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
他是人類。
他是顧退之。
現在又多了個歸類,他的顧退之。
顧退之看不見,可是他依然堅毅。花架上的花盆又多了一個,一共有六個,結繩紀年般,用最淳樸的口吻絮絮講述下他們的過往。
第六年的時候,信楓收獲了,創造。去質疑權威,去和不可能賽跑。顧退之守着植物,他守着顧退之,去尋找創求讓顧退之看得見的方法。
顧退之淡然處之。“在這個世界上,總歸會有我們無法了解的事。”
他沒有回到陸地上,反而向地下又深入了些許。顧退之放棄再次和人類取得聯系的機會,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研究裏。
培育室內的植株健康成長着,它們存留着屬于本真的最後的基因。
他們把基地完整地轉了一遍,找到基地被鎖住時留下的計算機。裏面所有的資料已經被銷毀,人類生命的密碼變成再也不能被窺探的秘密。
信楓說,Julian,你不要太傷感。
顧退之不置可否地笑笑,說我已經習慣了。
信楓拉着他走到電梯裏站定,按下按鈕說:“這不一樣,我想要你能看見。”
顧退之說,現在你說話的語氣都變了不少,果然成熟許多。他閑下來的時候就給自己找事情做,有一陣熱愛古典樂,就推着信楓去彈琴。信楓站住不動,拉着他的手臂,手指在他的小臂上摩擦彈起,自己嘴裏發出清淙叮咚的玻璃琴音,帶着無與倫比的甜蜜。
真理指向清醒,而知覺帶來悸動。
信楓的大腦中存着無限的信息,他可以快速地處理信息,卻仍需要更新學習。冰冷龐大的數字編碼不再無趣,它們在話語交流中變鮮活變生動。
信楓給顧退之念書聽,文字放送在腦海中和被講出帶來的感覺如此不同。
顧退之仿佛找到了新的樂趣,他浮誇地對信楓說:“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是AI…天哪,信楓你真是不得了,我都沒發現。”
信楓失笑:“你不是自信閉着眼睛也可以看到很多東西嗎?”
顧退之撇撇嘴:“我當然看到了很多東西。”他走到信楓跟前把自己塞到他懷裏:“比如說,我的伴侶全能優秀,人性化、純自動、優質體貼還供我免費使用。”
信楓攬着他的腰,哭笑不得:“Julian,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這麽記仇?”
顧退之訝異:“你不知道人類具有劣根性嗎?哦,對,你當然不懂,畢竟你不是人類。可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啊,我就是這樣,能怎麽辦呢?”
信楓心下一沉:“Julian,你很介意這件事嗎?我記得你說,你很傷心。”
顧退之面無表情:“我沒有很傷心,你記錯了。但是請你告訴我,你當時怎麽想的?”
信楓說:“…我當時,人類歷史上和非人類結為伴侶的例子不是很多嗎?梅妻鶴子,英國男人娶了自己的寵物作為妻子,印度少女嫁給犬類…我認為這很正常。”
顧退之點點頭:“那你後來改變主意了嗎?”
信楓皺了皺眉頭,認真道:“但是這是人類歷史上的少數人的例子。”他有些苦澀地說:“是人們不能接受的。”
顧退之淡然道:“人類是群居性動物,他們尋找同類,然後排斥異類。不喜歡所謂的少數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讨厭同性戀,就把他們關起來燒死;他們不喜歡窮孩子,就欺淩毆打他們;他們看不慣有些人‘異于常人’的行徑,卻心存忌憚無可奈何,就捂住他們的口不讓他們張嘴。他們用暴力、法律、權力把所謂的少數人篩選隔離起來,抨擊他們,質問他們,指責他們,給予他們身心上的痛苦,美其名曰同化他們,因為膚色而看不起黑人,因為自己喜歡異性而排斥其他性取向者,因為自己是社會的主宰而淩辱他人的命運。他們高高在上,指點迷津,妄圖用高貴的血統洗去這群罪人靈魂裏的原罪,自诩如聖人般帶來救贖。他們不畏懼萬千風浪,他們無所不能,族群是他們的铠甲,言語是他們的武器,他們的王牌則是生而為人。”
他對着信楓侃侃而談,以至于信楓跟不上他的思維:“Julian,所以真的是我做錯了嗎?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顧退之寬宏大量地點頭:“對的,我言而有信,這是人類的好品質。我和那些人不一樣,所以我不管你是誰。”
“在自然界看得多了,就會覺得人類沒有什麽可高貴自矜的。物競天擇,适者生存,為了生存下去,栎樹可以在發情期雌雄轉換受精傳粉,火烈鳥集體求偶大跳豔舞,放在人類的标準中豈不是聚衆淫亂?”
