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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午信楓在實驗室工作,鳥足蘭開花的勢頭很好。這些花朵的造型十分奇特,平視時,人只能看到一團團被花萼包裹的粉色的球,必須蹲下`身子,甚至趴到地上仰望,才可以看到花苞中隐藏的意外之喜。
信楓在實驗室裏轉了一圈,含羞草和仙人球都安靜地睡着,等音樂響起,它們就會被喚醒,生長身體,伸出稚嫩的芽。這些植株原本在地球上還是很常見的,可是環境惡化以後,所有的植株似乎都變為瀕危物種了。
信楓用平板分析了幾個小時數據,去培養室待了一會。然後他又來到鳥足蘭前,趴在培養倉外觀測,他用手點着花朵的圓包,和小姑娘們說再見。
他到家以後,聽到語音設備在播着一首詩。顧退之又跑去了陽臺上,躺在仰椅的一角,蜷在被子裏。顧退之跟讀着,一會兒是英文,“Bright Star!”一會兒是中文,“…以眼淚、笑聲及全部生命。”
信楓斜靠在門邊聳肩,眼前整個陽臺化作了澄淨的湖面,高原從海底隆起,鹽層覆蓋着巨大的荒原。顧退之支着椅子立在湖面上,頗有閑情逸致。烏尤尼鹽沼中覆蓋着淺水,反射出通透的藍色,葉子落下了,漣漪在天空之境上緩緩漾開。
顧退之聽到他回來了,也不回話,他在椅子裏縮了縮脖子,念地更加抑揚頓挫。
信楓站着聽完了三首詩,在他念到“當我凝視高懸的崖岸…”時忍不住打斷他,“你現在就在俯瞰荒原與群山。”
顧退之失笑:“不解風情。”
信楓被噎地頓住,下一刻朝他走過來,邊走邊開腔,拿捏着嗓音開始朗誦詩歌。他在腦海中挑選了最大膽熱烈的詩詞,聲情并茂,熱情澎湃,他認真地直視着顧退之後腦勺冒出的頭發,大步走過來,聲音低啞深情,最後他走到了顧退之的面前,低頭俯視他的眼睛,嘴裏依舊念叨不停:“…我們是連在同一根莖上的兩顆可愛的果實,我們的身體雖然分開,我們的心卻只有一個。”
顧退之漫不經心地偏過頭,眯着眼睛說:“慷慨的情郎們說出的話總是那麽迷人。”
信楓默然看着他,伸出手掰正他的頭,用力地吻上去。顧退之挑了挑眉毛,閉上眼張開口接納他。信楓以一副當仁不讓的姿态掌控節奏,舌尖在他口腔裏厮磨,他順勢撫上顧退之的後頸,拿捏着黑發下凹陷的軟肉。顧退之忍不住喘了口氣。
信楓吻了一會兒,然後伏在他身上,偶爾摸摸他的頭發,親親他的眼角,最後他忍不住在顧退之的唇上用力蓋戳,“慷慨的情郎甘願陷入玫瑰色的墳墓。”
顧退之哭笑不得地把他推開,他們站起身,信楓從背後抱住他,吻着他脖子上露出的肌膚:“好好吃飯,今晚帶你去個地方。”
顧退之心照不宣:“情郎要帶着絕世佳人私奔了嗎?”
信楓不置可否,一個嗯字含糊在他的唇齒間,過了好一會兒,他蹭着顧退之的耳朵,輕聲說:“我種的玫瑰花永遠不會凋謝的。”
顧退之笑笑,伸出手摸着發癢的後頸,溫熱的感覺讓他以為那裏一定有一枚紅痕。
他們安靜地抱了一會兒,信楓放開他,把語音設備關閉,跑去廚房取餐。
下午的時候他們去黃山爬了一個小時,休息片刻回到房裏看電影。數據庫裏儲備了大量視頻資料,顧退之閑暇時候可以在這裏窩着,如果沒人理他,他就忘了時間,不吃不喝呆一整天。很多時候信楓會陪他看,兩個人擠在一起,蓋着毯子看錄影。信楓最愛看古地球時期的紀錄片,那些古老的生物和環境被模拟出來,訴說着不為人知的浩瀚歷史,讓人望洋興嘆。顧退之什麽都看,從刻板的新聞播報到爛俗的狗血橋段,他都無可無不可。
信楓開亮了屏幕,把室內光調暗,轉頭問:“你想看什麽?”
