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

這可是真的砸招牌來了。

“畜生!”沈掌櫃怒發沖冠,暴跳如雷,撲過去拽住幌子一角,猛然把它抽出來。

沈掌櫃力道着實不凡,地上趴着的這位被彈起,騰空半尺又落下。

好在幌子的布料是上乘,并無損傷。

沈掌櫃抓着幌子查看,“咦”了一聲,轉頭瞧地上。

按說從天而降砸下來,怎麽也該血濺當場,五髒六腑齊飛揚。幌子卻幹幹淨淨,趴着的這位身下亦無半分紅。

當真稀奇。

沈掌櫃眼珠一轉,樂了。

他三兩步上前,踩上趴着這位的後背,對着鬼修趾高氣昂:“本店自然是要甚有甚,天下無敵!屍體算個球,看,這不就來了!”

衆人恍然,砸下沒血肉橫飛原來是個死的。

那鬼修也有點道行,不計前嫌,擡手虛空畫了個符,打到沈掌櫃腳下。光影從趴着的那位身上一閃而過,折回鬼修眉心。

“五髒無失,六腑俱全。”鬼修是個缺心眼,竟還誇道,“上品上品!”

沈掌櫃假笑道:“那就十個玉石吧!”

“這麽貴!”鬼修瞠目,下意識還價,“一個賣不賣?”

出高還低,你來我往,好一番争執。

鬼修不敵,靈光一閃:“這屍體從天外來,又不能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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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鬼修忒不識好歹。且不說掉在了我家店門前就是我的,他砸了我的地,砸了我撐幌子的竹竿,又兼驚了老朽的魂,這些還沒給你算價錢。”

沈掌櫃說着從懷裏掏出算盤來。

算盤頗精致,扇形骨質,算珠顆顆晶瑩剔透。

沈掌櫃一只手噼噼啪啪打個不停,嘴唇翻飛,速度比起算盤絲毫也不遜:“竹竿一個玉石,地面受損,算你便宜十個玉石,再者老朽今日被吓少活十來年。這一天按照十個玉石來……”

鬼修急出滿頭汗,再讓沈掌櫃算下去,怕能算出千千萬。

他也是急着用屍體,自認倒黴服了軟:“十個就十個!”

“嘿。”沈掌櫃見好就收,此時也不嫌晦氣,撤腳抓住屍體的後背,輕輕松松提起來。

屍體耷拉成弓形,雙腳在地上拖行。

“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沈掌櫃走到鬼修面前,攤開手掌等玉石。

鬼修摸出個錢袋,滿臉肉疼。

沈掌櫃見不得鬼修摳唆德行,伸手抓錢袋,并将屍體塞過去。鬼修只得去接,指尖堪堪碰到屍體,驟然尖嘯。

這響動凄厲非人聲,好似夜鴉被扯毛,驚得周遭好事者捂耳四散。

街上頓時沒了路人。

沈掌櫃沒被聲響吓跑,卻看着錢袋被收回,怒道:“叫甚叫!想賴賬不成!”

“這這這……”鬼修捂着胸口,哆嗦嘴唇要解釋,話說不周全,只得指向沈掌櫃手中的屍體。

是時,沈掌櫃的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滞,低頭看屍體。

那屍體腦袋動了動,竟然擡起頭,灰撲撲一張臉看不出好賴,只是眉骨上光禿禿頗為顯眼。

“死了?”“屍體”嘀咕着費力仰臉掀開眼皮,看到沈掌櫃,“有殺氣。”

沈掌櫃老臉一沉,手一松。這位“啪叽”摔回地上,又沒了聲響。

“活,活的……” 鬼修受了驚,連退數步。

沈掌櫃看一眼鬼修手中錢袋,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笑對鬼修道:“客官莫急,老朽這就把他拍回死的……诶,我說你跑個甚!哎哎,要不便宜賣給你!”

鬼修卻已揣着錢袋飄出數丈遠,只給沈掌櫃留下個淩亂背影。

到手的錢袋打水漂,沈掌櫃七竅生煙,轉頭怒目對“屍體”:“究竟哪來的小畜生,盡壞老子的好事!”

地上那位才又擡起頭,一聽這話,立刻将臉埋回塵土裏。

沈掌櫃蹲下,抓住地上這人的頭發,拽起來:“別裝死,你是誰?”

“胡天。”

胡天現下其實是懵的,一番變故全然摸不着頭緒,掉到何處心裏更是沒底。

倒是沈掌櫃察言觀色,探元神辨修為。眼前這灰頭土臉的玩意兒,分明是凡人。

若說修士砸下沒成碎片倒也有可能,但一介凡人千丈砸下,沒死還詐屍,必有寶物護身!

沈掌櫃皺眉又松開,樂了:“混賬,今日你砸了老朽的幌子,還壞了生意。且賠玉石!一百個!”

