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後會有期

接近兩百平方的地方整個打通,除卻廚房、洗手間、陽臺有牆相隔之外,整個房間僅以幾面大屏風作為隔斷。夜間春天的風兒卷着樹葉與花的芳香,吹起房間裏的幔帳。幔帳均是植物染色的織物,風過處,盡是妩媚的海棠春//色。羅漢床上擺放着新鮮送貨的竹青幔帳,想來屋主準備等到初夏來臨時替換。一籃佛手柑被放置在床邊小桌,随風拂弄,芬芳四溢。

還來不及贊美屋主的不凡品味,但是先被屋主的不凡氣質所吸引,幾乎每一個看到屋主的人都會發出:“啊,好一個英俊美人。”的贊嘆。他舉止有禮,笑容溫雅,言談謙和,好似上天創造他就是為了人間增色。

此時,屋主人正在屋子裏,溫柔地撫摸眼前人柔軟微卷的長發。動作輕柔,眼神專注,像對待自己的新娘。

那是一名年輕女性,大方的成熟臉孔,二十七八至三十許間,端坐在木椅上,雙臂老老實實地被紮帶固定在木椅的把手,腳踝之間亦有白色的紮帶相連。在屋主人細嗅她的長發時,腦袋掙了一掙,神情懊惱、悔恨,還有強迫的鎮定和試圖藏匿的驚惶。

屋主人并不因她的掙紮而有半分惱怒,反而憐愛地摸摸她的臉。“嘉言,不要試圖抗拒你的命運。如果你的命理師在這裏,一定會告訴你,命運之所以被稱作命運,是因為它無從抗拒。無論你如何選擇,如何逃避,如何試圖改變,最終都會回到你的命運。”

被囚禁在木椅的不是別人,是玄明的前咨詢師宋嘉言。如此一來,屋主人的名字也呼之欲出了。

“為什麽?”宋嘉言問道。從意識到自己被男友楚安囚禁之後,她一直試圖保持冷靜,不斷地和楚安對話,想要尋找到一個突破口。她不曉得楚安到底要做什麽,她只記得玄明曾警告過她,這個英俊的、近乎完美的男人很危險。當時她一笑了之,覺得那個神經兮兮、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的來訪者很可笑,正如現在她覺得自己很可笑一樣。

“為什麽?你的命理師會告訴你,這就是命運之所以被稱作命運的原因,即是沒有原因。”楚安也笑。

“不,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楚安笑得越像往常那樣溫柔,宋嘉言越是絕望。在這樣正常又那麽不正常的楚安面前,她似乎注定只有一條死路。但,怎麽死是另一個問題。是屈辱的被幾經折磨殘忍虐殺,還是痛痛快快地死去?她希望就算是要死,也能不那麽痛苦。甚至,她仍舊存有一絲天真的僥幸,或者說可稱之為走投無路的異想天開,那個叫玄明的家夥能對她的處境有一點感應,從天而降,救她。帶着絕望的期盼,她努力和楚安周旋,利用她的專業知識。

“我喜歡你的頭發,盡管她不是這世上最美的最讓我心動的頭發。曾經,有個女人,她的頭發很美,是我迄今為止見過最美的,那樣柔軟,可是她為什麽剪掉了呢。”想到那頭發,楚安露出緬懷之色,“還是你想問,為什麽我喜歡美麗的頭發,就要把它們占為己有?”

摸摸宋嘉言的頭,楚安又笑:“這個原因,你們不是有專門的論述麽?可能是遺傳,先天基因如此,也可能是原生家庭造成的,誰知道呢。我覺得可能基因的緣故多一些,畢竟……這麽多年過去,無論我變成誰,這一點永恒不變。”

“我想你覺得那個人的頭發最美,只是因為她剪掉了。”如果早知會有如今一幕,宋嘉言毫不猶豫會把自己的頭發全都剃光。

楚安思考了一下,說道:“不完全對。也曾經有個女人剪了我中意的頭發送人,我一點兒沒覺得那頭發最美,反而很生氣。”

“可能重點在于她送了人。”

楚安失笑,“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和他談論這些,宋嘉言勇氣可嘉,雖說這一點無助于變更既定的命運。他從不吝啬于贊美,當下,他贊美宋嘉言。

宋嘉言卻覺得十分諷刺,如果自己有他所贊美的十分之一,想必當初就會聽進玄明的警告。危險,不是好人,不安好心。全都給她丢在腦後,她還認為玄明無聊幼稚。那個在警局遇到的女人,也曾告誡過她,她的朋友曾和楚安在一起,之後便失了蹤。呵,所以自己會變成失蹤人口麽?有人失蹤多年依舊被人牽記、找尋,自己呢?除卻家人,會有人像那個女人找她朋友那樣找她嗎?

“之前你去警局協助調查的那個案子,是你做的?”

