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訂婚

秋,日暮。

鐘意從車棚下面推出來自己粉粉嫩嫩的電動車,一路出了東關小學。

道路綿長,兩旁栽滿了銀杏樹,葉子金燦燦。因為昨天下了陣雨,現在落了滿地,環衛阿姨在慢吞吞地清掃着。

鐘意深吸一口氣。

這時候的陽光已經不那麽毒辣了,柔和的陽光映的她肌膚瓷白而純淨,她心裏記挂着晚上訂婚宴的事情,覺着總算是塵埃落定;另一邊,她又有點遺憾。

說是遺憾,其實也不太對。畢竟,在那麽多人眼中,都是她鐘意高攀了。這樣的聲音多了,連鐘意也對自己起了懷疑。

她搖搖頭,把這些念頭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鐘意還沒進家門,就看見了趙青松的車,停在了自家樓下。

鐘意家以前是在城北的花園洋房裏,誰知父親去年做生意,一賠再賠,連房子都抵押出去了;兩個月前,一家人搬來了這一個老舊的居民樓裏。

趙青松,就是在鐘意家最落魄的情況下出現的,像電影情節,從天而降,來拯救這個負債累累的家。

鐘意把車停好,慢吞吞地往樓上走。

她與趙青松認識不過兩個月,竟然已經發展到要訂婚的地步了。

從包裏翻出鑰匙來,嘩啦啦的一串,剛插進鎖裏,還沒轉動,門就被人從裏面拉開了。

趙青松站在裏面,一身筆挺的西裝,看見鐘意,他那英俊的臉上露出笑容:“你休息一下,一會帶你去挑衣服。”

鐘意點點頭,輕聲說:“麻煩你了。”

是了,過了今天晚上,她與趙青松的關系,就更進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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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趙青松的了解,還僅僅停留在表面上——他家大業大,長相身高都很出挑,有點急性子,但也很紳士。

就這樣嫁給他也不錯,反正鐘意自己是想不出,還能有比趙青松更合适的結婚對象。

父親和母親已經先去挑選衣服了——哪怕如今生活拮據,兩位對這些細節的追求依舊沒有下降。

父親倒還好一些,母親眼光挑剔,若不是時間緊張,她甚至打算去訂一身旗袍來。

當然,這些開支,都是趙青松提供的。

一想到這裏,鐘意的心裏就頗不是滋味。

鐘意自知審美不過關,叫上了好友雲凝月——她與雲凝月是大學同學,後來又都留在了陸林市。

與鐘意不同,雲凝月目前專注于直播,是個小網紅,屬于比較成功的——前不久還受邀參加了一個綜藝節目,據說反響很不錯。

到了店裏,趙青松在休息區等待,雲凝月挑了七八件禮服,都拿了進來,給鐘意一件件地試。

雲凝月感喟:“你說你,不聲不響的,就釣了個鑽石王老五,真夠厲害的啊你。”

她嘴上說着,給她把背後的紐扣一粒粒扣上——鐘意很瘦,蝴蝶骨線條優美,看的雲凝月啧啧稱奇:“其實也沒什麽好稀罕的,看你這一身好皮相,最适合娶回家金屋藏嬌了。”

鐘意笑着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你也一樣。”

“借你吉言吧,”雲凝月聳聳肩,有些無奈,“沒辦法,現在的男人啊,要麽空有一副好皮囊,錢包比臉都幹淨;要麽呢,錢倒是有,只是肚子比錢包鼓多了。”

頓了片刻,雲凝月四下看了看,捅捅鐘意:“聽聞你男人有個表哥,叫梅什麽和的,能力高,皮相好,至今未婚——他今天晚上來不來啊?”

“不知道,”鐘意搖頭,“我沒聽青松提起過。”

雲凝月又說:“據說他都過三十了,清心寡欲的……哎,你說,他是不是身體有毛病啊?”

這話剛落,趙青松就在外面敲門了。雲凝月吐吐舌頭,不再八卦,笑眯眯地把鐘意推了出去。

衣服露了大半個肩膀,鐘意很少穿這樣的衣服,有些不太适應。

趙青松眼前一亮,誇她:“真漂亮。”

說着,他伸出手來,想觸碰鐘意的胳膊,鐘意不自然地躲開,擡起眼睛:“要不就這件了?”

雲凝月笑了:“那就這件吧,最襯你氣質。走,我幫你編個頭發。”

雲凝月是在妝點自己這件事情上下了苦功夫的,拉着鐘意就去了化妝間,給她把頭發散開,仔仔細細地編好,拿金色的葉子發夾做了點綴。

大概因為膚色白,鐘意的發色也比常人淺,泛褐色,微卷,雲凝月常說她美而脆弱,精致不似常人。

晚上的訂婚宴是私人性質的,只邀請了兩家交好的人過來;雲凝月自己常備着小禮服,拒絕了趙青松為她再購買的建議。

在她換裝的時候,鐘意與趙青松坐在沙發上,一時相對無言。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趙青松拿出手機來,看了眼屏幕,原本輕松愉悅的表情消失了,他對鐘意說了聲失陪,站起來,往外面走去。

鐘意只當是他工作上有事,沒放在心上。

等到雲凝月換好衣服,趙青松才走了進來。他表情依舊不太好,看得出是在勉力微笑。

他說:“小意,我們該走了。”

往酒店去的路上,趙青松的手機響了四五次,他都直接摁掉,沒有接。

鐘意心想,到底是什麽事情,才讓他這麽暴躁?

