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節
也是白問。”
趙橋不可置否地應了聲,這名在嚴家工作了許多年的家庭醫生嘆口氣,說起了他的真正意圖。
“你盡量勸他看開點,雖然我知道至親去世,切膚之痛,看開說得容易,實際上很難。”他摘下眼鏡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污垢。“但不瞞你說,他這病一半是心病。憂思過度,憂慮過重,随便怎麽說,反正就是和心裏想的東西脫不開關系。俗話說心病得心藥醫,你多陪着他,別讓他一個人鑽牛角尖,這病就好得會快一點。”
“謝謝您,我盡量。”
離天光大亮還有一段時間,趙橋陪着慢慢退燒的嚴峻生睡了會。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房間裏靜得落根針都能聽得見。這覺睡得很不踏實,趙橋是一小時三遍地摸嚴峻生的額頭,嚴峻生純粹是被什麽東西魇住了,睡夢裏眼皮都在不住地顫抖,睡到一半,額頭上就全是冷汗,趙橋只能取了棉布手帕替他細細擦淨。
八點過一刻左右,他就醒了過來,說什麽都不肯再睡。
“我夢到他了。”
趙橋正下床去倒水,聽到他這麽說,手上動作滞了一下。
“什麽樣的夢?”
“我夢到了自己十幾歲時的事情。”此刻的嚴峻生明顯比晚上要平靜許多。“很多事。”
争吵、冷戰、以及更久以前的,在他的家庭尚未分崩離析前的那些幸福時光。
父親是他的第一個英雄,也是他人生道路上的第一個路标。
“他可能不算一個很好的父親,我也沒什麽資格指責他,我們都不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麽,所以我們一直都在誤解,一直到這幾年,但是已經太晚了。”
趙橋默默聽着他的講述,順便把床頭櫃上的藥按醫生量取出來一些。
“阿橋,你喜歡孩子嗎?說實話。”
不知道話題是如何轉到這個方面的,趙橋還是認真地思考了一番,謹慎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不,不喜歡。”
“為什麽?”
比起回答問題,他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他注視着嚴峻生把藥片吞下去,才繼續說:“排除掉我的性取向,我也不覺得我會是個好父親,所以我暫時沒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成為一個父親的想法。”
養育一個孩子并不是一時的熱情就可以。要把一個孩子從小小軟軟的一團養成一個健全的成年人,當中要付出的關注和耐心并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
因為他能付出的關注全部都給了一個人。
說完後,他從嚴峻生手裏接過空了的杯子。
“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我也不喜歡小孩子,理由和你差不多。”
嚴峻生倦倦地閉上眼睛,他才退燒,整個人還很虛弱。
趙橋坐到他的身前,溫柔地替他理好垂下來的額發。
“但是不管你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選擇。”
何伯起得早,在一樓忙碌,準備着這幾日裏要用的各種東西。趙橋他們下樓,餐桌上早飯早就擺了出來,就差人上桌。何伯見到他們兩個,連忙擺手喊他們過來。
據嚴峻生說,何伯一生沒有父母子女,只有一同長大的老嚴先生和他過了這麽多年,算得上是他家的半個長輩。所以他打算在他父親入土為安後問一下何伯對今後生活的安排:如果他想留下,嚴家會保證他能安度晚年,如果他要走,那麽他也會替他安排好一切。
知道嚴峻生還在病中,腸胃虛弱,何伯準備的都是些清淡易消化的小食和白粥。當兩人坐定,剛動筷子,第一批來吊唁的人就到了。嚴峻生本身就沒什麽胃口,被這樣一攪和,更是用不了多少,只草草動了幾筷子。
趙橋見到那碗基本沒動過的白粥,眉頭皺成一個結,卻沒多說什麽。
靈堂裏燃着檀香,香燭煙火不斷,煙霧缭繞,白日裏都讓人看不真切。靈臺的正中央,是被慘白花朵和黑色簇擁着的黑白的遺照,相框裏選的是老先生尚且年輕,還未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時的照片,那和嚴峻生無比相似的眉眼英俊斯文,唇角還有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
老先生這幾年都在養病,鮮少與外人接觸,訃告傳出去後,來吊唁的除了公司高層和嚴家旁系親屬,就是分散在全國各地的故交。
嚴峻生領着他們來到靈堂祭拜。他們當中有的人嚎啕大哭,有的人默默垂淚,有的人只是安靜地上完三炷香,鞠個躬就轉身離去。銅盆裏的紙錢燒成了灰,餘燼還未冷卻,就又有新人來為它添了一剪紙,很快被死灰複燃的火舌卷了進去。
哭聲撕裂了這裏維持了十多年的平靜,一天裏登門的人居然比嚴峻生回來這麽多年裏加起來還有多。他冷眼旁觀他們或真摯或浮誇的模樣,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最多在适當的時候遞上紙巾。
大多數來人趙橋都不認識,哪怕認識也僅限于眼熟,沒說過話。他因為身份尴尬,沒有和嚴峻生一同去接待客人,反而和何伯待在一處,幫着他處理一些瑣事,順便和他聊兩句有關嚴峻生的。
“這些人啊,先生活着的時候,這麽多年見不到個面,死了倒全來了。”
何伯擦拭着手中的器皿。這裏荒廢了太多年,驟然重新使用,需要收拾的東西太多,又沒有其他傭人,于是全部落到了他的頭上。
趙橋本來想要幫忙,但是何伯說什麽都不讓他動手,最後只能幫忙端茶倒水。
“您說什麽?”