信楓哄他說:“感謝你讓我明白人性的可貴,感謝它們讓我懂得物性的神奇。”
顧退之毫無察覺,依然在口若懸河:“所以我沒有什麽優越感,人類漸漸被邊緣化了。”
信楓忍不住打斷他:“可是Julian,那天手術前你哭了。”
顧退之眨眨眼:“對呀?”
“我以為你在因為我說AI而傷心難過,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顧退之點頭:“的确不是。”
這個時候電梯門開了,信楓伸手擋住門板,讓顧退之先走出去:“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時在想什麽?”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我竟然和一個非人類生活裏這麽多年而無所察覺。而且還是一個情感缺損的非人類。”
信楓直覺他不是想說這個,便等他繼續開口。
顧退之走出電梯門,站在門口等他,卻沒再說話。
信楓盯着他的眼睛看,循循善誘:“沒了?”
顧退之向他伸出手:“你還沒出來?”
信楓靠在電梯箱裏,說:“你不說我就不走。”
顧退之搖搖頭,擡步道:“那你在這吧,我自己去實驗室。”
信楓忍不住提醒他:“你今天沒帶導航器,你會找不到路。”
顧退之頭也不回:“我失明,但是照樣兒能看見看不到的東西。”
信楓急匆匆從電梯裏追出來抓住他的手,生硬地找話題道:“還是我帶你去吧,AI存在的首要目的就是為人類提供服務。”
顧退之扯着半邊嘴角說:“真不敢當,AI可是很聰明的,智商高于常人。”
信楓僵硬道:“AI本能是服從人類指令。我很聽你的話的,你看我以前都聽你的。”
顧退之愣了愣,不自覺慢下了步伐,他恍惚地點點頭道:“嗯…估計你保修期過了,我勉為其難留下吧。”
顧退之随着信楓去實驗室,他把實驗室裏的每一個培養倉都細細撫摸了一遍,指尖微涼,白`皙的手指還帶着點病态的清瘦,皮膚在運動間逐漸沾染了血色。
信楓依舊捧着平板在一旁處理資料,顧退之問出疑惑許久的問題:“信楓,你的身體構造是什麽樣子的?你有大腦嗎?還是說你有芯片?”
信楓放下手中的工作朝他走過去,捏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頸動脈上:“在這個下面有枚芯片。”
“我感覺不到啊?”
“在動脈血管下面,要取到它,必須割開或者繞開血管。”
顧退之忍不住來回撫摸着他的脖頸,指腹停在動脈上感受跳動:“…你是生物仿真的嗎?……芯片是你的大腦?取出芯片你會死亡嗎?還是說換了一具身體可以繼續‘存活’?”
信楓說,會死的。“這個芯片和身體加了匹配密碼,獨一無二,換了身體也無法使用。”
顧退之的手頓了一下,他随意道:“…你也有壽命嗎?”
信楓緊握住他的手,把他的身體掰直立正,說:“Julian,你要問什麽?直接問。”
顧退之定了定神,沒說話。
“我不會離開你的。”信楓凝視着他說。他看着顧退之露出的下巴,嘴角完全不是翹起的弧度,他低下頭親吻他,輕輕撬開他的唇,對着他呢喃說:“你不要害怕,我會陪着你的。”
顧退之垂着眼,笑笑說:“原來你的機體也是會老化的呀。”
他說:“原本我還想問,你為什麽不把數據直接導入到自己的信息庫裏,天天捧着平板看,現在想,機械處理的核心部件也是有使用負荷的。”
信楓聞言搖搖頭,笑着拂去他的擔憂:“不會的,就算我導入數據,也不會有任何負荷問題,我不做,純粹是因為我不想。”
顧退之愣了愣,他發現自己實在是不了解信楓:“不想嗎?”
