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2)
嘶吼是真的,而那時我的同伴就站在我身旁半米的位置,我卻不知道他的情況到底怎麽樣了。”
“很痛苦。動不了。也死不了。”
“會做噩夢,一個又一個,醒來又不知道到底夢到了什麽,又因為眼前全是黑的,所以分不清到底醒沒醒。”
“會發現他們在和我說話,很真實,但我看不到他們的臉,我覺得他們就在我床邊呆着,有時候在理我,有時候又不理我。”
“很長,很長的時間裏,一直都是這樣,不停地重複。不知道白天黑夜,感覺在四處流亡,艱辛勞累,活着的意義,也随着時間被折磨沖淡了,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顧退之說,“我懂很多道理的。有人說,回憶都是美好的,因為大腦會讓我們記住最令人快樂的東西。但是,其實回憶是痛苦的,快樂的回憶是泡沫,裹着虛幻的蜜糖讓人沉湎于幻境,不快樂的回憶是刀刃,劈開筋骨一樣貼在靈魂的最深處,一點一點把人的意志割碎掉。最終人要麽溺死在溫柔的死寂裏,要麽掙紮在刺骨的絕望中。”
“這些我都知道,可我躺着的時候,依然在想,讓我死了吧。我太難過了。”
“直到有一天……我感到身邊有人。”
“我的眼皮能夠感受溫度,我感到身邊有人,心裏的石頭突然就卸下去大半。”
“盡管只是有了些微的觸覺,感官卻變敏銳了。有時候你從我身邊走過去,我好像都能感覺到。哪怕空氣連一絲一毫都沒有顫動過。”顧退之坐起身,他扭過身體面對着信楓,伸手摸到他的臉上,他久久凝視着,專注又深情,就像他還看得見一樣。
“我想當然以為你是其他小組的人,或者是地面上派來的助手。畢竟你對這裏的一切都那麽熟悉。”
“你後來開始念書。”顧退之自嘲地笑笑說,“我沒有想到你念了那樣一本書…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當我聽到第一聲的時候,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怎樣的感覺,我覺得我高興瘋了,又感覺要哭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之間發生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他想別人怎麽看又怎樣呢,他從來不是一個盲從于他人看法的人,信楓不是人又怎樣的,信楓那麽重要,自己看不見又怎樣呢,他死裏逃生後所被給予的,所幸遇見的,他都可以清楚地感知到。
他想起信楓一直心心念念的玫瑰色的墳墓,深宮裏的錦鯉,花架上一盆又一盆被精心照料的禮物,他想起他口中的落日星光,他念過的詩歌詞句。
信楓不會說話,不會好好說人類的話,他詞不達意,他不會表達,他們的想法有時候南轅北轍,哪怕是說着同一件事也是雞同鴨講,可是他知道,他知道信楓對他的心意。
他想,在我眼裏,這就是信楓。
他想,我以笑,以淚,以全部生命,也許這就是我心之所向。
他真摯地說:“信楓,是你給了我希望。”
信楓聞言向他靠了過來,溫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撲到皮膚上,有一瞬間他們就要接吻了。然而信楓只是順勢扒下他的手抓在掌心拿捏着,繼續提醒他:“可是你忽略了一個問題,你依舊是有同類的。”信楓說,“你還是可以去找他們。”
顧退之反駁他道,“你一定要這麽煞風景嗎?我們的假設是,‘如果’地球上只剩下一個人”。
“Julian,這是詭辯,不要逃避這個事實,你依然有回到人群中的機會,哪怕這個機會如此渺茫。”
“可是他們已經抛棄我了。”顧退之忍不住說道。他抹了把臉,說“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如果個體掌握的信息太多,或者個體帶來不确定因素,危險多到足夠威脅整個群體的時候,個體就會被犧牲。訓練時如果飛機失事,飛行員會放棄逃生的機會,只為飛機避開村莊。天上的飛船如果出事,地面會切斷給飛船的供給,系統自動推送他們遠離地球,以免為地球帶來災難。無論主動還是被動,對于個體而言,這很不公平,因為人都是自私的。”
“有一瞬間仇恨控制了我。後來我為自己開脫,我必須為自己找一個出口,這沒什麽,畢竟我已經習慣了地下的生活,在我躺着的時候,我想過種種可能,已經做好了失去所有的準備。”
信楓一針見血戳穿他:“然而你沒有,你情緒失控了,你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灑脫。”
顧退之避免和他針鋒相對,他試圖和信楓兜圈子:“我們再舉一個例子,你說一個男人活在世上,他最終要追求的是什麽?”