提到施梧,楚安有些厭煩,翻找東西的手腳停了下來,但他還是好脾氣地回答:“計劃之外,那人不是我的目标。她發現我在跟蹤她喜歡的女人,說來可笑,她接近我,只是因為曉得我對她喜歡的人有興趣。她和她的朋友一樣喜歡多管閑事。”

“她的朋友?一直找她的女人,錢索索?”

“唔,錢索索,那個蠢女人,如今她們應該在地府相會了吧。”

“你……也殺了她?”

“她老是找我麻煩,你說我要怎麽辦?”楚安無奈道,他并不喜歡殺人,只是那個女人多年來窮追不舍,似乎還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他不能讓她破壞自己的生活,只得把她解決了。“其實我不大明白你們女人之間的情誼,她為了她的朋友,找兇手許多年,只是可惜,找錯了方向。不過這一個個的女人也很有趣,施梧喜歡方從文,錢索索喜歡施梧,而方從文……”楚安笑了。他取出各式工具和一本厚重、年代久遠又時常在翻新的記事本。“方從文居然愛上一個小她二十歲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還是她自己生的。”

“她愛上自己的女兒?”饒是咨詢師見多識廣,宋嘉言幾乎無法消化楚安的話。“亂倫!”

“不不不。”楚安詫異地看了宋嘉言一眼,為了她語氣裏未加掩飾的激動和鄙夷。“生孩子,不代表生的就是自己的女兒。代孕,可以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

“可是……”宋嘉言想不通,明知是自己生下的,怎麽還會愛上。

咔嚓。剪下一撮頭發,楚安微微一笑,“open mind,有機會多看看這個多元的世界。”

有機會?她還有機會麽?難道尚有生機?但随即,楚安撲滅了脆弱的希望之火。

“可惜,沒有機會了。抱歉。不過無須太過遺憾。按照我對人的了解,人鮮有能擺脫自身狹隘視界去看待這個世界的。”打開記事本,翻到有宋嘉言照片的一頁,将束好的發絲置入其中,才要寫點什麽。宋嘉言的手機響了,毫無驚喜的蘋果手機默認的鈴聲。

從宋嘉言的包裏找出手機,楚安看了一眼。

『劉聰』。

這個名字……呵,是那個給過他壓迫感的命理師呢。

忽然楚安頗具深意地笑道:“你的工作電話和私人電話是分開的,這個劉聰是那個玄明,你的來訪者。她有你的私人號碼,你把她的號碼存在了私人號碼裏。嘉言,看來我對你還是不夠了解。”

誠如楚安所說,宋嘉言一向把工作和生活分開,她不會給來訪者私人號碼。她無暇去思考玄明為何有這個號碼,在這個關頭,這麽一個人打進她的電話,是不是暗示着她會給她帶來一絲生機。

“這個邪門的命理師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你?”顯然楚安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果她救了你,你會不會愛上她?還是你本來就對她別有好感?女人吶,真是有趣。”

電話響到一定次數,系統會提示無人應答。手機安靜下來,周圍一片靜默,唯有楚安好聽的笑聲,沙沙的,有人說沙漠裏的響尾蛇會發出類似的聲音。“有一個消息你一定不知道,你那命理師,交了個漂亮的警察女朋友。怎麽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女孩子去了?”

“可能變态的男人太多。”宋嘉言盯着自己的手機,希望電話再打來。可是打來又能如何,那玄明能神通廣大到知道她有危險趕來救她?

從整潔的布袋中取出手術刀、麻醉針、手套,手機再次響了一下,這一次是微信,還是玄明。加微信時,宋嘉言勉為其難,一度把玄明拉到了黑名單,咨詢結束後一陣才把玄明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不如我們來聽聽命理師找你做什麽?是想繼續找你咨詢呢還是對你念念不忘。”楚安按下播放鍵。

劉聰:“你是在洗澡還是在做別的什麽事?不管是什麽,回電話給我,生死攸關。”

生死攸關?是宋嘉言的生死還是命理師的生死?楚安皺起了眉。真是陰魂不散。

又一條信息。劉聰:“姓宋的,你不會已經死了吧。讓你遠離男色,不聽,好了,這下只等我來給你收屍。給我等着啊!”

邪門的命理師知道宋嘉言的位置?楚安瞥了一眼似乎有了希望、面露驚喜又馬上按捺的宋嘉言,臉色沉了下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活了那麽久,依舊搞不懂女人。為什麽宋嘉言還存着玄明的聯系方式?為什麽玄明能夠找到她?難道是自己敗露了?施梧的案子,自己被一個女警盤問,那個女警是玄明的女友。這是其中的關聯?楚安看看手表,眉頭深鎖,要完成剩下的部分,時間不夠。

他一向當機立斷,迅速将工具收攏進布袋,記事本、錢包、證件統統丢進包裏。這個地方不能要了,常年東奔西走,沒有安居之處倒也并不十分惋惜。

唯一讓他覺得可惜的還是未得手的頭發。也罷,這不是他所遇上最美的。

“宋嘉言,運氣不錯。後會有期。”

宋嘉言看着楚安對她溫柔一笑,從從容容地開門離開,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幾乎要失禁。

誰要和他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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