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篇：你就是苦厄

對于超出六道輪回的蛇尊來說，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能讓他覺得有趣了，唯一的消遣，就是來東華臺和東方諸打一場。

對于作為天地共主的東方諸來說，這世上已經沒人敢來挑釁他了，四海八荒平靜喜樂，一場戰争也沒有，他老人家唯一的期待就是，萬俟隳來找他打一場。

時隔半月，萬俟隳終于無聊的再次登上東華臺。

只是今日不巧，東方諸不在。

文曲星君不幸今次當值，遠遠看見萬俟隳走上來，兩腿都抖了。

但不能裝做看不見。

他雙股戰戰，恭敬的朝對方一揖：“小仙見過蛇尊！”

萬俟隳掃了他一眼，問道：“你們帝君呢？”

“回蛇尊，帝君去無蓮極練劍去了。”

“他去無蓮極練劍？那的妖獸不都被他砍死了嗎？還練什麽劍？”

文曲星君維持着作揖姿勢，絲毫不敢怠慢，“這……這小仙就不知曉了。”

那罷了。

看萬俟隳轉身欲走，文曲星君才松一口氣，就見走出兩步的人又回過頭來，瞬間才落下的心又提上了嗓子眼。

“蛇尊……可還有吩咐？”

萬俟隳看了他一眼，問：“他什麽時候走的？”

“剛走。”文曲星君咧出一個笑，面前的人就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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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悠悠的直起身，抹了把額上沁出的汗珠，剛要舒口氣，就見太白金星座下的弟子雙楞哭天搶地的跑過來。

東華臺下常年充沛着淩厲的仙氣，将這個冒失的小仙童不客氣的絆了個跟頭。文曲星君必須在崗位堅守，無法下來攙扶他。只能站在臺上沖他喊：“雙楞？你找帝君麽？帝君今日不在。”

他當他有急事，誰料雙楞聽他說完真的一愣，然後便躺在地上大哭起來，幾十杖高的東華臺上聽得清清楚楚：“文曲爺爺！這如何是好！？蛇尊把我家主人的千牛騎跑了！帝君不在，沒人給我做主哇！”

又是萬俟隳，每次上天宮都要鬧些事情才甘心。文曲星君暗道了聲倒黴，又一想到太白金星也是宮中老人，他養的牛，萬俟隳總不能騎完就吃了。

“你家主人呢？讓他去要。”

雙楞一雙杏眼哭的紅通通，活像個兔兒，他哽哽咽咽，那無邊的委屈可是慘了：“沒用的，我家主人正蒙被子裏哭，牛就是在他手裏被蛇尊活生生搶走了……”

文曲星君端着手，一時竟愣了，後來他艱澀的道：“那爺爺也沒辦法。”

上古劃分混沌的時候，也許手沒那麽長，沒劃開無蓮極這一角，所以億萬年過去了，無蓮極依舊是個混沌地界。沒有日夜白晝，整天都是漆黑黑霧茫茫，伸手看不見五指。

也真的是太混沌了，于是慢慢的就變成了窮山惡水，太窮太惡就理所當然的滋養出了許多妖獸。

這類玩意智力低下，還不能馴服，且生性嗜血，殘暴非常，連同類之間都會互相殘食。

當年東方諸知道有這玩意的時候，還不信邪，硬是抓來一只養，關在鎖妖塔裏熬鷹似的熬了它幾百年。

後來一日他覺得塔裏太安靜了，就去開了鎖妖塔，開門就見那傻東西吃光了塔裏所有的妖還不滿足，直餓的蹲在角落裏舔自己。

多年沒笑過的帝君硬生生被惡心笑了一回，接着随手就是一道天轟九雷劈過去！他信邪了。

巧了萬俟隳正來找他，進屋就被甩了一臉戰袍。

“你要幹嘛？”

“屠了無蓮極。”

……

現在想來，真是多虧當年屠出了這麽個好地方，瞧這無邊寂靜，只有唯一的不足，那就是無蓮極常見陰雨綿綿，要不是東方諸放出了天罡罩，恐怕這火堆就滅了。

萬俟隳盤腿坐下，看着東方諸用絹布仔仔細細的擦好了劍，然後串了塊牛腱肉就放火上開始烤。

若常人看見這一幕，恐怕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但萬俟隳已經司空見慣，甚至還掏出一壇小酒。