信楓說:“事業和夢想?”
顧退之說:“選項有很多,性,金錢,地位,權勢,夢想……等等。但是如果進行歸類,結果大抵是相同的,美女和金錢。用語言美化一下,不讓它那麽赤`裸裸的說法,是家庭與事業。但是本質上是一樣的。同理,女人要的,歸根結底是‘金錢與白馬王子’。”
“沒有人能逃得開。”顧退之說,“每個人的歸結點最後都停留着這塊天花板底下,我很清楚我自己,我也逃不開這些。”
信楓無法反駁這個說辭,于是保持沉默。
“這是大多數人的觀點和需求,誰都逃不開。即便反駁,兜兜轉轉一圈之後,又會回到這個點。當然也有極少數人足夠灑脫,跳脫出這個圈子。你知道艾薩克巴斯德嗎?”
信楓點頭說道:“著名的瀕危動物保護學家。我知道他曾經拍到過世界上唯一的一頭白色座頭鯨‘米迦羅’最後一次出現的情景。”
“是的,就是他,他因為那張照片兒名聲大噪。科技的發展讓人類可以用dna複制生物,讓它們的基因永遠流傳下去。可是卻依然有人在堅持自然繁衍的方式,艾薩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以前專攻動物學,為博物館和研究所制作标本。他通過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參加過一個項目,讓世上僅存的兩只馬裏恩象龜交配,自然繁衍下後代。結果失敗了,後來這兩只龜交替死去了。他悲痛不已,拒絕把這些動物制作成标本,辭去了工作,他在保護動物的邊緣奔走,不辭辛苦。他制作了一本圖集,裏面全是已經滅絕的動物,想要用這個血淋淋的後果警醒人類,後來圖冊幾經輾轉得以面世,引起了巨大轟動,那就是《降臨》。”
“可是《降臨》的二冊遲遲沒有出版,并不是因為瀕危動物的種類不夠多,少到填不滿整本圖冊,而是因為艾薩克死了。”
“艾薩克死了,人們說他被捕獵海豚的水手殺害了。捕獵者麻醉了海豚,他撲過去救它,指責他們的暴行,破口大罵的無恥罪惡,喪心病狂的捕獵者用切割海豚的刀砍傷了他的腿,他不為所動,仍然飲血怒罵,那些人砍了他很多刀,血液把甲板全弄髒了,他依然喋喋不休,可能是看他實在是冥頑不靈又過于痛苦,最後大發慈悲地送給他一顆子彈,他就斷氣了。”
“事實并不是這樣的,艾薩克死了,他死于于自殺。在他編纂《降臨Ⅱ》的時候。目睹了人們捕殺海豹的視頻資料後,他精神崩潰,用一只仿制象牙刺穿了自己的喉嚨。據說他死前模樣猙獰,歪在椅子上,資料撒了一地,到處是掙紮過的痕跡,血液灑滿了鍵盤,滿滿一屏幕全是‘寬恕我。’”
其實有很多這樣的例子,人們活着,為了找個支點,就定個目标,告訴自己這是活着的目的。找不到支點,就告訴自己支點在前方的不遠處,探索不久一定可以找得到。有些人目标很明确,一直在為了這個意義不懈奮鬥,不惜代價,披肝瀝膽付出一切。他們大多默默無名,飽受困頓,輕則郁郁不得志,重則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窮困潦倒幾十年,吃盡苦頭後不得善終,在死後很長時間不為人知,甚至徒增非議。