這老東西要訛人!

胡天怒從心頭起,掙紮翻身坐直:“老子上好的雞湯沒喝成,還不知要找哪個混賬賠!”

此時聲音略大些。

胡天愣一下,清嗓咳了咳:“胡,谛,炖,雞……”

只說四個字,說不下去了。

胡天低頭看自己,白晃晃的長袍,長發打肩膀上掉下來,發尾被燒成焦黃。

胡天眼瞪圓猛然蹦起,抓臉撓頭扯衣服,把自己的爪子舉起翻來覆去看不停。指縫裏露出大荒界的天,那片被撕開的裂縫将日光都吞噬。

胡天放下手,仰頭目瞪口呆,胸口起起伏伏,恍如離水的魚。他雙手發顫,忽而甩了自己一巴掌。

接着這貨捂住臉,呼呼喘氣,疼得裂嘴呲牙。

沈掌櫃看了一出猴子戲,不耐煩:“莫要裝瘋賣傻,有錢交錢,沒錢交出寶……”

“寶物”二字沒說全,方才因鬼修嚎叫靜下的街道有響動,四鄰有人掀開門板偷偷瞧過來。

沈掌櫃挑起眉。

有道是客不離貨,財不露白。

“跟來!”沈掌櫃沉聲對胡天道一句,便幾步進店。

店是好店,博古架上滿目琳琅。

胡天卻沒跟上,站在街頭又要扇自己。沈掌櫃只得掏出算盤,對準胡天,撥上撥下打一道:“飛歸。”

胡天“呼咻”飛進店,卻是失了準頭,砸上了店內博古架。

叮叮當當,架上的貨品齊齊掉下,好一番動靜。胡天坐在地上腦袋又被各色貨品一通捶。恰好一面銅鏡砸在胡天手上。

胡天下意識看一眼銅鏡,心涼了半截。

鏡子裏照出的自然不是他自己,披頭散發狼狽至極,眉骨光禿禿。勉強分辨,恰是拔蔥時突然出現的那人。

再待胡天要細看,鏡中驟然一團光斑襲來,直中面門。胡天靈臺清明,身體僵硬,竟動彈不得。

沈掌櫃卻因貨品落下,氣急敗壞得幹嚎:“天殺的小畜生!你賠我的貨,我的玉石!!!你還抱着銅鏡做什麽!這物件貴到你賠不起!可是封印了一道定身咒的……咦?”

沈掌櫃嚎半晌。胡天依舊捧鏡姿勢,默不作聲,已然中了銅鏡裏封存的定身咒。

沈掌櫃咳了咳:“活該你摸到這銅鏡。被定身也是天意,看來老朽只能勉為其難親自搜寶物……”

沈掌櫃說着近前,放出神識,對準胡天的皮肉好一通搜尋。

然而一炷香,兩炷香,三炷四炷五六七。

沈掌櫃使出渾身解數,将神識擴展到極致。饒是藏寶經驗豐富,除了衣物,他也未曾在胡天身上搜到其他玩意兒。

“甚的道理!”沈掌櫃不信邪,顧不得修士斯文,上前一步竟動起手來。

他抓起胡天的外袍鑒別,甚至還扒了扒胡天腦袋上的毛,妄圖從這堆焦糊頭發裏找出點貴重物品。

期間胡天依舊不動如山,僵成石頭塊,只能在心裏罵街,把沈掌櫃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問候了幾番。

一盞茶後,沈掌櫃一無所獲。

“呸!”沈掌櫃翻了個白眼,大聲道,“竟然真是窮光蛋,老朽這次虧大了!”

沈掌櫃頗傷懷,手一揮,将店門關起來。他則背手向後院走去,“咣當”再合上後門。

沈掌櫃将胡天獨自留在店裏。

然則一出後門,沈掌櫃盤腿坐下,神色淩然。他再次放出神識入店,觀察起胡天。

店內,胡天的定身咒尚未解除,依舊狀似石雕僵硬着。

沈掌櫃不着急,端坐于地屏氣凝神,仿若伺機以動的猛禽,靜候胡天定身咒自行解除後暴露寶物的位置。

胡天不知沈掌櫃用意,卻也動彈不得。仿佛被鬼壓了床,胡天用盡全力掙紮,魂魄在體內跳大神,卻連眼皮都不能眨一眨。他被迫捧鏡看着鏡中不是自己的臉皮,萬般情緒在心底翻滾不息,好似被扔進熱油裏烹煮煎炸。

不知看了多久,胡天心神恍惚,眼神渙散。只想離去,便飄飄悠悠猶如飛起來。

迷糊間,左手中指近節指骨似有心跳聲。

怦——怦——怦——

緩慢微弱,又纏綿不絕。

胡天心神被牽引,意識如流水緩緩集中到那處。驟然天旋地轉,胡天眼前一花,內耳“嗡”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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