“唉，你說，倘若天宮裏那些看見你現下這般，該是如何？”

衆仙家如果知道他們一直敬若神明，唯馬首是瞻的天界大人物，此刻正撸起袖子烤肉，恐怕要把眼珠子摳出來吧？

“能如何。”東方諸神情淡淡。

“當然不能如何。”萬俟隳遞他一盞酒，“只是我今日帶來的這牛，是太白金星養着的，你就這樣宰了吃肉，不怕他哭上來？”

“吃的少嗎？”東方諸嗤的笑了一聲。

這次換萬俟隳啞了嘴。

也是，東方諸身為六界之主，別說吃頭牛了，就是吃個神仙，怕也無人敢說什麽。

他們二人不再鬥嘴，靜下來烤肉吃，一時場面還算和諧。

只是天宮裏就熱鬧了，雙楞找不見帝君，太白金星又急着找人給他做主，于是腦子一熱就将萬俟隳告上了觀音大士。

大概萬俟隳這人劣跡斑斑，觀音大士一聽便擰起眉頭，一向慈悲的菩薩也會露出這樣嫌棄的表情，太白金星看的心裏舒服了不是一星半點。

“即便他是上古神祗，也不該這樣目無禮法，他雖不受六界掌控，但這般視天宮禮法于無有，也該罰上一罰！”

帝君不在，觀音大士只好替他重整天宮威嚴。于是他當即冷聲下令道：“立召五百天兵天将！随我去無蓮極拿人！”

“多謝大士！多謝大士！”太白金星見他走下蓮花臺，激動的聲音都走了調。

觀音大士親自出馬，想那蛇尊也不敢再放肆。天兵天将們像是有了主心骨，氣勢磅礴的出發了。

然後。

然後這些人來的時候多有底氣，到無蓮極的那刻就有多後悔。尤其是看到他們帝君，拿着太白金星的牛肉在火上烤的時候。

“……”

太白金星從天兵天将身後擠出來，一眼就看見自己那可憐千牛的斷肢殘腿，當即沒過腦子就哀嚎起來：“哎呀！我的牛兒……”

不知哪個善心的天兵在身後扯了他一把，沖他遞了一記眼色，太白金星看過去，再哀嚎出來的後半句，就變成帶了點活潑調調的：“給帝君吃啦！”

完！

那一刻，除了東方諸和萬俟隳，誰都想捂臉。

東方諸怎會看不出他們來者不善，只不過他給無視了，穩穩當當的吃掉手裏的肉，然後一揮袖将火堆子滅了。

“今日無蓮極倒是熱鬧。”他甚至掏出一方絹帕拭了拭唇角，“這是要來做什麽？”

觀音大士一時壓力山大，雖然知道此時打個呵呵過去，對誰都好。但若真打了呵呵，怕以後他在天宮的威嚴也沒了。

雖然在這位帝君面前，沒人有威嚴。

觀音大士頭頂着東方諸和身後五百天兵天将的壓力，硬生生開口了：“帝君您是天宮老人，我等小輩一向敬重，便是天宮律法也是您老人家定下的，我等小輩一向本分遵守，絲毫不敢逾越。而如今帝君您和蛇尊陛下卻知法犯法，實在……”

“實在不應當。”東方諸颔首，淡然的接下話，仿佛也非常贊同這個說法：“本帝君既是犯了錯，那自是要受罰，大可不必顧忌我二人身份，罰便是。”

他非常坦蕩，還誇了觀音大士一番：“你做的非常好。”

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的，但觀音大士眉頭還是皺了一皺，讓司命星君将對東方諸和萬俟隳的處罰，由雷刑改成了下凡歷劫六十年。

這……

這是不是也忒長了點。

司命星君猶猶豫豫的不敢下筆，東方諸倒非常大方，“再長幾年也無礙，在這九重天宮待久了，也倒是無趣的。不如趁此機會，下凡體驗一番人間疾苦。”

司命星君打着哈哈，卻是為難死了，“帝君您有所不知，這下凡歷劫嘛，不苦就不是劫了。”