顧退之坐到沙發裏,他想了一會兒也沒什麽結果,問信楓想看什麽。信楓說,随便。
顧退之抉擇困難,心血來潮說:“不挑了,盲選吧。就第三個文件夾裏的第四部 吧。”
信楓從文件夾裏找了找,發現是部上世紀的經典電影。他按下播放按鈕,回到顧退之身邊坐了下來。
那竟然是一個童話。
片頭音樂響起來的時候,顧退之啞然失笑,他小聲對着信楓說:“我還以為是部邪典片。”
信楓給他緊了緊毯子,看他領口歪了,又把領子整理好,然後低聲說:“好好看,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記得及時問我。”
影片開始了,古堡裏,瘋狂的科學家制造了他,卻沒有賦予他雙手。他活了,老天才激動倒地,再也沒站起來。他走出了古堡來到小鎮上,來到另一個世界。被孤立,被排斥,因為他沒有人類的手,在胳膊末端,屬于他的只有兩把剪刀。而他卻依然和女主角相愛。他用那雙傷人的手為她做冰雕,他們在舒緩悅耳的音樂聲中袒露心意,在冰雪漫天的燈光裏化作剪影。
顧退之陷落在陰影裏,信楓給他念臺詞,偶爾低聲講解着劇情。
年華追着歲月,他們相愛,不去管世俗的眼光和潮流。
最後他們分開,他在古堡裏日複一日做着冰雕,不識歲月。他活在童話仙境中,但屬于他的只有陰冷黑暗的古板和漫天的鵝毛大雪。她的青春似水般流走,變為滿頭白發的老婦人。片末她坐在爐火溫暖的房間內,拿着睡前童話書,給天真無邪的孫輩講着這些過往。
這個故事就在童話書合上時結束了。孩童在聽完故事後心滿意足睡去,玻璃上蒸騰出溫暖的霧氣,把窗外的冰雪世界隔絕,人永遠感覺不到冷。
故事結尾就停在漫天大雪中。
“他們說,一開始小鎮上是沒有雪的,他來了以後這裏才開始下雪。他們分開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可是她每年都能看到雪。從遙遠的古堡深處飄來的雪。”
顧退之悵然說,這是一個感人的童話。
信楓一本正經說,童話裏都是騙人的,但是這個故事很浪漫。
顧退之忍不住又笑,笑完內心無比絕望,他最後無可奈何地投降,說:“你說的都對。”他不解氣地拍他肩膀:“你再這樣不解風情的話,我們這話題沒法談下去的。”
片尾開始放着音樂,他們窩在黑暗裏,光陰忽閃着打在他們身上。
顧退之在沙發裏挪騰着換了個姿勢,等他坐穩,那些悵然而酸脹的情緒又不自覺地盈滿了心髒。他轉頭問信楓最喜歡哪句臺詞。
信楓說,“最經典的那句,因為這話很實際。If I have no knife,I can't protect you.If I had a sword,I can't hold you. 【如果我沒有刀,我就不能保護你。如果我有刀,我就不能擁抱你。】”
顧退之瞪大眼,他眨了眨眼睛,快速回想着什麽,然後說:“最經典的難道不是那句嗎?I love you not for who you are, but for who I am with you. 【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我在你面前可以是誰。】”
信楓點頭:“嗯。在我眼裏,你就是Julian.”
顧退之推他一下,說你別打岔。他把自己窩到信楓懷裏,發現信楓的胳膊會很累,于是他直接扯着信楓躺下。
他們肩并着肩,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顧退之依然沉浸在故事裏。他轉身摸到信楓的臉,劃過他眉間,在側臉上摩挲留戀,他垂着眼淡淡說,他最喜歡的反而是,“if I have not left my room, I would not know I was such a lonely.”