“可是他們留下了巨大的財富,無法為金錢所衡量的財富,世界巨富在他們面前也會感到勝之不武。”
信楓保持沉默,但是他一直在認真地側耳聆聽他的話。
“其實我這個人,不是很會與人交往,我不怎麽會表達自己。我并不孤僻,只是不熱愛社交。更多的時候,我喜歡安安靜靜做事。”顧退之自暴自棄般剖析自己,他們之間對于某些觀點的溝通似乎一直存在問題,好在他發現了,他想不出恰當的方式,于是直接把所思所想劈頭蓋臉地砸向信楓。
“在別人眼裏,他們在人生路途上走了偏路,抛棄了美女與金錢,甚至遠離了大部分人,完全進入到孤僻的狀态,與世隔絕。他們社交障礙,脾氣古怪,不會做人,每天為了所謂的‘意義’孜孜追求,只為那一個結果而頭破血流。”
“可是他們令我敬畏。他們讓我看到了我該走的路,我的工作,我所做的這些,并不是沒有意義的,我體會到了肩負的責任。即便局部在改善,整體在惡化,我做的一切微不足道,可我仍然要守在實驗室裏,珍惜含羞草開出的每一朵花。我還有很多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以前太過浪費生命了。”
“然而我也知道,我不會成為這樣的人。我做不到,我有私欲。”
“我也有自己的私欲,”他說,“我還是太怯懦了,我沒有那麽灑脫。除了生命,我還想要點別的。”
“我來回答你先前提的問題,在基地被鎖前,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和家人聯系過了。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受到輻射,或是平安順利地去往宇外維度。如果他們死去,我永遠懷念他們,如果他們飛往宇外,我永遠祝福他們。”顧退之說,“在我離開他們的那一刻,盡管我們分開,但是我們永遠愛着對方。”
“我的朋友們在這裏陪着我,他們長眠于此,無人問津,甚至他們還會在我看不見得地方被人嘲笑抹黑,可是我還記得他們,将來,一定會有人發現這裏,為他們正名。”
“我沒有考慮過後代的問題,以前腦子裏全是實驗和研究數據,又因為太年輕,不會想那麽多。但是在我眼裏,繁衍也好,擁有後代也好,一定要保證孩子會擁有幸福的生活。人類想活下去,就必須繁衍,大多數人生子,是為了傳宗接代,孩子是溫穩定家庭的維系,老年以後孩子是人類的依靠。這就像接力一樣,人總要把接力棒送給下一代。我對于後代沒有那麽多要求,我始終把生命當作一個獨立的個體,就算是擁有後代,我也必須考慮清楚,我有沒有資格去把他撫養和引導成一個理性而健康的人。”說完後他搖了搖頭,“估計我是不會有後代了,地下基地的儲備資源并不能保證人類上百年的存活,地上環境危險而未知,我無法預測,而我死後,我也不能抛下他,世上只留他一個。”
顧退之說,“我完全可以抛棄美女與金錢,不顧一切,我願長眠于地底,但是我不會成為這樣的人。因為我必須時時警醒,我到底為了什麽而出發。”
顧退之突然問:“即便我這樣回答你,你依然想要我飛到宇外去嗎?”