“多苦？”

“人間八苦啊。”

東方諸将本子還給他，瞧着眉眼間倒是像有些期待的，“不妨都試試。”

司命星君險些跪地上。

又見萬俟隳桀骜的一擡下巴，“孤也要歷劫是不是？那就照着他的本子寫，不能比他的差。”

那就是要比帝君的慘了。

“二位可當真想好了嗎？”

那二位同時朝他瞥來一眼，竟是寒氣逼人。司命星君再不敢多嘴，擡手一抹臉，“那小仙，就得罪了。”

當夜，司命星君翻了一宿的人間冊，終于在兩個合适的位置上，鄭重的添了慕非遠與慕霈恒兩個名字進去。

次日天一亮，天兵天将就按着天宮規矩，将東方諸與萬俟隳五花大綁，腳上加了鐐铐，押至仙臺。

等到太陽轉到正頭頂，天兵天将道了聲得罪，便将這天宮最尊貴的兩人，齊齊推入了凡塵……

觀音大士拿了司命星君的本子，還是有些不放心，再三向司命确認：“歷劫是不是重了些？不會傷及性命吧？”

“不會不會。”司命僵笑着，連連保證，“小仙怎會那般對帝君呢，小仙只寫了讓他們經歷人間八苦的滋味，其他的都是好的。況且以帝君自身的功業，即便入了凡胎，那也是皇權之家。”

他說着說着露出一副狗腿相：“這四海八荒還未平定時，帝君他老人家最喜殺伐，如今這太平盛世萬萬年，興許帝君老人家早就無聊了。于是小仙特意給他老人家找了個亂世，待他長大一點就能帶兵平定去了，保證戰功赫赫的。”

“……”

“那……那蛇尊呢？”

“大士放心，那位也是不差的。”司命星君眯着眼直笑，心裏卻道：小仙只說身世不差，沒說下凡後運氣也得好啊……

觀音大士放下了心，接着往後翻了一頁，卻只瞧了一眼，渾身都僵了！

他指着那頁，“為、為何？為何蛇尊下凡歷劫，要一百六十六年？”

唉？

司命星君也顧不得儀态，湊上去一瞧，也傻了眼。果然那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壹六六年”。

他頓時一滴冷汗掉下來，這怕是，怕是昨夜裏太困，不留神多加了一筆……

蛇尊一語成谶。

這下果然……

比帝君慘了。

明明兩人是同時被罰下界，但萬俟隳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東方諸投了胎，而他自己卻變成了個無依無靠的游魂。

游魂，那是比鬼魂還不如的。在凡間的鬼魂，好歹還能找個身體附一下，可游魂，別說附身了，一陣風吹來，都能把他吹出八百裏。

萬俟隳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關門時帶起的小風，吹得飄了起來。

飄出了院門，飄上了街道。接着有個賣糖葫蘆的從他身旁經過，又帶起一陣風，将他吹進街邊臭烘烘的茅房。

茅房？！

萬俟隳瞪起眼睛，鼻間才嗅到作嘔的臭氣，就見他面前的小胖子撅着白嫩嫩的屁股，沖他所在的方向‘噗——’

真、真是一股有味道的風……

萬俟隳不負衆望，又飛了出去。

他抽搐着眼角，心道，且等他歷完劫，見到司命星君的第一件事，就把他揍進出恭的桶裏！

下凡歷劫禁了他的法術不說，還連一副凡胎都舍不得給他！讓他當游魂，當這種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跑不能動，只能靠着風四處飄蕩的可憐玩意！他要能輕饒他，他就不是吞天蟒！

萬俟隳想殺人，但無奈他現在連捋根頭發絲的本事都沒有，只能在心裏暗暗的罵，期盼這六十年趕緊過去，他好回到天宮将那厮千刀萬剮！

詛咒這東西很靈，天宮裏的司命星君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在這四季如春的天宮裏，誇張的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外衣。

“星君可是身體有恙了？”一位同僚擔憂的看向他。

“無恙無恙……”