“沒什麽。”何伯手上的動作一僵。“年紀大了,自言自語。”
聽清了他在說什麽的趙橋見他拒絕談論,心中雖然有疑惑,也不再追問。
趙時明是中午到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們的父親,在前面的靈堂裏上過香,燒過紙後就到後面找趙橋。
趙橋正要過去給忙得焦頭爛額的嚴峻生送藥,就和這兩人撞上。
“你們來了。”
有他們父親在,趙橋不想多說什麽,胡亂打了個招呼就要離開。
“他還在生病,我去給他送藥。”
他們父親的臉上的神情晦澀莫辨,倒是趙時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了。”
趙橋一面走,一面想,這有什麽好辛苦的呢?
不都是他應該做的事嗎?
他走到一半,聽到前面的拐角處有人在說話。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收斂氣息,站在了陰影的另一邊,想要等他們說完了再過去。
那些人顯然也是忌憚着旁人的,聲音壓得很低。趙橋起初沒想聽,但是随着他們越說越投入,聲音不自覺放大,他也就聽進去了一點。
他模糊聽出的幾個關鍵詞都是和律師以及遺囑有關。他雖然見得不多,對這種事卻不是全然一無所知。有些家族裏人情淡薄,比如那些在靈堂前哭得肝腸寸斷的嚴家其他人轉頭甚至還沒離開這裏就說起了財産、利益,迫不及待地想要從那個死了的人身上撈最後一筆。
“……走吧走吧,做什麽白日夢,等律師公布遺囑再說話吧。”
畢竟還是嚴峻生的家,他們沒有說多久就匆匆離去。趙橋靠着牆,煩悶地吐了口濁氣。
他是不是該慶幸嚴峻生不在……?
“你看這些人,他還屍骨未寒,就已經忍不住了。”
有人從身後靠近了他,低聲在他耳畔說着。
趙橋被吓了一跳,随即分辨出這是誰。
嚴峻生把頭靠在他的脖子裏,順便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很涼,和一整個寒冬似的。
老先生生前就為自己的葬禮寫了一長條清單,詳細描述了哪些可以,而哪些不可以,想要什麽樣的規格,第幾天入土。遵從他的囑咐,嚴峻生為他操辦的喪事一切從簡,甚至到了簡陋的地步。
逝世後第七天下葬。前天夜裏,嚴家的各種直系旁系親屬來了莫約十多個,男的女的都有,大多是中年人,年輕的趙橋在他們中間顯得格外紮眼。
他們簡單地聚在一起吃了個不怎麽熱絡的晚飯,留下想要通宵打牌的,剩下的都早早去歇息。
當天天不亮他們就起來,去往停放遺體的殡儀館。下車後的那段距離他們走了幾分鐘,偏遠地區的清晨潮氣格外重,刺骨的陰寒不住地透過衣料往骨子裏鑽。
不少人都對趙橋的身份表示了疑問,但是嚴峻生從沒有正面回答過他們的問題,連一句含糊的介紹都沒有。趙橋站在手持相框的嚴峻生身邊,一起走在人群的最前端。有人想要上去說一聲這不符合規矩,都被嚴峻生的眼神逼退。
館長親自把他們迎進去,帶着他們來到一間空曠的大廳,和逝者做最後的道別。
遺體被裝在特定的透明棺材裏推出來。他還穿着生前最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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