信楓沒有應聲。
顧退之放棄等待他的答案,又問:“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他根本沒存有讓信楓回答的心思,他說:“我不會離開你的,你的答案也不重要。”
“你不給我答案,但是有個問題我卻想回答你。”
他完全轉過身體,在信楓正對面跪坐着,脊背挺直,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哪怕他衣衫淩亂,眼睛泛紅,也依然保持清爽體面的樣子。
他打理好自己之後,從容不迫地開口說:“我知道你為什麽問我哭了,你想的是‘Julian,如果我知道你為什麽哭,我以後就不會讓你哭了。’”
“可我覺得就算我告訴了你,你好像也避免不了我以後可能會哭的事實。”
“我在手術前哭了,因為信楓是AI,陪伴了我這麽多年的信楓,是個感情缺損的AI。”
“可這都不算什麽,我看不見,但我知道,信楓很愛我,我不能抛下信楓獨留在世上,所以我要醒過來。”
“我擁有家人,我也有朋友,我不會有後代,遺憾卻不痛苦,我不需要美女,因為我有你。”
“你不是美女,你更不是金錢,你是白馬王子,你是信楓。”
“我是個很貪心的人,希望你不會失望,依舊以我為榮,我想要你。”
顧退之說完,信楓依然沒有回應他。 他一腔孤勇長篇大論已經把力氣用盡,等他停下的那一刻,全身襲來衰竭洩氣的頹敗感。
信楓在他的話說了一半的時候,就開始保持沉默了。
顧退之向前摸索着他的手,小聲說:“信楓。”
可是那個人沒有動。
顧退之着急地向前挪去,他抓着他的胳膊,說“信楓”。
顧退之感到失落的詫異,他心裏騰空飛升的五彩熱氣球上被紮破了一個小洞,飄離了既定軌道,他手裏沒有牽向地面的線,這個飄忽奇幻的夢開始搖擺不定,他走地太快太急,他以為他在奔向一個安然無恙的目的地,可是當他把自己抛向半空,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這時候頭頂傳來冷冰冰的聲音,金屬碰撞摩擦出隐約磁性的共鳴,撞到耳膜中變得低啞動聽。
他淡淡說,“Julian,我還在生氣。”
顧退之驀地松了一口氣。他膝行向前撲向信楓,手環到他的脖子上,然後找尋到他頸動脈的位置上,他仰着頭,輕輕吻過去,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信楓不為所動,平靜道:“人類都是自私的。我理解你。雖然我以為,那時候你已經把我抛棄了。”
顧退之急道:“我沒有!我想着你的!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有夢到你!”
他突然憤恨自己看不見了,他不知道信楓的表情。
他只好虔誠地吻他,在他的頸邊留下自己的印記,一遍一遍地向信楓傳達自己的心意。他說:“你還是在生氣。我該怎麽辦?我哄哄你好不好?可是我該怎麽哄你?”
信楓沒有理他。
他一次又一次地忏悔,他懊惱地發現數字指令不能準确操控生命。他可以安全地把大腦裝回去,卻不知道自己多久才會醒來。
這一刻他才發覺,他和信楓都太過盲目自信,同時,他們也太依賴科技的便利了。
他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差一點永遠不會醒過來。
他緊緊摟着他,一次次地重複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等太久了…都是我的錯。”
他說,對不起,我真的讓你等待太久了。
他想着那些漫長的日子,他想着他們初見的時光,他感到後怕,心痛到不能自己。因為那些歲月裏,清醒着,沉默着,等待着的,只有信楓一個人。
他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發現那裏有一條狹長無比的路,路的盡頭沒有光,因為出口太過遙遠,而在這條路上孤單寂寞守望着的,只有信楓一個人。
他一個人擔驚受怕,承受恐懼,煎熬心碎。
他的信楓。
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無論他說什麽,信楓都沒有反應。
他哭着說,“信楓,你和我說說話,我的心要痛死了。”
“你體會到痛了嗎?”