“用平板看也挺好的,我效率很高。”
信楓繼續吻他:“跟你呆的久了,習慣了。”
不僅僅是像人類一樣工作,更像人類一樣生活,晝出夜寝,賞花觀影。
他們從實驗室出來,去了地下十五層。
顧退之蒼白着臉,依然有些許病态的清瘦,空洞的眼睛裏反射出些許燈光,深處卻黑色而沉寂。他醒過來之後沒感覺到什麽不同,他依然看不見。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慢慢複健了一段時間,就開始正常生活了。信楓為他做了健康測試,很驚訝,他的心理狀況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
顧退之說,我都想起來了。他看起來傷感又脆弱,言語間有風雨過盡後的平靜,但那也是歷盡磨難之後了,信楓直覺他的內心應該很憤怒,并不如表面這樣若無其事。
顧退之這次捧了五個花盆,上面蜿蜒着浮雕花,野薔薇閃着金影波光,胡楊林的落葉飛流直下天鏡。
信楓開啓安全門,他們在門口安靜地站了片刻,然後斂聲靜氣深鞠一躬才走進去。
信楓帶着他走向高大的架子叢林之中,準确無誤地找到了他們的安身之所。顧退之顫抖着伸出手懸在空中,最後孤注一擲般把手探到了盒蓋上,他細細撫摸着這些盒子,不過片刻淚水順着下巴接連不斷地低下來。他哭地很安靜,咬着牙發不出聲音。頭頂明明開着白亮的燈,這間屋子仍然帶着去之不去的陰暗和冷氣。信楓站在他身後沉默地陪伴他,悲傷綿密地填充在他們身側,侵染擴散出去,抵抗着屋內陰森森的寒氣。
顧退之哭了一會兒直起身,指腹依然占有盒蓋上寒冷的溫度。他想了很久,把帶來的花盆拿出來放到架子上:“原本…我想給你們搬家,可是又怕打擾你們的清夢。但我還是帶來了。”
“Caterima是野薔薇,你匆匆忙忙地走了,雖然我沒看到你最後一面,但你永遠是我心裏最美的姑娘。”
“Ambrose是波斯菊,我們說好要去看遍河山萬水的,我失約了,對不起。”
“趙鶴是胡楊林,你很久沒有回家鄉了,以後有機會,我送你回去。”
那些浮雕和盒子上的畫紋絲毫不差,顧退之摩挲着花盆的外壁,然後把它們挨個擺到了朋友們身邊。
做完這一切,他清了清嗓子問信楓:“當時遇難的所有人…他們都在這裏嗎?”
信楓看着他無神的眼睛,沉聲解釋說:“所有人都遇難了…我修複了部分樓層的系統,人工智能機處理了後來的部分。所有的屍體都魂歸一處,這間屋子南面是前些年去世的科研人員,北面是後來出事的人。”
顧退之點點頭表示知道。他和信楓小心翼翼地離開,跟着信楓從南面的陳列架開始拜訪故人,他們有些是學界泰鬥,有些是別人口中的無名之輩,“平凡普通”到從來不會在公衆中引起注意。顧退之站在第一位故人面前鞠躬,心中默念:謝謝您。
他面無表情,走地遲緩而莊重,挺起的脊背很直,有種淩霜傲雪的孤高氣質,信楓看在眼裏,顧退之撐起了腰杆,瞬間變得疏離而淡漠了。
信楓站在這些故去的人中間,仿若看到了過去黑色長河中的璀璨星星。人類歷史濁浪翻滾,過江之鲫争先恐後妄圖魚躍龍門,功成名就者少,粉身碎骨者多,放棄功名而不畏粉身碎骨者少之又少。
最後他們站在了屋子最北面的角落裏,顧退之說:“陸呈…他在這裏嗎?”
