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三

別人賣弄, 倒也是給胡天補了課。

不論何界,均有界碑。雖烏蘭界毀去界橋, 但一塊界碑對應一座界橋的位置。

每塊無極界碑上, 又有些線條畫。線條畫內容不盡相同,大致可分四類。每種樣式的內容相近,其上小人或排序不一, 或有細微差異。

畢竟無極界碑來歷成謎,線條畫又生得古樸簡拙。三族修士起先只将其當兒戲。

誰知, 萬千年後,劍術聖地極谷中出了個大能人, 此人竟從無極界碑一類線條畫中推演出劍陣。

“便是那極谷‘蒼龍七宿劍陣’,當真是劍出天下驚!那年極谷祭劍,在下得見, 真真是神鬼莫測,天下無敵。”

因着“蒼龍七宿劍陣”, 此後三族修士便将另三類線條畫稱了“朱雀七宿”“白虎七宿”“玄武七宿”。四類線條畫并成“四象二十八宿劍陣”。

“可惜也只有蒼龍劍陣可用, 其他三個不過是推測而已。”有修士嘆息。

卻另有人鳴不平:“話不可如此說。朱雀劍陣, 善水宗可是推演出來的。”

“兄臺此言差矣, 極谷推演出的蒼龍劍陣,那是七人成陣。善水宗推演的劍陣, 還需借助宗門的太初混沌劍才能成陣呢。如此怎算得真推演出?”

易箜從旁聞得此言, 有些急。

晴乙冷哼一聲:“極谷本以劍聞名,怎會沒有好劍?爾等又怎知極谷的劍陣不是借了好劍的勢?只不過善水宗的太初混沌劍更有些聲名,才被衆人言說罷了。”

此話有理, 易箜猛點頭,便有人點頭贊同晴乙。

“極谷把自家子弟當劍錘煉,再不推演出一套,也是說不過去。若真要論實力,善水宗更勝。”

“未必,極谷專于劍術,精于劍術,如此才是向學之道。天下有哪個劍修不慕!”

“嘿,這大話說不得!前年還真有個劍癡種子,不去極谷,偏偏投到善水宗,硬拜了個書閣老頭做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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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何!”

衆人便轉去說一個劍癡的新鮮事。

歸彥蹲坐一邊,好似個石雕。只耳朵豎着,時不時轉一轉。

胡天沒再去聽,戳了戳易箜:“你可真是護着善水宗,沈桉許了你什麽好處?介紹你當穆椿徒弟?”

易箜驚得連連擺手:“胡前輩,這玩笑開不得,穆……穆尊的徒弟,在下此生不敢奢求!只是,只是又兼善水宗積澱深厚,又是氣象廣闊,不拘一格,兼收散修。在下頗多仰慕……”

易箜話沒說完,天上驟亮,好似紅日初升,頂上一片光明。身後叢林來風,萬葉摩挲,直從渡口向天頂而去。

衆修士擡頭仰望,昏暗長空層雲洞開,赫然巨舸停泊。

俄頃登天舷梯落下,神谕天梯樓人走上前:“請諸位登舟。”

來時諸多修士,去時卻少。衆修跟随引領之人,逐次登上舷梯。

歸彥卻是蹲坐原地,歪腦袋看天上的大船。

此時一尖耳朵妖修打它身邊路過,一聲驚呼:“哪裏來的小東西,好生有趣。”

這妖說着上前一步。胡天橫在他面前攔住:“這位尖耳朵的道友,麻煩您自重。”

“哼!它又不是你的妖獸,你攔個甚呢!”

胡天挑眉,特特讓開:“那您去摸一把,仔細它撓死你。”

這倒讓妖修猶豫起來:“這……”

天梯樓裏人上前來,截下妖修話頭:“這位道友,請速速登船。另來,此二位是天梯樓貴客,望您莫要唐突。”

妖修這才悻悻離去。

天梯樓的人轉身又請胡天去舷梯。

胡天招呼歸彥一聲:“走了。”

歸彥扭臉看了胡天一眼,跑到晴乙那邊去了。

易箜同晴乙都有些尴尬,胡天倒是大搖大擺上了舷梯。任晴乙在後頭領着歸彥。

歸彥身形小巧,卻是靈活敏捷,爬起舷梯毫無阻礙,比一般修士還輕便。

歸彥三兩下爬到舷梯中段,躍上扶欄,蹄踩一線,慢慢行去,左右顧盼。一時滾雲湧起,歸彥駐足,伸長脖子湊近幾分,鼻子抖動嗅了嗅。

惹了舷梯上的修士紛紛去看。有不知它來歷的,想要捉去。待那修士手來,歸彥輕松跳起,再落在別處,回頭瞥那人一眼,很是不屑。

不一會兒,歸彥便輕松走完了舷梯,蹲坐在舷梯盡頭的扶欄上,向下看去,睥睨衆修士。

易箜驚嘆:“這妖獸修為不俗,也看不出是個什麽品種。怕是個稀罕的,胡前輩是要留它做靈獸嗎?”

胡天說笑:“快閉嘴罷。搞不好我都打不過它。惹惱了,它把我變個靈獸,那就不合算了。”

“這倒也是。”未曾想易箜是個癡的,感同身受,“譬如晴乙,我就肯定打不過她。其實有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她鬼靈……”

晴乙此時落在易箜身後,聽聞他癡言癡語,倒是笑起來。

晴乙雖常含笑意,此時卻是眼眉彎彎,垂下了眼睑,身體都透明了幾分。

胡天挑眉,看了看易箜又去瞧晴乙。卻見晴乙忽地閃身向旁。下一刻,半空傳來一聲尖響,好似裂帛一般。一具頭骨直穿過了方才晴乙漂浮的位置。

夜渡平臺那頭姬無法惡狠狠叫聲尖銳:“我不許你們走!”