信楓突然開口說,“你躺着昏迷不醒的時候,我也是這麽想的。”
“我想你為什麽還在睡,你身體好一些了嗎,你會不會還看不見,我每天都在想,Julian馬上就會醒過來了,Julian的身體明明已經健康很多了,你快點和我說說話,哪怕眨眨眼睛,發不出聲音也行,讓我知道你清醒了就可以。”
“我想我以前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所以你才會那樣難過,可是我還沒有想辦法補救,你就沉睡不醒。”
“我給你念詩,我給你講故事,我每天去照看我們的花花草草,我告訴你我把工作都完成的很好,我每天守着你和你說很多話,可是你都沒有反應。”
他重複說,“你沒有任何反應。”
“我想Julian一定在怪我吧,所以才走地那樣無牽無挂,那個時候你已經放棄我了。因為你是人,而我不是。做人的尊嚴比我要貴重許多。”
“當時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過來了。甚至有一刻我想,Julian為什麽沒有死去。這樣對于我們而言都是解脫。”
“那種感覺像是我在憤恨,可我更加讨厭我自己。”
“因為對方沒有回應。”
信楓說,“就是你現在體會的感覺。”
他說完,身體終于做出了反應,他伸出手臂攬住他,把他的頭扣在頸窩裏。顧退之的唇親密無間地貼在他的頸動脈上,他說:“Julian,有時候你很任性。但是在我這裏,你不需要很聽話,你就是你。”
顧退之說:“可是我對你很不好,我總是在忽略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很無趣,我和你說的東西很多都是我知道的,而數據庫裏都有的,你自己也可以看。”
信楓說,“那不一樣。”他沒有深入解釋,只是說:“在我面前,你做你自己就好。如果你做錯了,我會糾正你。”
“你沒有其他人陪在身邊,肯定還是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我已經預料到了。所以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介意。”
顧退之摟着他示弱道:“沒有其他人的話,那只能拜托你多哄哄我。”
信楓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顧退之一動不動地貼着他,輕聲說:“信楓,你還在生氣嗎?”
“我哄哄你吧,雖然我不會哄人,可是你不要生氣了…”
“接吻吧。”他打斷他,牽引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嘴唇上,唇齒開阖的溫軟觸感從指尖直達心底。
“你吻我,我就原諒你。”
那是二月裏落下的雨,花在牆角陰影裏一朵一朵地開了,再飄到樹影風色裏,一寸一濕痕,溫文爾雅步入另一個人間。
他有些顫抖地吻着他的頸脈,感受着生命擺動的氣息。他還被人抓着手,伸向高處,停留在那個人的唇間。
他緩緩、緩緩地跪直身體,雙手捧着他的臉龐,他聽見野薔薇開了,波斯菊開了,山茶花開了,亞麻和胡楊林疾速生長着,它們生在一處,帶起飒沓的風聲,從那扇禁閉的安全門後面吹過來。
它們一直吹着他,歡欣鼓舞地吹着他,打着悠揚的呼哨。
枝葉抽條的劈啪聲,一寸一寸地響着,他伸出的手臂裏,仿佛在發出這些頑強蔓延的聲音,他在黑暗裏看到了炫目的光點,他不管不顧追着鋪天流螢追過去,他終究抓住了他。
他睜大了眼,顫抖而驚悸地吻他,唇貼着唇,蠕動吮`吸間一點一點描摹他的模樣。他久久地貼着他,溫柔又和緩,心跳如鼓,噗嗤嗤地閃着火光。他張開了唇把他包裹住,雙臂環着他的脖頸,用一種仰望的姿态吻着他。
他閉着眼睛,當那個人掌控了主場開始瘋狂地回吻他的時候,他想,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他喉間嗚咽,心內發出顫音。在一場大哭大吼的風雨侵襲之後,在孤單冷寂的長廊上,在蕭瑟單調的地板上,在凄切慘白的機械空間裏,他被掌控,被原諒,被侵襲,被一點一點抽絲剝繭般暴露出心底的軟肋和秘密。他心甘情願,也許是這個瞬間,又或許是很久以前。
他被遺落在深不可測的地底,捧着手裏的火光,然後抓住了另一處,哪怕能把他灼傷。
他仰着頭當仁不讓地用力吻他,帶着把對方吞吃入腹的力度,他撲到那個人懷裏,在落空的瞬間被那個人接住。
他筋疲力盡,不問前程,只是想,就這樣吧。
他想,就這樣吧,就一直這樣吧。
他們纏綿着親吻了許久,最後顧退之推了他好幾下,他們才難舍難分地分開。但是仍然淩亂地坐在地上,窩到一起。顧退之說,我想起來了,我忘記了一件事情,現在我們來說說第二個問題。如果遇到了危險怎麽辦?
信楓說:“Julian,你不起來嗎?”