信楓前期他的手腕,湊到一方筆直端正的墨色盒上,顧退之的手摸到了花紋印跡,那是一株亞麻。信楓輕聲說:“他在這裏。”
顧退之笑着,仿佛在迎新會上見到這位新朋友一般:“很高興認識你。”
“對不起,竟然把你忘記了。我們一起做的實驗才剛開始,可是要是你在的話,總結報告應該都寫完了。”
他說:“對不起,我們明明是朋友的。”
他為他深深鞠了三躬,然後捧着存有他靈魂的盒子走回了Caterina、趙鶴和Ambrose的身邊,把他們放到一起。
這裏一共擺了四個花盆,顧退之站直身體,平視前方,毫無神采的眼睛凝視着他們,不慌不忙地從左胸口袋裏掏出了一枚芯片。
他把它放入第五個花盆裏,比肩而立于他們身邊。
他們花葉繁茂,開出密林,地平線上剎那破開的天光喚起清新的空氣。
他們性格各異,可是他們仍然聚到了一起,為着同一個理想,同一個目的。顧退之的面前,那扇安全門緩緩合上,他在和他們招手,也在和他們告別。他在說,希望我走的那一天,我可以無比從容。
野薔薇,胡楊林,波斯菊,亞麻。
最角落的第五個花盆上雕着一朵秀靥留俏的白茶花,在驚空歲月中耐久長開着。
那是世界上香氣飄溢最遠的花,生于雲南大山深處的十裏香。它在歷史上曾銷聲匿跡,又在深山的懸崖峭壁間得以複種。
十裏香的花語,破滅之後的久別重逢。
它的花心裏藏着一枚芯片,這枚芯片曾在顧退之體內留藏多年。
那是顧退之最為珍貴的回憶。
空寂的走廊數十年如一日亮着慘白的燈,顧退之一路走地非常沉默,他仿佛還沉浸過去,墓園裏的陰風包裹了他,他收斂着表情,信楓靜靜盯了他的臉一會兒,想要找尋一些蛛絲馬跡。
他們并肩走着,顧退之突然停住腳步,走廊裏的腳步聲消失了,他轉過身,低着頭,碎發把上半邊臉全都擋住了,他的姿态看起來頗為別扭,沙啞着嗓音難為情地說:“對不起…我又忽略你了。”
信楓直覺憂心,但他想逗逗顧退之,他高深莫測地笑說:“哦?你到現在才發現嗎?”
說完他就後悔了。
顧退之猛地抖了下`身子踉跄着向前撲去,他仿若聽到了驚天霹靂,那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繃住表情的迅速垮塌下來,面容扭曲,牙關顫抖,他想努力張開口說話,喉嚨間發出了詭異的“呃呃”聲。
信楓的輕笑在他耳中化為了凄諷的嘲笑,劈到他的靈魂深處,踢翻了記憶回廊裏的桶,那裏面盛的是珍寶還是垃圾,他不知道,故事碎片紛至沓來,從他眼前一一略過。
人死如燈滅,群起來去,這裏終究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殘存茍活,這個嚴酷的事實在多年之後終于驚醒了他,化為撕心裂肺的哀痛堵在了他的喉嚨間。火紅的裙擺、嬰兒的笑聲、盛開的鮮花、簇擁的人群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中旋轉而過,分崩離析宛若幻影,他伸出手去抓殘留的光暈,剩下的只有指間綿軟的空氣。他知道,他才剛剛走出了那扇門,離開了那些冰冷、脆弱、無情到忽視他、再也喚不醒的生命。他們一個個,都是金屬盒子。哪怕被雕琢修飾上曼麗爛隽的花朵,被牽腸挂肚、呵護備至,他們也永遠沉睡在了那裏。
他們提醒他,這裏真的只剩下你自己了。
他的周遭,永遠是黑暗的,哪怕鮮花擁簇,但是只要他擡步走下去,躺在面前的便是一條寂寞的、永無歸處的長路。
顧退之身上冒着冷汗,冰地他牙關打顫,信楓驚恐地把他扯進懷裏,在他耳邊趴着大聲說:“Julian!深呼吸!…沒事了,沒有關系,別說話!你哭出來!你快哭出來!哭出來就沒事了…”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湧出,沉重地砸到了他的虎口上,帶着灼傷人的溫度,發出“嗒”地一聲。顧退之彎着腰,他幾乎站不住,如果沒有信楓扶着他一定會跪到地上,他用力喘着氣,雙手茫然地垂在身側。信楓撫開他的劉海,看到了一雙通紅充血的眼睛。那裏面沒有任何神采,瞳仁虛茫而麻木,顯得人呆板無趣,可是信楓覺得那是美的,美的黑晶石一樣的眼睛,流光溢彩,現在那裏面充滿死氣,搖搖欲墜的燭火“噗”地一聲轉為寂滅,徒留厚重的灰燼。
他還在流淚,源源不斷溢出的淚水顯得他難堪又狼狽。破冰的記憶洪水在他心內沖裂出一道縫隙,多年來遺失的空白仿若被一瞬間填滿,愧疚,自責,絕望,難堪,帶着血肉分離的苦痛席卷了他。
顧退之的眼前漆黑,永無止境的黑暗洪水猛獸一樣撲面壓來,帶着滅頂的脅迫感緊裹住他的口鼻,将他逼到窒息。他顫抖着說:“信楓…我一直在想,我其實一直在想…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們死了,死的不是我呢?”
