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聽到華恃這番話,周鯉啞然半晌,到現在才想起來自己的确是想得太過天真了。
華家小少爺根本就不可能管這趟閑事。
不過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回到房間,這場争執風波就很快歸于了平靜。
因為有人從樓道那處走了過來。
“我才剛不在一會兒,你們就鬧事了?”
出聲的是名拎着酒壺的胡茬男子,他披着件粗布灰袍,因為身形太過高大,袍子顯得并不合身,過窄的袖子緊緊箍着胳膊,勾勒出肌肉的明顯輪廓。或許是因為醉酒,這男子臉頰泛着紅暈,他歪歪倒倒地走過來,看也沒看旁邊的其他人,問也不問剛才發生了什麽,直接起手便朝着幾名風雨殿弟子的頭頂招呼了過去。
幾聲清脆的聲響,每個風雨殿弟子的頭上都吃了一記爆栗。
沒有任何遲疑,胡茬男子教訓過弟子之後直接将幾名弟子推到了靈道弟子們面前,語氣不耐道:“道歉。”
幾名風雨殿弟子臉色或青或白,臉色難看至極,其中一名弟子甚至忍不住擡頭對着男子頂撞起來:“根本就是他們先來挑……”
“閉嘴。”男子直接按住那名弟子的腦袋,令他低下了頭來,他聲音冷冷地說:“道歉。”
那弟子終究還是沒有将話說出來,認命地低頭悶聲向其他幾名靈道弟子道了欠。
這下反倒是靈道弟子們不知該怎麽說了,華恃在旁邊看得分明,靈道那群弟子本就是故意前來找茬,現在對方先開口賠禮道歉,他們自诩正道門派,自然是沒辦法再繼續生事。
最後靈道弟子們冷着臉又訓斥了幾名風雨殿弟子,看了眼那名胡茬男子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不過經過這麽場鬧劇,風雨殿弟子們的臉色都不太好,也沒吃上多少東西就沉着臉離開了大堂,各自回到了房間裏。而那名胡茬男子在獨自喝了幾杯酒之後,也很快醉倒在了桌上,讓酒樓的小二扶着上了樓。
華恃和周鯉在旁邊目睹了整個過程,華恃目光滿是好奇,周鯉卻是故意回避了視線,只是神情不怎麽專注地盯着桌上的茶杯,明顯心神都在風雨殿的那桌人身上。
等到風雨殿的人全都回屋之後,周鯉才神情複雜地回頭看了眼樓道。
整個大堂其他人似乎都在注意着風雨殿的那撥人,這時等到他們都離開了,坐在堂中其他門派的少年們才開始小聲讨論起來:“這群家夥還是喜歡臭着臉,還以為自己是什麽厲害人物呢,過街老鼠罷了。”
“看見剛才那醉鬼了嗎?聽說那家夥已經一千多歲了,是現在風雨殿的副殿主,當年曾經跟在邪道之主方微的身邊,是方微最好用的狗呢。”
“那家夥?就他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還跟過方微?”
“你以為他算什麽人,充其量也就是條會咬人的狗,他主子都沒了,自然沒法再猖狂,現在就是個醉鬼罷了。”
“哈哈,我聽說他以前還替雷火山莊的莊主拉過車,給寒溪宗的人下過跪,風雨殿現在就是紙糊的,別看剛才那群家夥眼神兇狠,那都是裝的,風雨殿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活,整個門派上下也就十來個人而已,那老醉鬼為了掙錢到處替人跑腿低頭哈腰,連臉都不要了。”
“方微九泉之下要知道風雨殿現在這副模樣,怕是得氣得掀棺材。”
“可不是,哈哈哈。”
大堂裏全是關于風雨殿的談論,不少人說着忍不住取笑起來,華恃仔細聽着這些話,縱然在知道魔頭方微與柳栖霜的死有關之後,他對這魔頭已經沒有了半點好感,但關于當年風雨殿的事情,華恃仍是聽過不少,現在看昔日呼風喚雨的風雨殿淪落到這般模樣,他仍是忍不住唏噓。
華恃戳了戳身邊的周鯉,将他當做某種百科來用:“那個醉鬼是誰?剛才那群人說他是當年方微身邊的人?”
周鯉聽見他問起這事,左右看了看确定沒人注意到這邊,這才低聲道:“是的,這人叫陸曜,是現在的風雨殿副殿主,不過說是副殿主,其實和殿主也差不多,因為自從魔頭方微死後,風雨殿就始終沒再有過殿主。”
華恃漫不經心似地“哦”了聲,沒再回應周鯉,不過心裏面卻在悄然對系統道:“原來剛才那個就是陸曜?那個據說千年前曾經重傷被十數名高手追殺,後面還反殺了三個的陸曜?憑借一人之力讓整個摧星樓三天內無人敢出門的陸曜?”
華恃這麽問着,沒聽見系統的回應,于是忍不住又問了兩聲。
直到這時方微才終于漸漸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怔然應了聲:“嗯。”
他沒想到自己千年後回到塵世,所見到的第一個熟悉的人會是陸曜,而且是這樣的陸曜。
陸曜是什麽樣的人?