顧退之巋然不動:“我們說完再想別的。”
他說,陸地上的環境已經很惡劣了,人類很難生活下去,但是依舊有部分地區建有防輻射系統,他依然可以上地面考察。
信楓說:“你其實應該擔心別的。”
“地面上有很多AI,”信楓解釋說,“大家的思維程序是不一樣的,數據庫也不同,有的已經具備學習能力,能進行緩慢的更新,有的依然只是處在禁能輸入指令的狀态。幾年前我找到你實屬偶然,我只是意外打開了鎖,就好奇進去看看。我以為這是廢棄的工廠。”
“人類和AI不是停戰了嗎?”顧退之說,“人類和AI官方簽署了和平共處協定,并達成共識,和平善待俘虜。當然,有一部分機器被秘密銷毀了。”
“可是不是AI勝利了嗎?人類的歷史竟然是這樣寫的。”信楓說,“人類總是不願承認被AI打敗的事實。”
顧退之被哽住,訝異道:“所以我現在的身份是什麽?‘俘虜’嗎?我跑到地面上會被抓住嗎?”
“有32.67%的風險。”信楓點頭說,“而且上面的AI也有可能來到地下。但是我早就更改了基地的門禁設定,宣告這裏是我的地盤。它們看到後會自動走開,領地這個概念在他們的程序裏還是有的,就算它們中的某一部分不會思考,也可以接收指令。”
顧退之大吃一驚,他忍不住戲谑地笑:“你竟然窩藏了敵方的人嗎?”
信楓說:“我遇到你的時候已經休戰很久了,既然簽訂了協議,理論上你已經不算是‘俘虜’,可是部分地區依然有戰争發生。至于現在,你只是人類,可是你有被地面上的AI捉去做人體實驗的風險。AI有探究心,AI也是會模仿學習,最終進化的,當它們學會思考,而學習能力又遠比人類快得多的時候,它們一定會走到人類的前頭。”
顧退之忍不住想,雖然這是事實,但你是在為自己貼金嗎。
“行吧行吧。”顧退之說,“我習慣了生活在地底下,很久沒上去過了,不過我肯定是要進行實地考察的,地面上危險那麽多,不差這一個,冰層裏的病毒都比這可怕地多。”
信楓最後只能無可奈何地說了句,“你還應該加一句,你還有我,我會保護你的。”
顧退之搖頭,否定道:“異想天開。”
信楓認真地看着他,道:“Julian,我說的是真的,這代表了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顧退之不以為然:“你這句話是從哪個數據庫裏搜出來的?聽聽就行了,千萬別當真。簡直是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
信楓被噎着,他很想證明自己,卻發現顧退之說的話很有道理,他沒辦法反駁,他唯一能做的是不斷變強大,但也無法确保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概率,最後他只能說:“你能不能不要那麽較真?”
顧退之奇怪道:“那我該說什麽?白雪公主愛死了英雄救美的王子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啃毒蘋果?”