他空洞的眼睛悲哀地望着他,清晰地透出了無生氣的絕望:“我千百次地想,為什麽他們死了,我還活着?”
“為什麽活着的是我?…為什麽離開的是他們呢?”
“我…我很想他們,可是他們再也回不了來了…”
他挫敗地承認,他是無助軟弱的人類,一個失明多年的個體。他無法拯救,無法阻止,也無法挽回,那些冷到寂滅的過往。
他嚎啕大哭,哭到聲嘶力竭,他哭到嗓子刺痛喉嚨發啞,把他所有的體面、硬撐全部抛棄掉,他手腳發軟耳側轟鳴,他哭地狼狽不堪斯文掃地,攤在信楓懷裏仿佛捧不住的爛泥,他還在哭,心裏對着自己在不停地說:“你太虛僞了,你在演戲。”
“即使你再痛苦,你也還活着,你也只知道哭而已。”
“你根本記不得他們了,你把他們全部忘記了。”
“你是個小人,僞君子,無能,怯懦,自私,任性,涼薄,忘恩負義,自以為是,自矜自持,你根本不懂體貼人心。”
“你背叛了自己的朋友,你不配做人。”
“死的不應該是他們,而應該是你。”
“Julian!你怎麽可以這麽想!”信楓憤怒地打斷他,顧退之遲緩地擡頭,才發現自己已經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信楓快速地說,他順從着自己的心意,言辭激烈地沖他吼道:“你很好!你要記住這一點!這很重要!”
顧退之被他喝住,他像是對着一個恥于在全班人面前接受老師表揚的好學生一樣,厭倦了稱贊與豔羨,放棄獎狀而是選擇把它們撕碎。他冷笑着,撕開外表美好溫良的皮囊,露出靈魂裏陰暗的疤痕:“物傷其類,生而群居,其實這是人類的劣根性,他們傷感自己的遭遇,需要關懷,卻因為自私不去體諒他人。他們不去感受相互之間的痛苦,即使感同卻無法身受。在面對考驗的時候,他們暴露出貪婪,懶惰,怯懦的本性。背叛,抛棄族群,尋找借口掩蓋自己的錯誤。人類的存在本身也許就是錯誤的。”
“人都是這樣的,地面上那些抛棄基地的決策者就是這樣的。”
“你不知道嗎?你當然不知道,你不是人,你不懂。可是我知道。”
“我以為我和他們不一樣,可是後來我發現,我也是這樣。誰讓我是人呢?”