姬無法站在無極界碑下,手上撚訣,一時他身後數根人骨浮現拼成人形,便是要沖來捉晴乙。

“欺人太甚!”易箜血氣上湧,滿面漲紅,當下祭出虎筋鬼爪半月弓。

易箜挺腰收背,左手執弓,右手拉弦。一時手上青筋暴起,弓弦寸寸向後,煞氣化箭,寸寸顯出。

弓滿箭成,弦貼于易箜唇邊。

易箜雙目一紅。晴乙大叫一聲“不可殺他!”

那箭卻已然飛馳而去,剖開長夜,尾帶火羽,直奔姬無法,煞氣凜然。

姬無法往昔驕橫,此時卻被吓呆。

說時遲那時快,箭矢只離姬無法一寸,忽化成一個火球,驟然炸裂,瞬息散發開去。只燒了姬無法一臉黑灰。

便是易箜手下容情。

易箜臉色轉敗,收了長弓,轉頭沖晴乙擺頭示意。晴乙便疾速飛進了船艙。

這一番變故,也是極快。

待到衆人醒神,再去看無極界碑,姬無法狼狽爬起來,咬牙切齒似有不甘,又想撚訣。

只聞穿上甲板一赤面大漢,長喝一聲:“盾起禦敵!”

巨舸之上金光大起,并連舷梯也是一層金光裹住。姬無法再施得法術也難侵入舷梯,直氣得姬無法滿地打滾。

胡天擡頭望去,甲板之上,赤面大漢正是早前給他蓋章的那位。

此時大漢身邊有人勸:“何苦來,為個不相幹的鬼修,惹怒了那魔星,待你回來,他必不容你。”

大漢冷哼:“老子此番帶了鎮他的人回,還怕他一黃口小兒?”

“原來此番是去魔域,接少樓主回來!”

船上衆多天梯樓修士頓時歡呼雀躍。

不一時,登船的修士均到得舟上。赤面大漢便令人收起舷梯,起錨開船。

此時衆修都在一大船艙內守候。歸彥繞場一周,巡視完畢,翻身上了倉頂橫梁。自家蹲坐,又扮做一塊石雕。

胡天見它安分,便去找易箜。

易箜正蹲在一邊,問晴乙:“那根骨頭傷到你了沒?”

晴乙卻冷臉訓他:“那小兒雖可惡,但你怎麽就動了殺心。平常人殺了無不可,那是天梯樓的人,你在人家地界上喊打喊殺,平白招惹禍事!你尚未築基,竟如此膽肥!”

易箜委屈兮兮:“你靈體不穩固,他用骨頭捕你,我就急了……”

胡天看熱鬧不嫌事大,也不去拉勸,只管往易箜旁邊一蹲,捧起來臉,樂呵呵看晴乙訓小孩兒。

晴乙又說了幾句,倒覺得挺不好意思,對胡天說:“胡前輩見笑。”

胡天:“沒啊,挺好玩兒。”

倒把晴乙同易箜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兩廂看看,又樂了。

晴乙:“其實也沒大事,沈前輩幫我穩固過了,骨頭來我也不怕的。”

易箜發愁:“還是得找穩固神魂的材料才好。”

此話一說,胡天倒是想起寸海釘來。他依稀記得自己築基時掉了一顆。之後卻是找不見了。

胡天思忖,十有八九是掉在了穆椿的星河芥子裏了。

胡天一時入了神,有人伸手推他才醒過來。不知何時,赤面大漢并一白臉小生進了倉來。

白臉小生進來作揖:“諸位,此番我等帶諸位離開烏蘭界。諸位可自行報上要去之處,我等會在最近的界橋處讓諸位下船。”

赤面大漢抱拳:“前番蓋章,今某特來為諸位拭去,蓋乃天梯樓規矩。”

赤面大漢言畢,上前抓了一個就給那人手臂上的章印擦了去。

說也奇怪,自家去擦擦不了。這赤面大漢輕松一抹,那印擦得幹幹淨淨。

大漢手快,不下片刻便把一船艙的修士手臂上的印記料理得差不多。

最後到了胡天跟前,赤面大漢剛抓了胡天的胳膊,白臉的那位上前阻攔:“樓主交代,這二位不必毀憶,只需隐去印記即可。”

胡天聽得這人話裏有話,便有疑惑。

赤面大漢依言,只是拍了拍胡天和易箜的胳膊,而不似旁人是抹去的。胡天胳膊上的半章悄然沉了下去。

此時白臉小生上前:“胡道友,易道友,二位是貴客,恕我等怠慢,請與我去他處安歇。”

說着,白臉小生便領着胡天同易箜往外行去。

此船倉角上有一木梯,胡天走到木梯前,聽得身後一修士道:“奇怪,我的修為怎地一下子提升這麽多?”

如此便知,那些人手上印記擦去時,關于天梯樓的一切記憶也跟着被抹去了。

胡天此時方知厲害,他在木梯前站了片刻,轉頭低聲喚一句:“歸彥。”

歸彥躍起,踩着胡天腦袋,先他一步出了船艙。

“小混球。”胡天捂着腦袋,上了木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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