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之中,“物競天擇,适者生存”在現代科學出現後一直是一條颠撲不破的真理。狼犬在沙漠中撕咬只為争奪一塊羚羊的肉,幼鳥為了飛翔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險從懸崖跳落,一株植物一年能結成千上萬顆種子,可只有一顆能夠開花結果。哪怕肯胥黎和威爾博福斯主教的辯論被千萬人嘲弄,達爾文雕像後被刻上猴子,這條真理最終扛住了歲月的洗禮,散發出耀眼的光輝。
人類的認知和科技的發展是不斷進步的。就像很久以前,很多人不相信平行空間的存在,可是現在人們卻已經遷移到宇外維度了。曾經人們相信,根據相對論原理,已知光速是最快的速度,假設真的存在平行宇宙,但在已知條件內人類所在的空間探測不到它,同時宇宙一直在膨脹,那我們所在的宇宙離着它也已經越來越遠了,除非存在蟲洞或者空間通道,能夠讓人類把高度文明壓縮傳遞出去,在另一個空間內構建新的文明。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對此達成共識。宇宙中探尋不到可供人類遷移的星球,平行空間又無法抵達。‘溫室效應’加劇之後,許多冰川都融化了。淺海和沿海地區海平面上升,城市被摧毀,村莊被淹沒。所以人們開始在空中修建‘鳥巢’,本世紀前二十年房地産業膨脹發展,最後終于成為泡沫。高層建築已經無法滿足膨脹人口居住的需求,‘鳥巢’成為最适合居住的建築。人們在空中架設軌道,在海拔幾百米之上建造房屋然後居住,科技保證人們在看似危險的空中生活地安然無恙。另外還有一部分人,他們很有前瞻性地把目光投入了地下。畢竟,當地上交通擁擠不堪時,人們就會修建地下停車場。
地下基地的走廊裏常年亮着慘白的燈光,虛幻又可怖,顯得肅穆安靜。
玻璃伸縮門滴滴響了幾聲,有人進來了,遙遠的盡頭傳來噠噠腳步聲。越來越近,又一聲傳來時,兩個身影在走廊盡頭的拐角處出現了。
顧退之和信楓并肩走着,他們上午在實驗室工作完畢後,離開那裏走到基地的另一層,信楓按開電梯,聽到他說:“人類真的很偉大。每當我看到人類創造出的文明,我都會感到戰栗和激動。從過去到現在,諸多人鞠躬盡瘁多年,只為求一個科學成果的突破。為了文明,人類孜孜不倦地在保護自己創造的文明。雖然困難,但是大家做了諸多嘗試。曾有人提出M理論,認為我們能用超級顯微鏡看到一個電子的心髒——他們假設那是一個“弦”,而宇宙中所有物質的組成都是各個“弦”在一起振動出的和諧奏鳴曲。如果能夠驗證“M理論”的真實性,人們就可以解決“到了高維度空間會被分裂成分子而死亡”的問題。好在七十年代時宇外維度傳回信息,人類終于可以進行大遷移了。畢竟,人類為了遷移已經做了數百年之久的準備。”
他們走進去,信楓按着按鈕,電梯門上閃現出綠色的信息條,他點頭回應道:“‘M’理論的提法在45到49年‘地球天文年’時備受追捧,只是由于時間太過短暫,這個理論到現在都沒有得到論證。”
“不過,”他又補充道,“天文學家對宇宙的預測觀點向來層出不窮,還有一種說法是宇宙中存在11或者13維空間,我們的宇宙在膨脹,這個過程幾乎無可逆轉,在1500億年之內我們的銀河系将遠離周邊的星系,被抛離到邊緣位置。”
顧退之忍不住笑了笑,他靠在電梯壁上緩解失重帶來的不适,回複說:“其實人類很脆弱的,就連南極冰層裏沉睡的病毒都比人頑強得多。人雖然處在食物鏈頂端,可為了生存也一直活地異常辛苦,一代一代終其一生只為了不懈探尋那個想要的結果。”
信楓點點頭,他沒有迅速反饋顧退之的這個說法,細細思索了下,說:“即便宇宙最終将死亡,而所有有知覺的生物會被凍結終至絕跡,哪怕包括人類,我們也還有許多時間。畢竟人類現在已經可以上天入地了,我們不就正在地下嗎?”