他陷在一個死角中心甘情願地作繭自縛,自暴自棄,形容頹喪。
信楓沒有再說話,方才滿身戾氣怒吼的人仿佛也不是他。
他只是力道很重地抓住懷裏随時會滑落跌倒的身體,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态。他輕柔地攙着顧退之坐到地上,然後自己俯身坐到他身側,支起腿撐着他。
等待一個人冷靜的過程往往是煎熬的,因為共情和憐惜,無法以身代替承受,也無法從外壁粗暴破解,一個情緒崩潰的人擁有無堅不摧的銅牆鐵壁,被執着蒙蔽的行為化作尖銳鋒冷的槍。
這場單槍匹馬的沖鋒陷陣只屬于一個人,因孤注一擲的披挂上陣能輕易戳到別人的軟肋而無往不勝。畢竟人總愛用自毀證明他人的挫敗感。
他們在墓園外不遠處的走廊裏坐了許久,久到信楓回憶完畢他們相遇以來所有的相處片段,然後他對着靜坐的人開口:“道歉,Julian,我很生氣。”
顧退之擦了擦眼淚,向他的方向移動了一些。
信楓不容置疑地說:“道歉。”
顧退之清了清嗓子,向前摩挲着他的手,信楓看着他,把手遞了出去。顧退之的衣袖前端全部濕透了,白色的布料化為透明,濕淋淋黏嗒嗒地滴着水。
“對不起,我太沖動了。”
“說,我很重要。”
顧退之點頭:“你很重要。”
“不要投機取巧!我們在說很嚴肅的事情!”信楓死盯着他,沉聲說:“Julian,這不是小事,跟我重複,‘我很重要’。”
顧退之吸了吸鼻子,鼻腔內充血灼燙,他低聲說:“‘我很重要’。”
信楓扯着他的袖子,一卷一卷挽起來,然後向他靠了靠,把他的手臂貼在自己胳膊上。“我也很重要。”
顧退之忍不住扯開了嘴角。
信楓把他圈在了自己身前,胸膛貼着他的後背,心髒的位置重合時,逐漸平穩下來的心跳共鳴在一起。他扣了扣顧退之的手,說:“Julian,我們談談。”
顧退之“噗嗤”笑了一聲,啞着嗓子說:“這個臺詞…好像特別耳熟。”他羞赧地彎着唇,發現憋不住便放棄克制,直接笑着後仰在信楓身上,他安心點頭,說好。
信楓調整了下他們的坐姿,淡淡說道:“Julian,前些日子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經歷了很多。人的思想和情感是很難以界定的東西,我體會了不少,可仍然知之甚少。悲傷難過憤怒帶來的數值要遠遠高于寬容歡喜,也許情感可以被數值衡量,又或者每個人對情感的需求度都不相同。但它歸根結底不可言說的東西,這是人類獨有的,獨一無二。”
“有很多感覺我體會不到。但我漸漸認識到一個問題。人畢竟是具有社會性和群居感的生物,我不需要這些,或者說,我擁有了部分屬于人類的情感,我的歸屬感在你這裏就達到了滿點。但你不行。”信楓鄭重地分析說,“你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我一開始就知道,但是後來我才清楚地認識到,生而為人,每個人對不同人群的需求是不同的,你需要家人,朋友,伴侶,還有後代。”
他補充說,“你失去了朋友,難過自責,這就是一個例子。”顧退之聽完不置可否,他思考了一會兒,說:“那我們不妨做個假設?如果地球上只剩下了一個人,那他會做怎樣的選擇?”
他抓着信楓的手在他手心比劃說:“如果只剩下他一個人,他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是否要活下去。”顧退之說,“假設他選擇‘是’。”
“那麽現在他要開始存活了。他面臨着第二個問題:‘他要怎樣活下去?’首先,他需要生存必備的物質基礎,水,食物,氧氣,适宜的溫度,因為人體需要蛋白質,糖類,無機鹽,适合人類存活的環境等等。”
“等他擁有了這些,他要就要開始生活。創造能讓自己生活下去的條件。他要面對随時可能出現的危險,并和危險作鬥争。”
“在漫長的時光裏,他獨自生存,他要克服孤獨感,尋找存在感和真實感,他要為自己的情感尋找寄托和發洩渠道,他需要依靠。”
“他會回憶起以前美好的事情,并不斷沉迷其中。人的回憶是很微妙的東西,它總是随着時間模糊代謝掉那些強烈而負面的情緒,等人們想起以前,感受的依然是甜蜜居多的懷念。”
“回憶會成瘾,美好的過去和現實的殘酷形成鮮明對比。他想起母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和朋友朝着夜空吼過的一首歌,他會仔細想四樓關了燈的那間實驗室裏有沒有人,他記憶裏老師的指間永遠夾着用于批改的筆,一筆一劃,快速寫着,偶爾停頓考量,然後再刷刷地寫下去……最後,哪怕想起街邊落寞的乞丐和天臺上打着電話痛哭的陌生人他都會倍感親切。他會被誘惑,在美夢中無法自拔,然後猶豫,動搖,恐懼,軟弱,堅持不下去。”
“地球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會寂寞,憂郁,茫然,精疲力竭,無力到想要放棄生命,盡管他是無比清楚,生命是寶貴的,生命只有一次。”