他說,“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聽語氣,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自然,像是一個人。”
信楓安撫地吻了吻他的唇角,用舌尖撬開他的嘴,扣着他的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吻。顧退之閉上了眼睛。這個吻很漫長,他一點一點掃過顧退之的牙齒,一點一點深入探尋,熱度蔓延,帶着濡濕融合到口腔裏。空氣裏發出輕微的濡沫聲,信楓來回撫摸着他的背,揉着他的頭發,顧退之享受着,忍不住摟緊了他。
最後信楓的舌尖在他口腔裏轉了個圈,用力吮`吸一下退出來,在他唇角不緊不慢地啄着:“睡一覺吧。”
晚上,信楓帶着他回到幾千米的地面上。他們坐在空間器裏,顧退之摸了摸空間器的窗,望着窗外說:“南極大陸是最适合建造基地的地方,這裏人煙稀少,冰川融化後露出了許多地面。曾經的被冰川阻隔的‘難達之地’不再難以抵達,人們對這裏的探索更加深入了。”
信楓點點頭,給他設置好安全帶參數,說道:“其實歷史上人們對這裏的探索從未停止過。從18世紀到19世紀末,先後有很多探險家駕帆船去尋找南方大陸,在歷史上這段時間被稱為帆船時代。”
“20世紀初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盡管時間短暫,但人類先後征服了南磁極和南極點,這段時間出現的人類大都是功勳彪炳的英雄,人們稱之為英雄時代。”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至50年代中期,人類在南極探險逐漸用機械設備取代了狗拉雪橇。後來人類發明了飛機,飛機在南極探險方面為人類宏觀正确地認識南極大陸提供了可靠的手段,歷史上稱這一時期為機械化時代。”
“從1957-1958年的國際地球物理年起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衆多的科學家湧往南極,他們在那裏建立常年考察站,進行多學科的科學考察,人們稱這一時期為科學考察時代。”
“好了。”信楓說,“聲控設置沒有問題,你可以講話了。”
顧退之笑笑,聲音平穩地說:“開啓安全模式。”在安全帶裹住自己後忍不住又開始和信楓講話:“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信楓在控制臺前快速操作着,答道:“看得多了,習慣了。”
顧退之點點頭,接着說,“其實在二十年代時就有人做過在這片地球深處建造基地的假設,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被否決了。不過國際上通過了另外一個項目,他們在空中架起了隔離帶,阻隔烈風和空中輻射。”
“四十年代之後‘人工智能’技術取得了巨大突破,計算機控制機械代替人工深入地底,在這裏打造了另一個世外天堂。”
空間器從地底隧道上升,失重的瞬間顧退之感到眩暈。冰雪褪去露出了地面,風聲被阻擋在隔離帶之外,隔離帶以內有近似真空的震蕩感。鐵灰色的軌道架在高空中,織出筋骨堅硬的網。
他們駛向高空,在距離地面幾百米的地方停下,這裏是高架軌道的盡頭,懸空休息室內有防輻射裝置。他們走進去,坐到高懸的軌道上。顧退之摸索着觸碰到地面,懸空着腿,信楓在一旁緊緊攬着他。
有微弱的氣流游走過他們身旁,顧退之忍不住向前伸出手,抓了一把風。“是涼的。”
信楓就去吻他,說,“是熱的。”
他們偎依着,喃喃說着話,人群空曠,而兩人間卻擁擠着,夜光高遠,他們在空中化作一個小點。
帶電的粒子流在高空碰撞停留,發出多彩炫目的光。它們在黑色的極地夜空中變幻移動,無聲而壯美。
信楓從背後擁住顧退之,極光籠罩在他們的頭頂,看起來離得很近很近,帶着壓迫感,使人眩暈,使人戰栗。他捂住顧退之的眼睛,然後緩緩拿下來,他悄悄地問:“有感覺嗎?”
顧退之沒有說話。他靠在信楓身上,把玩着他的手。也許他的眼前是極盡漫長的黑夜,可是這一刻,他惬意地放松自己,享受地融化在自然中,在灰色鋼筋上成為渺茫虛無的顆粒。
他們手腕貼着手腕,互相摩擦着,用濡沫的姿态做着親昵的交流。偶爾在涼風裏沉默地接吻。
信楓俯身在他耳側,低聲給他描述着極光,很美,很漂亮。
那些光倒映在顧退之的眼睛裏。信楓就看着那片反射的光影,喋喋不休地說着。
顧退之笑倒在他身上,嘆息一聲,彎着嘴角說:“很美。是真的。”
信楓忍不住重複着他的話:“是真的。是真的極光,真的很美。”
顧退之喃喃着躺在他懷裏。
信楓被壯觀的景象折服,他突然不說話,過了許久又聲音低低地說:“是真的。比模拟出來的要震憾許多。”
他嘆息着:“Julian.” 那些光就在他頭頂忽明忽暗地掃過,輕柔地安撫着這片安靜的土地,照在信楓的身軀上。他這樣高大的一個人,陷在黑暗裏,露出寬闊堅`挺的後背,那本來是充滿力量的身體,此刻卻散發出蕭索孤單的意味。顧退之轉了下`身,把臉埋到了他懷裏,輕描淡寫道:“不要多想,好好欣賞。”
傷感仿若只是一瞬間的事,信楓抱緊了他,繼續為他講着夜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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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