這個時候電梯門開了,信楓先走出去在門口等顧退之,他伸出手卡在電梯門上,顧退之摸索着,牽着他的這只手走出來:“其實電梯裏是有聲控裝置的,不過和你呆在一起時我總是忘了用。”
信楓聞言淡笑,拉着他慢慢走:“我可是比電梯的聲控裝置強百倍,人性化、純自動、優質體貼還供你免費使用。”
顧退之忍俊不禁,他眨了下眼睛,彎着唇淡淡笑道:“聽起來你可是拔類超群的青年才俊,住在地底可是很冒險的啊,你就不後悔嗎?”
信楓扣緊他的五指,笑:“怎麽會。”
他引着顧退之避開面前的操作臺繼續往裏面走:“就算地殼在運動,火山在噴發,地面上不是也有很多不可操控的意外嗎?洪水、火災、瘟疫同樣恐怖。”
顧退之又笑,揶揄他:“比起這些,年華老去,容顏不再也是很可怕的事情啊。”
信楓感到啼笑皆非,他看顧退之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發笑:“就算年華老去,走向死亡,我也終将葬在你玫瑰色的墳墓裏,就是到時候你可別嫌棄。”
顧退之撇撇嘴,不痛不癢道:“情郎們的話語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熱情誘人。我要鮮花錦簇,冰碛成湖,奇科帕爾的大理石岩洞當棺材,上面蓋着科羅拉多高原上的土。”說完他愣了愣,搖搖頭輕描淡寫地說:“算了吧。”
信楓眼裏帶着笑,忍不住吻住他,把那些不着邊際的話都消滅在唇齒間,只留下一句:“不用那麽多修飾,你怎麽樣都好看。”
空曠的基地被切割成一個個嚴密的房間,擺滿了儀器和培養裝置。他們又拐過一個彎,來到走廊最盡頭的一扇門前。信楓刷完門禁,嚴絲合縫的安全門開了,在空洞的地下傳來“咔”的一聲。
這裏是地球深處的大型植株培育基地。大型機械把地上的完整植株運下來,讓古老的灌木重新生根發芽,當地上的生存環境無法滿足植物正常生活的時候,曾經陰暗逼仄的地底成了它們最後的歸處。
“其實植物都是很頑強的,比我們所知道的要頑強很多。”顧退之跟着信楓慢慢走,在他旁邊的基地裏生長出參天的灌木,闊葉林和針葉林郁郁蔥蔥,它們紮根在土壤裏,旁邊開出來不知名的野花。這是真實存在的有土培育植株,在無水培育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地下科研人員在這裏設計出了一套完整的生态循環系統。
“地下基地剛開始被投入使用時,我的導師設計提出了這個項目。”顧退之問道:“你聽過‘白色森林計劃’嗎?”
“白色森林計劃”,以保全完整生态為目的,目标恢複被人類破壞失衡的生态系統,最早由華人黎勤發起,後來得到多國學者和研究人員響應,範圍範涉及全球多個國家。
“2057年的森林複興計劃。”信楓說,“植物保護學家黎勤先生帶隊進行的科研項目。”
顧退之驕傲地笑着說:“對呀,我的老師帶隊的項目。我是他的助手。”
信楓詫異萬分,他分辨道:“可是團隊對外公布的名單裏沒有你的名字啊?”
顧退之慢悠悠地走,嘴角勾着抹輕笑:“我是編外人員,不領津貼的,純給老師當助手,74年的時候,他成了我的論文答辯導師。當時也是他好心培養我,一直讓我跟着他。‘白色森林計劃’啓動了很多年,他帶了我幾個月,我這個助手也是沒名號的,充其量算他手底下幫忙的學生。我當時跟着他翻山越嶺,披星戴月,為了找植株,該去的不該去的地方都去了。你仔細找找看,在亞熱帶林區裏應該會有幾朵春劍,是我在雲貴邊境挖到的。”
“我一開始不知道這是要用來做保護的,就以為導師做研究用,還和他吵了很久。”
信楓淡笑,亞熱帶林區在走廊的深處,距離他們還隔着幾片林區。他實在無法想象顧退之和人争執的模樣,故意試探道:“為什麽吵?”