不過也沒時間細想了,剛下車,就被侍者引到了場地——陸陸續續的,人都到了。

大多數是陌生的臉龐,那是趙家請來的人;也有些熟悉的——在鐘意家家底豐厚的時候,這些人整日的登門拜訪,做客,可在鐘意爸爸生意失敗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上門。

鐘意跟随趙青松敬了幾桌酒之後,終于見到了自己的爸媽。

她的母親,高傲的宮繁女士,今日可以說是盛裝打扮了——她穿着件香雲紗的長旗袍,脖頸裏挂一串圓潤的珍珠項鏈,笑容和煦,端莊大方。

與昨日裏歇斯底裏與父親吵架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沖着鐘意招招手,鐘意走過去,坐在她的旁邊。

周遭的恭維聲起來了:“不愧是書香世家,瞧瞧這培養出的女兒,出色極了……”

“鐘太太好福氣啊,女兒長的這樣标致,女婿也風度翩翩……”

……

鐘意笑的臉都要僵掉了。

大概是家庭逢變,鐘意再不相信這些人說的話。

好不容易,鐘意對宮繁說:“我想出去透個氣。”

宮繁臉上帶着笑,附到她耳邊,說出話卻不怎麽溫情:“別一副不開心的模樣,你要讓人都知道,你和青松那孩子是情投意合,別弄得像是我們賣女兒一樣……媽媽也是為你好。”

鐘意斂眉:“我知道了,媽媽。”

宮繁拍拍她的手背。

趙青松被他父親帶走去接待其他客人了——趙青松的媽媽梅雅致不在這裏,據說是病了,還在醫院。

其實,暗地裏大家都知道,梅雅致是有些瞧不上鐘意這樣落魄的人家,但拗不過兒子喜歡。

連自己兒子的訂婚宴也不參加,這分明是想給鐘意的下馬威。

鐘意走到了露臺上,被一對在露臺激情相擁的人給驚着了;她後退了幾步,決定上樓,去上面透透氣。

家裏還風光的時候,她跟随父親來過多次,知道上面最上面有個天臺,天臺上也設有長椅,可以用來休息。

外面風很大,鐘意打了個哆嗦,慢慢地走到長椅旁,坐了下來。

今天沒有月亮,星星衆多,可惜鐘意對天文不感興趣,一個星座也沒有辨認出來。

她有些累,閉了閉眼。

鼻間忽然有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鐘意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極為英俊清貴的臉龐。

眉眼淡漠,鼻梁挺直,如匠人精心雕刻出來的玉像,沒有一絲雜質,也沒有一處瑕疵。

只是再怎麽英俊的臉,在這時候看到,都會被吓上一跳。

看她驚慌要叫,那男的直起腰來,眉頭微蹙,食指放在唇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鐘意捂着嘴,把那股驚悸,複又壓回了心口。

她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裙擺,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打擾您了,我這就走。”

她注意到,那男子另一只手夾了根煙,閃着火光,顯然是來這裏抽煙的。

男子把那煙碾滅,丢進垃圾桶中,聲音淡淡:“是我該說抱歉才對。”

頓了頓,他看向鐘意身上的衣着:“你是來參加訂婚宴的?怎麽跑出來了?”

鐘意說:“人太多了,有些悶,出來透透氣。”

話剛落地,一陣風吹來,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

男人的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瑩白的皮膚上停留了一下,又飛快移開。

他咳了一聲:“外面冷,不如室內暖和,你注意身體。”

聲音倒好聽。

鐘意沖他道謝之後,轉身離開。

剛下樓,就撞見了父親,父親扯住她,小聲斥責:“跑哪裏去了?儀式都快開始了,差點找不到人。”

說罷,就把一個盒子往鐘意手裏一塞,催促:“快,上去。”

鐘意被一把推到臺上,握着那個小盒子,看着趙青松含笑站在不遠處的地方,混混沌沌的腦袋,終于清醒了。

對了,訂婚時是要交換戒指的。

訂婚戒指是趙青松準備的,鐘意只瞧過一眼;交換完戒指之後,就該是趙青松的母親梅雅致為鐘意戴上項鏈了。

不過,今天梅雅致不在。

鐘意站在臺上,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剛剛在天臺上見到的那個清貴男子,不緊不慢,走了過來。

方才在暗處,寂寂黑夜遮了他許多,現在在燈光下,襯得他愈發不似凡人。倘若方才看的只覺他五官精致,而在如今,最吸引人的是他周身的氣質。

衣香鬓影,人聲喧嚣,唯有他一人,清冷而疏離,與周遭格格不入。

只要他随意地站在那裏,就把周遭其他的事務襯得黯淡無光。

鐘意看的有點呆了。

趙青松俯身,對她小聲解釋:“小意,這是我表哥,梅蘊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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