”顧退之突然捂上了他的眼睛,溫柔地笑着,那只手滑開撫摸着他的頭發,就好像在安慰他:“相信我。”過了一會兒,他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彎唇補充了句:“比如說,雄鳥很好看。”
于是信楓閉上了眼,放松着身軀等夜色變濃郁。
空氣慢慢變安靜下來,又漸漸喧嘩,他能聽到兩個人越來越清晰的呼吸聲,藤架上樹葉合攏的聲音,飛蟲掠過花朵時嗡嗡的振翅聲,夕陽拖着餘跡滑落,光亮消失的一瞬間,他感到胳膊上的溫度降了些許。
星星漸漸爬滿夜空,籠罩着他們。第一陣夜風吹起來的時候,他感覺呼吸聲靠近了,有人低下頭,額頭貼着他的額頭,然後他不自禁張開了口,擡起手臂擁抱着對方,有笑聲從上方筆直地滾落入他的喉間。
溫熱氣息傳過來,那是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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