“因為這花稀有,而且珍貴。這種花是木蘭科單性木蘭屬的,不好培養,需要人特別用心地照料。不過它比銀杏稍微好一點點,它的屬下至少有兩個種類。銀杏從銀杏綱開始就只有一棵樹。”顧退之給他比劃着,“打個比方,銀杏這種樹,它沒有自己的任何親戚,一旦銀杏滅絕,這整個綱就被滅族了。界門綱目科屬種。其實還是很可怕的。”
“所以我當時和導師提建議,這種蘭花已經不多見了,還要一下子從荒郊野外移植五株到實驗室裏去,破壞它原本的生活條件,承擔諸多不必要的風險,實在是不可取的做法。我們為什麽不在這裏安上監測探頭,或者在固定時期來這裏查看?”
“但是後來我還是做了。”顧退之不由苦笑說,“你知道他和我說什麽嗎?”
信楓繼續逗他,“說什麽?說跋山涉水來取材監測很困難嗎?”
“他說‘閉嘴’。”
“他逼我在貴州的深山裏挖蘭花,不然就不給我的論文簽字。”
“好一道權錢交易。”信楓仿佛目睹了一場毀于摧眉折腰的交鋒。
“是啊,但我這不叫權錢交易,這叫替國分憂。可憐我在荔波的喀斯特森林被蚊子咬了三天,也沒換出一個優秀。”
顧退之帶着苦惱地蹙眉說:“他嫌我的論文觀點太過尖銳,特點突出,以至于優點和缺點都太過鮮明。”
信楓說:“人年輕的時候總有任性的時候。”
顧退之攤手:“估計我當時寫的是‘人,失憶地栖息在大地上’之類的話吧,人老是這樣,活地舒服就好了傷疤忘了疼,不管不顧那些做過的錯事。老師就說我态度不端正。”
【原句:人,詩意地栖息在大地上。by海德格爾】
“我當時的課題是《圓明園廢墟蘆葦蕩保護現狀的調查研究》,以2064年至2074年的情況為例。”
“圓明園廢墟一直被認為是人類文明被毀滅的見證,然後人們在廢墟上建立了另一座廢墟,以保護文明的名義。”
信楓福至靈心,一針見血道:“他們清理了蘆葦蕩?”
顧退之颔首,解釋說:“沒有保護,反而快刀斬亂麻地把蘆葦蕩割去,生活在此的大葦莺的生存受到了嚴重威脅。他們在蘆葦裏築巢,紮出杯子一樣的窩,雌鳥整天窩在上面孵蛋。”
“掃蕩蘆葦這一壯舉的成果是顯著的,大葦莺落得雞飛蛋打的結局。”
他們走到一片休息去,信楓拉着顧退之坐下。顧退之回憶了過往種種,又開口說道:“2012年的時候大葦莺被IUCN列為瀕危。2040年被列為極危。2070年瀕臨滅絕,只有北歐的部分地區還能看到它們的身影。”
信楓手裏拿着平板,他按亮屏幕,搜索了大葦莺的信息,看了一會兒他說道:“名錄顯示,大葦莺在2077年已經被提名野外滅絕。”
顧退之悵然地嘆了口氣說:“這篇文章被我老師看過後,他給景區寫了封信,其實很多志願者一直在做大葦莺的公益保護工作,許多鳥蛋也因此得以保全。後來傳來消息,蘆葦處理的方案終于得到改善了。其實我的專長一直是在木本植物這塊兒,但是生态圈的各部分又是息息相關的,這樣想來,我寫這個課題也在情理之中。當時寫的時候,圓明園湖泊裏幾乎已經見不到大葦莺的身影了,我查了很多資料,寫下來更多的算是聊表慰藉,或者說記下點什麽吧。”
顧退之看起來略顯惆悵,最後搖搖頭換來笑談:“人在意氣奮發的少年時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能夠改變所處的環境。歸根結底環境依舊在那裏,它更多地是讓人認清自己。”
“從那以後我發現以前好似走了歧路,我開始沉下心來反思自己。導師寬慰我要慢慢來,走的太快往往忘記出發時候的目的。”
他忍不住對着信楓笑嘆:“感覺自己成長了許多。後來有天導師聯絡我,問我願不願意做這份工作,我說願意。他就介紹我來到了地底。”
“這是個全新的世界,每天和世間萬物打交道。做我們這一行,好像總是可以遇到很多常人無法看到的生老病死的事。一開始以為自己不習慣,看得多了好像也習慣了。”
顧退之解釋說,2057年開始,“白色森林項目”正式啓動。黎勤帶領第一批科考人員在世界各地實地考察。六十年代地下基地竣工并順利投入使用,四面八方的研究人員深入地下,在這片洞天內生活寄居,長久地埋首黑暗。後來黎勤的部分項目和這裏展開合作,顧退之來到了這裏。