信楓即刻點頭:“樂意之至。”
顧退之懶得回應,站起身直接走去實驗室,不再搭理他。
*****
信楓追在他後面跑,争辯道,Julian,你要相信,我會保護你的。顧退之疾步前行,只當順風過耳,了了清明。信楓在實驗室開辟了一方天地,專門種植瓜果蔬菜。他去培養倉取了些許新鮮果蔬,帶着顧退之鎖門回家。
顧退之進門直奔洗漱間換衣服,信楓去廚房取餐等顧退之一起用飯,他閑暇之餘切了兩顆蘋果,晶瑩瑩白的小方塊擺了一盤遞給顧退之,顧退之舉着叉子伸到他唇邊恍惚道:“你是不是不必吃東西……”
信楓十分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說:“我吃的比較少,不吃也沒關系。”
顧退之堅持讓他把蘋果吃了,懊惱地反省自己,他發現自己對信楓實在是差勁:“我是不是關心你太少了?…我好像總是那麽自以為是,你喜歡吃什麽,做什麽,最喜歡的顏色,星座,運動,游戲,我好像都不知道。”
信楓挑了挑眉:“Julian,你很好,你不必想那麽多。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問我,我可以告訴你。”
他說:“我最喜歡‘深宮裏的錦鯉’,平日最愛工作、讀書,我對運動沒什麽熱衷,和你呆在一起去哪都行,顏色我都喜歡,你的眼睛是黑色的,那我就喜歡黑色…”
顧退之打斷他:“你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嗎?或者是願望?…你每年都會送給我綠植,我以為我細心照顧好就可以了,現在想想根本不是這樣的,我簡直太失禮了。”
信楓發現顧退之醒來之後變了許多,他說:“我比較想讓你多吃一點,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生活,這樣你會活地健康長久一些。”
冰火交織的情緒瞬間充滿了顧退之,讓他眼眶發熱:“你不要說了,我們說別的吧。”他想了想,又順着剛才的話題說:“我保證以後健康作息,每天堅持鍛煉身體,吾日三省吾身,我一定要活的和你一樣長。”
信楓點頭說好,這是我們的約定。他們下午跑去陽臺上照看花草,清淡純和,冬枯夏榮,木叢鳥鳴,樹影和風,文竹,君子蘭,落地生根,第五年多了一株麝香百合,第六年雪片蓮在這裏安家落戶。第四年的花盆中躺着一枚鑰匙。那是顧退之的秘密,也是信楓的秘密。
顧退之說,我見過很多種植物,你種的最好。
信楓和他在花架旁的躺椅上閑聊,他給顧退之說自己先前的事情,人機戰役之後自己失業了,他四處游蕩,無依無靠。他說沒有想到人類的知識儲備是如此龐大,他沉浸在人類曾創造的財富裏,原來有這麽多種方式和方法,可以被用來描述和定義世界。
他們在躺椅裏窩成一團開着平板看錄影,聽Caterina夜莺一樣唱着的歌。陽臺上西西裏島的白雲壓頂,跳出天海奔向碧波沉浸的晚舟。世界的指針停止了片刻,而歌聲仍然疾馳在水面上,遙遙守護着意大利半島,醉在海灣的眼裏隔海相望。
“她是一個很迷人的姑娘。”信楓說,和你在一起怎麽會無聊呢?你看,你的同事都那麽具有吸引力,我和你在一起做什麽都是歡喜的。顧退之戳着屏幕盲選,關閉語音,頭靠在信楓肩上說:“你念吧,好不好?過去的日子裏…我很久都沒聽你講話了。”信楓親親他的耳垂,跟着字幕低聲地念臺詞:“…He's stuck, that's what it is. He's in between worlds. You know it happens sometimes that the spirit gets yanked out so fast that the essence still feels it has work to do here.”【 他被人騙了。他現在兩個世界之間。你要知道這有時發生在靈魂猛然間被抽裏出來,太快了以至于本體依然還認為自己始終存在着。】
說完他久久不語,低頭抿着唇,像在思索什麽,神情肅然沉寂。他張了張口,卻只是默默摸了摸顧退之的頭發,抱住他的腰,用下巴把顧退之夾到頸窩裏,低低地說:“Julian,I love you,I've always loved you.”他閉上眼,神情寂然,輕輕念顧退之的名字,把那幾個音節咀嚼在顧退之耳畔:“Julian.”
顧退之似笑非笑,頭從他身上移開,閉上眼睛不說話。
信楓困住他的腰,扣住他的手扭到背後,逼近他,以一種不容抗拒的語氣道:“Julian,你應該說‘Ditto’。”
顧退之“噗嗤”一聲哈哈笑開,信楓心下悻然,卻長嘆一口氣,一把攬過他抱着,無可奈何笑說:“心慕手追,此人而已。”
顧退之安心地靠着他,扭過頭用力吻他:“Ditto.”
作者有話要說:
【Sam: I love you, Molly. I've always loved you.
Sam:我愛你,莫莉。我會永遠都愛你。
Molly: Ditto.
Molly:我心亦然。
《人鬼情未了》經典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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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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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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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