司命星君僵硬的笑笑，心道：只是作了場死……

而蓮臺上的觀音大士抿了抿唇，将那漂亮的，帶着唇珠的菱角口硬生生抿成一條直線。他手裏正端着一本冊子，正是司命寫給萬俟隳的歷劫本子。

這本子寫得好，人生八苦都寫盡了，想必萬俟隳看見了也是滿意的緊。

只是……

只是在經歷這八苦前，還多出來一百零六年，恐怕萬俟隳在這一百零六年裏，只能當個游魂晃蕩了。

真是，腦闊疼……

依萬俟隳那個性，受如此大辱，恐怕歷劫之後要将天宮拆上一遍才甘休吧。

“大士救救小仙吧！”司命星君再也裝不出笑容來了，苦兮兮的，就差送觀音大士幾桶香油。

“我真幫不了你。”觀音大士不愧慈悲為懷，給他的眼神都那麽悲天憫人。

這歷劫本子一旦寫了就無法再改，觀音大士确實愛莫能助。司命星君只好耷拉着腦袋回了，大概是太害怕萬俟隳的報複，一回到司命府就生了場大病。

神仙都是很少生病的，衆人皆知。而司命這病來勢洶洶，連太上老君的靈丹妙藥都不管用。一時間，天宮裏的神仙都以為司命要羽化了。

若司命羽化，那他算是天宮裏羽化年紀的最小的。一想他如此年輕就要沒了，與他平時交情甚篤的那幾個小仙，都整日魂歸寡淡。全都默契的換上了白衣，在自家府中擺起了花圈，欲送老友。

就在着天宮一片哀傷時，青提帝君歷劫完成，重新歸位了。

想來他老人家在凡間過得還算可以，所以歸位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司命星君。自然而然的，司命星君的命保住了。

“蛇尊那邊本帝君去同他說，你大可不必如此憂心。但此事到底是因你辦事疏忽，蛇尊才會受此苦楚，你身體好些後，便自去領罰罷。”東方諸說的輕飄飄，誰也不偏不倚。但就這公平态度，讓司命星君感激的五體投地。

領東方諸的罰，不過是幾個板子罷了，實在好過被萬俟隳挫骨揚灰。

“多謝帝君！多謝帝君！”

“罷。”東方諸擡手免了他的禮，背轉過身，似是再随意不過：“本帝君在凡間愛上一個女子，可那女子卻因我早早亡故，你去挑個好的本子，本帝君在凡間欠了她的，如今便再還她一世，如此也好兩清。”

“是，小仙這就去找。”解決了萬俟隳的司命也煥發了神采，當即就去挑本子。

而東方諸也正打算換身衣裳，往地府走一趟。襄樂魂魄此時應該還被扣在地府，需等他親自去帶了出來，才能重新投胎。

他想了想，難得的換了一身皎白長袍，墨發玉冠，襯的他更加俊美無俦。可他才踏出殿門一步，就見司命星君跪在臺階上，朝他一頭磕下來，“帝君還是別去了。”

司命星君說：“三小姐已經魂飛魄散了，根本沒走到奈何……”

魂飛魄散了，沒有了，消失了。

再也……

找不到了。

霎時，尖銳的疼痛自他心口蔓延。人生八苦，只這一招，于他青提帝君來說，是為最苦。

他看萬俟隳的眼神，都帶了些許悲憫。前頭的一百零六年，他無法更改，便只好将萬俟隳的歷劫六十年，改成了六年。

就這樣，在凡間苦熬了一百零六年的萬俟隳，終于有一日能夠附身到別人的身上了。他激動不已，随便找了個富家公子就附身上去。也是附過才知道，身體的原宿主是個皇帝。

守得雲開見月明，萬俟隳走了一百多年的背運，終于否極泰來。

他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見有個女子捧了卷經出來，在那冰天雪地裏，沖他所在的方向，緩緩綻開一個笑容。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玉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卻怕，你就是苦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看到這裏，網絡版《白鹿聆》就正式完結了。

本來想寫個暖文，可後來越寫越有些把持不住——所以好像有點be了。

不過沒關系，真正相愛的人跨過千上萬水也會在一起。我祝福他們，也祝福現實生活中的大家，都能平平安安歡喜無憂，得一愛人，喜樂一生。

最後還是那句求收藏求評論，大家有緣那就下本再見啦。

接下來，我會給文捉蟲，大家就不用理我啦。

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