“74年導師本科帶我的時候身體還很硬朗,能上山下野風餐露宿,在我來這裏的第二年,他的健康出了些許狀況,不能支持他繼續進行地底研究,他就被調到上面去了。”
信楓說:“黎勤先生勤勤懇懇,在地面上也筆耕不辍,日夜做研究寫報告,他奉獻了自己的一生精力,‘白色森林計劃’因他而成。”
顧退之笑了一下,“他帶動了太多太多人。老師真的是,”他停頓了一下,總結道:“真的是一個很有感染力的人。”
“他的人生格言是‘自然賦予我們高貴的生命,而我從來不仰頭去看’。”
信楓陪着顧退之笑。他們在休息區坐着,信楓打量着長廊和綿茂的森林。顧退之坐在他身邊,細細想了下林區的布局:“這裏應該有馬達加斯加島熱帶雨林、荔波亞熱帶森林和地中海硬葉林的複刻。”
“位置我記不清了,你自己找找看。”
信楓答應,打開地圖導航做出标記。他們閑聊片刻,信楓起身把手裏的平板塞到顧退之手裏,說:“剩下的地方我自己去,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帶你去看春劍。”
來之前信楓已經浏覽過監控器,這次來只為确認細節。顧退之點頭說好,又和他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點開屏幕播放資料。
顧退之梳理了“白色森林計劃”的數據,當年科研小組出過意外之後,有部分資料缺失,植株觀察項目要從頭開始。 他聽的很認真,偶爾快速在平板屏幕上記着什麽,記不下時就暫停語音,自己對着話筒做錄音。
信楓去的很快,顧退之工作了大約一個小時,他已經轉了一圈回來。這片林區內的植被參差錯落,他重點轉了針葉林和落葉闊葉林,這裏不乏上了年紀的巨木,姿态蔽日遮天,年輪在樹幹中轉着圈,萬物無聲生長,疏忽浮游,等光影輪回,已恍然走過一個世紀。
信楓拉他繼續巡查,這裏氧氣充沛,連心胸都覺開闊些許。
信楓給顧退之解說着路過的樹,“左邊有一片馬尾松。有細碎的葉子,還有掉落一地的松果。”
“右邊還有三棵落羽杉,葉子像羽毛,翠綠色的,你有沒有覺得呼吸很綿軟?”
顧退之附和點頭:“我還看到了葉子落下,沼澤湖泊裏泛起漣漪。”
最後他們停到亞熱帶林區前,信楓向遠處瞟了一眼,潘帕斯草原區寸草不生,這個地方往後有很大一塊兒面積空了下來,信楓的目光頓了頓,轉開目光,嘴裏不動聲色地說:“你的蘭花開的很好看。”
顧退之未曾發覺他的神游,只是笑:“好像什麽在你眼裏都好看。極光好看,我好看,我挖的蘭花好看。”
信楓答道:“都好看。”
顧退之淡笑,扯回話題說:“現在它在我面前嗎?”
信楓小心拉他蹲下,引導他低下頭,問:“聞得到嗎?”
顧退之小心翼翼聞了一會兒,哭笑不得:“我怎麽感覺它還沒怎麽開花?味道這麽淡,這難道也好看嗎?”
蘭枝上冒出了些許花骨朵,清致雅娴,信楓看了一眼顧退之确認道:“怎麽樣都好看。”
顧退之啼笑皆非,知道這個話題再讨論下去也沒有意義。他謹慎地向前伸了伸脖子,閉目深吸了一口花的香氣,頓覺心曠神怡,那花香也把它帶回了天真無邪的少年歲月,顧退之睜開眼睛,彎着眉眼,那雙溫潤通和的眸子,仿若正在看着它,顧退之慢慢說:“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他們在林區巡查完畢,信楓确認沒有留下污染源,然後按下按鈕,安全門在他們面前緩緩合上。
顧退之和信楓并肩走在長廊上,像每一對剛下班的青年同事一樣,說着一天繁忙的工作,手裏捧着新鮮資料。
信楓塞給他一瓶營養液,說:“中午沒有吃飯,先補充下能量。”
他說完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Julian,今天你的作息不規律,中午竟然沒有吃飯。”
顧退之擰着營養液瓶蓋,恍然說:“可能下林區太激動了吧,我都忘記這回事了。…你不喝嗎?”