“現實和過去拉扯着他,讓他質疑自己到底要不要活着,為什麽活着,活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可言,既然人類的壽命是有限的,總歸要死,今天死和明天死有什麽區別?沒有人回答他,沒有人,他會一次次清醒而深刻地認識到,這裏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了。他幾乎要被壓垮,他要崩潰了。”
“現在,”顧退之話鋒一轉,說道:“我就是這個人。而我選擇活下去。我們來讨論下上述的幾個問題。當初為了探求人類地下生存的可能性,仿生虛拟系統應運而生,這裏的儲備足夠基地裏的人生存十幾年。我們是第三批來到這裏生活的人,一邊做科研,一邊測試仿生系統的穩定性。數據庫中存着世界上各個地區的生活場景,系統可以設定出适合人類生存的環境,西伯利亞上冰冷的雪原可以在零上20°的情況下飄着漫天大雪,人類置身深海卻不會被逼仄的壓力擠成碎片,因為包括壓力在內的很多東西都是可以被調控的。随着系統被一步步地調試改進,我們還把系統用于模拟植株環境,地上收取的數據源源不斷傳回來,這裏出現了雨林,落葉林,沙漠,雪山,那些人跡未曾到達的地方,機械爪可以到達,我們在地下,足不出戶就接觸到了大量珍貴的資料。”
“那麽前兩個問題解決了。”
“然後是将要面臨的危險,”顧退之想了想,又說,“這個問題我還沒有考慮過,我們等會說。”
“我們來說說剩下的。”顧退之說,“盡管你應該已經在資料中看過我的經歷,但是我還是要給你數一遍。我在這裏生活了很久了,這裏的存在是保密的,在我選擇進入基地的那一刻,我其實已經做好了長期忍受寂寞和孤獨的準備。其實在地下生活的日子是枯燥的,循規蹈矩,甚至索然無味。我們每天都在做實驗,測算大量數據,提出假設,構建項目,為了保存一株植物沒日沒夜工作。我們不能和外界聯系,偶爾接收上面傳來的指示。沒有指示我們就按照自己的設想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事實上,這個基地有很多層,人們來自五湖四海,做的工作也各不相同,我們卻不能和其他項目組的人聯絡。我在的這個小組,一開始有四個人。”顧退之頓了頓,“這裏曾有我的導師,後來他去了地面上,我們接手了他的工作。我們生活在一起,共同克服了心理上的排異反應,這裏的人擁有多重身份,我們是同事,朋友,彼此扶持陪伴,相互攙扶。這就是我們的生活。”
“後來有一天,我剛從地面上回來,我和同事,就是陸呈,那時候他剛來,我們在斯塔灣找到了一株開花植物,它以前滅絕過,現在卻突然複生了。我們為了它往地面上跑了好幾天,回來後一頭闖進實驗室開始做實驗,不知道過了多久,警報突然拉響,實驗室的門被鎖住,然後我就喘不上氣,頭暈目眩,走廊裏傳來人的驚呼,陸呈那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我朝他走了一步,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此後很長時間內,我都在做夢。其實我不是很清醒,我感知不到外界,不知道時間和環境,覺得自己是不存在的,可是我還在思考,又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很多東西都是支離破碎地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後來我就不想了,覺得順其自然吧,耐心等下去總會好的,我應該還活着,活着就會知道消息,那麽身邊總會有人在吧。”
“你給我删改掉了記憶,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留下心理創傷,但你的數據預測應該是顯示沒有的。”
信楓點點頭,說:“一開始我無法知道你到底是否清醒,後來我監測了你的腦部活動,删改記憶會降低受創可能,卻依然是有低風險的,只是風險控制在完全可治愈範圍內。”
“無法感知世界的時候,日子的确是很煎熬的,我刻意忽略掉那些負面情緒。手術之後,我記起來些許删改記憶之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其實有一瞬間,我确實想到了死。”顧退之說“那時候我發現我活着,感到深深的自責,為什麽我活着,別人卻死了。我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麽,一定有人犧牲了,走廊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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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