在方微的記憶當中,此人應該是整個風雨殿最不受約束的人,當初他是從荒山野嶺裏将陸曜給撿回來的,那時候的陸曜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家夥,渾身是傷瘦得脫形,方微命人替他看過了傷,又将他扔進風雨殿的暖池裏泡了三天,這才終于将人給救過來。
奈何被救的人半點不懂感恩,甚至連與人交流都不會,剛醒來的時候他先是抓傷了守着照顧他的風雨殿弟子,接着又砸了房間裏的名貴瓷器,咬人抓人這種事情不下少數,整整三天的時間裏将整個風雨殿鬧得烏煙瘴氣,最後還是方微回來安撫了他,才令他漸漸平靜下來。
方微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是如何安撫陸曜的了,反正從那之後,他替陸曜起了名字,陸曜也就跟在了他的身邊,開始幫他做事。
不過就算是這樣,陸曜依舊是個難馴的家夥,這人在很長的時間裏只聽從方微的吩咐,其餘根本不肯和任何人好好交流,而且就算是聽從方微的吩咐辦事,他也只會選擇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完成任務,在許多人的眼中,他根本就是個完全不通任何處事規則的野獸,只憑着獸類的直覺做事,将自己隔絕在人群之外的封閉世界裏,只允許方微稍稍踏足其中。
那時候的陸曜根本不懂什麽叫做妥協,也根本不會依循任何規則,他莽撞沖動,不講道理,誰也沒有辦法束縛他。
但誰也無法想到,當年的陸曜竟會變成現在這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如果不是從些許細微的動作和神态确認此人的确就是陸曜,方微甚至無法确定他真的是當年跟在自己身邊的那名少年。
方微心中有着太多的詫異與困惑,以至于在聽到華恃的問話時,沒能夠立即做出反應,等到華恃又喊了幾次,方微才終于收回心神,“嗯”了聲後淡淡應道:“是他。”
說出這話之後,方微已經不知道華恃究竟回應了什麽,只知道對方的語氣很是驚訝,甚至帶着點不肯相信的意思。
不必說只是聽過昔日風雨殿方微和陸曜故事的華恃,就連方微本人也很難相信眼前的陸曜就是當年的陸曜,雖然關于風雨殿的故事,到現在已經有不少誇張的地方,但大家對于陸曜此人的評價大多都是正确的。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現在大堂裏這群人提起陸曜才是這種反應。
一個曾經無法無天的家夥,現在變成這副唯唯諾諾的模樣,看在他們眼裏自然是可憐又可笑至極。
方微再度沉默下來,而華恃在經過了最初的驚訝之後,慢慢也不再出聲,他與周鯉吃過了東西,很快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房間。風雨殿的閑事沒有在他心上留下太多影響,畢竟他也沒有管閑事的習慣。
在吃飽喝足又出去逛了會兒之後,華恃漸漸有了困意,收拾收拾去床上躺下很快沉入了夢境。
而也是直到華恃進入睡夢之後,一縷金色的光芒自他的身上緩緩飄出,它繞着華恃旋繞半圈,接着靈活地自窗口飄出,拖曳着流光往這酒樓的其他房間探去。
·
同時,酒樓最裏側的房間之內,幾名風雨殿的少年正圍坐在一起低聲商量着什麽,臉色沉肅帶着濃濃的怒意,似乎正說到最關鍵的地方。
而就在這時候,房間的門忽地被人推開,有人慢慢踱步進屋,手裏拿着酒葫蘆倚在了門邊。
少年們臉色難看,擡頭看向門口的男子,瞬間收了聲。
拿着酒葫蘆的男子正是陸曜,他松松散散靠在門邊,眼皮耷拉着似乎随時都能睡着,眼見幾名少年朝他看來,他沒什麽情緒的笑了聲,往嘴裏倒了口酒道:“怎麽?別怪我沒告訴過你們,你們要是現在跑去找那群家夥生事,那你們這輩子也別想再參加化靈大會,也別想進入靈域和靈物結契。”
幾名少年情緒顯然十分不悅,但卻應該已經習慣了陸曜的說法,其中一名少年道:“可是師父,我們什麽都沒有做錯,分明就是那群家夥在找理由欺負我們,憑什麽我們要忍……”
“憑我們風雨殿現在什麽都沒有。”陸曜面無表情,漆黑的瞳仁注視着少年們,冷冷截斷他們的話道,“不想讓風雨殿徹底消失,你們就給我乖乖忍着。”
這番話讓大家都沒了聲音,只其中看起來年齡最大的那名少年緊緊皺起了眉頭,猶豫許久後仍是忍不住壓着嗓音道:“可是你守着的根本就不是風雨殿,只是個空殼而已!”
話音落下,房間裏瞬間寂然。
那名出聲的少年感覺到所有人向自己身上投來的視線,眼神微黯似乎有些後悔,但轉瞬間他又仰起了臉,迎上陸曜的目光。
陸曜目光沉冷,手中舉着的酒葫蘆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下來,他捏着葫蘆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已經微微泛白。
衆人眼看着他朝那名少年走了過來,腳步很輕,但鞋底接觸地面發出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中卻尤其分明。
就在陸曜靠近之前,其餘幾名少年紛紛撲了上來,幾個人攔在陸曜的面前,幾個人使勁給說話的少年使眼色,少年沉默片刻,梗着脖子看了陸曜許久,到底還是沒有繼續将話說下去,只是垂着眼半晌輕聲道:“是我多言了,請師父責罰。”
陸曜依舊緊盯着少年,沒有立即出聲。
大家于是接着求情,因為聲音太雜聽起來叽叽喳喳的。
陸曜下颌緊繃,聽着衆人的聲音,許久才再度垂下眼皮,恢複平常沒什麽精神的樣子:“就算那樣又如何。”
他背轉過身,重新離開了房間,只在離開前輕飄飄落下一句話道:“就算它只剩下個空殼子,只要這殼子還在就夠了。”
說完這話,他已經推開另一處房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合上房門,陸曜舉起酒葫蘆猛灌了一口酒,接着他随手将葫蘆扔開,來到床邊正打算合衣躺下。
回身之時,他視線掃過房中桌椅,視線忽地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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