信楓拒絕道:“我不餓。”
顧退之解開瓶蓋,又突然伸長胳膊把營養液推離自己,捏着鼻子說:“讓我來猜一猜它的味道。”
信楓不給他機會,直接揭穿謎底:“‘深宮裏的錦鯉’。”
顧退之倍感遺憾:“竟然不是‘孔雀飛滿樓’。我今天很想吃蘋果,不過石榴也不錯。”
信楓聽完沒說話,過了半晌只催促他快喝,“好好吃飯,按時作息,不然胃不好。”
顧退之從善如流,把一瓶“錦鯉”全喝光。
這是他們常玩的游戲,過去顧退之嗅覺和味覺都不靈敏時,吃什麽東西都是一個味道,信楓難以想象這種痛苦和異樣,顧退之吃多了同一餐只覺索然無味,他抵住不适奮力填充自己,結果仍然日漸消瘦。後來信楓想了辦法,開始給顧退之描述食物,企圖喚起他的食欲。
信楓這項工作完成的盡職盡責,無比出色,收效也是巨大的。顧退之的感覺逐漸恢複,現在他可以把食物的味道分地很清楚。他不再需要浮誇鋪張的描述和活色生香的言語去調動感官,可是這個游戲卻保留了下來。
當年,信楓每次陪顧退之吃飯的時候都會給營養液起名字。葡萄味是“普羅旺斯的愛戀”,藍莓味是“威尼斯的憂郁”。
顧退之坐在病床上,他捧着杯子難以理解,只覺一口濃漿哽在喉頭無法下咽,他努力吞咽,把黏膩的液體喝下後忍不住說:“為什麽連一瓶營養液的名字都這麽陽春白雪?難道不應該是‘你的美味,一步到胃’之類的嗎?”
信楓坐在他對面,有些疑惑:“你覺得這樣比較容易引起食欲嗎?”
顧退之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試圖解釋:“也不是,但廣告裏都這樣講,要抓住一個人的食欲,必須先抓住這個人的胃。我是覺得,營養液起這麽清新脫俗的名字,就是…它本身并不好喝啊…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信楓一本正經反駁說:“廣告裏84.50%的言語含有誇張和虛假成分,粉飾華麗的言語更容易吸引消費者沖動購物,這是食品生産商的傳統營銷手段之一。”
顧退之直覺他說的理直氣壯,心裏又止不住地感到怪異,他說不清楚,只好換了種方式,問:“石榴味的是什麽名字?”
信楓不假思索:“‘深宮裏的錦鯉’。”
顧退之:“你怎麽又改名字了?我記得明明是‘神秘的極樂世界’!…那蘋果味呢?”
信楓不經思考,随口答道:“‘孔雀飛滿樓’。”見顧退之滿臉困惑,他認真解釋說:“因為孔雀開屏時美麗異常,人看到之後會加快腎上腺激素分泌,心跳加快,血液循環更流暢,你會更容易感到餓。”
顧退之自暴自棄,順着他的思路說道:“那檸檬味呢?金燦燦鮮香可口,‘麥田裏的守望者’?混合味呢?因為色彩斑斓,營養豐富,‘維埃拉的彩虹盡頭’?”
信楓搖頭,說:“是‘勝利的節日’。”
顧退之嘆了口氣,聞了聞營養液的氣味。他已經可以聞到味道,但味覺依然失靈。營養液果香馥郁,但是喝到嘴裏只覺麻木,他忍着不适又大喝一口,問:“你最愛喝哪一瓶?”
信楓搖頭,站起來給他擺弄了一下床後的靠背:“沒有特別喜歡的。”
顧退之循循善誘:“就你憑直覺,憑着直覺什麽都不要想,覺得特別心儀的是哪一瓶?”
信楓點點頭,說:“讓我想一想。”
顧退之說:“不能想!要第一直覺!”
信楓搖頭,面無表情地确認:“沒有特別喜歡的。”
顧退之憋着一股不甘示弱的心情把一瓶營養液全喝完,最後只覺不死心,他說:“那你幫我挑一瓶,我還要喝。”
信楓說:“‘深宮裏的錦鯉’。”
顧退之追問為什麽。
信楓說:“因為這是你恢複嗅覺那天喝的,希望它給你帶來好運。”
顧退之想起幾年前的這些,隔着時光慢慢望過去,似乎依然能聽到信楓每餐飯時叨念過的話。他的康複期很漫長,失去感知的身體讓他有某種失真感,這種失真感在時間長了後容易令人感到疲憊和焦慮。信楓無法分擔他的病痛,就只能多陪伴他,他把令顧退之感到食之無味的營養液編出了一個系列,變着花樣講故事,從“威尼斯的小船劃過月夜,留下情人眼淚般的憂郁”講到“在麥田裏仰望的星空裏,今夜星星是漫天的煙火”。信楓根據營養液的含義更改了室內環境,顧退之每天都在美輪美奂的詩意情景中進餐,仿佛他真的正坐在塞納河畔喝着午後三點鐘的咖啡。他在病床上躺着,千篇一律的日子看起來過得十分平淡,不變的是營養液如出一轍的寡淡味道,還有信楓日行三次的叮咛:“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按時作息”。顧退之想笑,又倍感無奈,其實信楓講的故事一點兒也不能喚起他的食欲,可是聽他認真地絮叨很久,顧退之也會在不知不覺間把營養液喝完。
他想着信楓,想他春風化雨的姿态,想他認認真真的表情,想他說話時候的眼神,他在心裏想像,信楓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信楓很高,身材很好,肌肉充滿力道,他有堅韌精瘦的腰身和有力的臂膀,胸膛很寬闊,眼窩深,眨眼的時候睫毛撓着顧退之的掌心會發癢,鼻子摸起來很挺,平日不怎麽愛說話。
顧退之神思游離,過往種種都化作清淡無味的水,溫吞地流走過他的生命。沒有甜膩到窒息,更多的是靜水深流的緘默。
呆在地下的日子本來就是循規蹈矩的,好在他們早已習慣,又或者,可能和別人以為的呆板無聊不大一樣。
他慢慢走,他走在這個人身側,他緩緩放慢腳步,心裏油然生出一股暖流。
不一會兒就感到信楓的氣息遲緩下來,似乎是等了他一下,然後和他保持默契平行着走。
顧退之嘴角劃開一個笑容。
他們随着電梯升上去回到實驗室裏,依次落座開始工作。信楓要總結林區內溫帶樹木的生長發育狀況,顧退之則是繼續梳理手裏未看完的數據。
顧退之飽腹後神清氣爽,精力充沛地做記錄,用計算機做數據模拟,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信楓在六點鐘時繞到他桌旁,招呼顧退之準備回家,顧退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脫下白大褂挂進消毒櫃。信楓在他唇上吻了吻,說:“帶你去看小姑娘。”
顧退之欣然答應,跟着信楓在鳥足蘭的培養倉之前駐留片刻。花重紅濕,長勢喜人,她們是懵懂無知的孩童,在最天真無邪的年紀綻放着最為嬌羞而熱情的生命。他們一年又一年守護着這些柔嫩纖細的生命,像在執行無言的約定。顧退之蹲下`身子仰着頭,手指隔着倉壁點在鳥足蘭花朵的“指尖”,溫聲說:“再見啦。”
到家以後換衣服吃飯又是一番折騰,廚房裏的智能系統定時供餐,信楓取了碗筷在餐桌前坐定,顧退之坐在對面把勺子給他遞過去。
顧退之忽然一時興起說:“今晚不要用洗碗機,我來。”
信楓對他心血來潮的想法很是淡定,給他夾了些西蘭花到碗裏:“要我幫忙嗎?”
顧退之淡笑:“這倒不用。很久沒做家務了,突然想體驗體驗生活。”他吃了一口西蘭花,瞬間驚訝:“這是我們培育室裏種的嗎?怎麽味道不太一樣?”
信楓嘴角勾起來:“你味覺恢複地很好,這都能試出來。”
顧退之笑開:“味覺恢複以後覺得自己終于像個正常人了,再也不必糾結為什麽‘孔雀飛滿樓’喝起來像‘鳳凰的肋骨’了。”
信楓很是欣慰,目光裏是壓不住的盎然笑意:“‘鳳凰’和‘山雞’的味道還是不一樣的。”
顧退之失笑,那些麻木遲鈍的感覺只有自己清楚,說給別人聽,即便是感同也是無法身受的,更何況這個“感同”的程度還要大打折扣:“在我這裏,‘鳳凰’、‘孔雀’和‘山雞’是一樣的,食則無味,棄之可惜,珍馐天物和橡膠塑料沒有什麽兩樣。”
信楓聞言怔了怔,他見顧退之吃地愉悅,氣定神閑很是開心的模樣,嗓子裏忽然卡住了,過了一瞬他拿起筷子給顧退之夾了些菜,繼續說道:“好在現在都好了。”
顧退之只是笑。許是因為飯菜可口,顧退之多吃了不少,他和信楓随口閑聊:“你是更改了種植參數了嗎?”
信楓答道:“更改了光照輻射通量。”
顧退之吃完心滿意足,把餐具收拾完跟着信楓進了廚房。為了節省水資源,現在洗碗已經不用水沖刷,智能機器利用氣體震蕩,可以快速将餐具表面的污漬分解成微小顆粒沖刷掉,顧退之唯一要做的就是把碗筷放到洗碗池中,過一會兒再拿出來放進消毒櫃裏。如果他不做這些,洗碗池壁上的機械爪會代勞一切工作。
顧退之靠在洗碗池旁聽着空氣震蕩時産生的“嗡嗡”聲,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信楓說着話:“科技進步太快,發現自己很容易淪為廢人,毫無用武之地。”
信楓笑:“你才不會,你看你現在做的工作,你有的可是屠龍之技。”
顧退之佯裝恐慌:“屠龍之技才容易失業啊,50年代的大裁員你忘記了嗎?機械智能發展太快了,産業鏈上的人工逐漸被機械取代,許多人在一夜間淪為街邊游民,企業破産,經濟動蕩,千萬富翁轉眼傾家蕩産變得一無所有,靠着福利金過活。”
信楓忍俊不禁,安慰他說:“沒關系,等你失業了我養你。”
洗碗機的指示燈亮了,發出“叮”的一聲,顧退之把碗取出來放進消毒櫃,語調輕松地說:“那到時候我就混吃等死,好好當只金鳳凰,每天在家給你做飯洗碗整理家務,等你下班回家。”
信楓呵呵地笑出聲,低沉的嗓音震在胸腔裏:“求之不得。”
顧退之不以為然撇撇嘴,敷衍說:“得你青眼,受寵若驚。”
信楓沒做聲。過了一會兒他輕輕走過來,冰涼的觸感抵到顧退之的唇上,他對着顧退之說:“張嘴。”
信楓把一塊兒蘋果填到顧退之嘴裏,又塞了個盤子到他手上,裏面的蘋果已經被切好,規整的方塊上插着小叉子:“你慢慢吃。”
餐後甜點不可多得,酸甜清涼的汁水在口腔裏炸開,顧退之愣了愣,垂着眼,莞爾笑道:“當只金鳳凰好像也不錯。”
顧退之仰頭吻信楓,美其名曰分享一下。他們從廚房出來,信楓留顧退之在餐廳慢慢吃,自己跑去書房工作。這一忙忙到很晚,等他中場休息,窗外已經黑透了。
信楓離開書房,發現顧退之在陽臺上睡着了。
他睡在花架旁的躺椅裏,毯子卷了一半,平板被随手放在身前,又滑落到了一旁椅背的空隙裏。語音設備還開着,正在播放一份關于“白色森林計劃”的新聞報導。那是2076年的時候,信楓記得很清楚,顧退之來地下的第一年,在諸多人士的努力下,亞馬孫河被正式列入“人體對等體”名單,新立法明确規定,如若發生污染和破壞河流及沿岸植被的行為,将被同等視為傷人或殺人行為,犯法者将面對司法指控。顧退之在地下收到了黎勤傳來的信件,得知這一消息後,他喜不自勝。
信楓從書房尋過來,他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朝顧退之悄聲走過去。顧退之睡地無知無覺,信楓彎腰把語音設備關了,起身的時候順手給他掖了掖毯子。
他直起身環視了一下,看到陽臺的欄杆上多了幾只風車,正在夜風裏悠悠轉着。花架上一片熱鬧,文竹竄出了新枝,不過幾天比先前就高過了一頭。信楓走過去,輕手輕腳把三個花盆挪動了下地方,看到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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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