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酒樓的房間裏東西很少,所以只要稍有不同都會十分顯眼,因此陸曜在回頭的剎那就已經察覺到了房間內的不同。

就在房間那張原本空蕩的桌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抹水痕。

那水痕就像是有人将桌上的茶杯打翻,所以茶水溢出在了桌上,在旁人看來這或許只是普通的水痕,但看在陸曜的眼裏,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水痕的輪廓看起來仿佛尋常,但其實卻是有規則的,那是一道雷電般的形狀。

別人或許無法認出,但陸曜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

這圖案是一道暗號。

一道已經棄置許久未曾使用過的暗號,千年之前風雨殿行動所用的暗號。

而這暗號之所以會被棄用,是因為它只獨屬于一個人,那個人不在以後,這暗號自然就無人再用。

陸曜目光直直落在桌面用茶水畫出的暗號上,仿佛要将其洞穿,他右手習慣性地想要握住腰間的酒葫蘆猛灌上大口,以辨認自己究竟是清醒還是沉醉,然而等發覺腰間空空蕩蕩,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将酒葫蘆扔在了一旁。

他臉頰的肌肉緊緊繃着,仿佛只消松懈片刻眼前的一切便會化作夢境消失,他飛快來到桌前,伸手想要觸碰那片标記,但手才堪堪擡起,卻又立即落了下來。

“是你嗎?”

陸曜的聲音沉滞沙啞,伴随着明顯的顫抖:“是你回來了對嗎?”

房間裏沒有傳來任何回應的聲音,這憑空出現的暗號并不能給予他任何回應。

陸曜緊緊拽着雙拳,尋常總是半夢半醒般垂着眼皮的雙眼,這時候已經完全撐開,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的目光沒有在那片暗號上繼續停留下去,他擡起右手,指尖沒有觸碰那片痕跡,只虛虛自上方拂過,那片水痕上方很快便出現一道靈氣組成的光暈,那光暈凝成一道痕跡,循着某道軌跡往房間外延伸而去,順着走廊不知飄到了何處。

陸曜沒有立即跟上那道光暈,他喉結上下微動,神情專注地看着那道痕跡,仿佛見到的并非只是眼前的情景,而是通往千年前的軌跡。

過了好一會兒,他将雙眼緊緊閉上,等到再度睜開,他才終于收拾好所有情緒,推門再度走出房間,循着光暈軌跡所指向的方向而去。

最終陸曜腳步停在了酒樓三層裏側的某處房門之外。

那道暗號所留下的印記從他的房間裏一路通過走廊延伸至外面,最終指引着他來到了這處房間外面。

只是在找到目标之後,陸曜卻突然不敢再往前半步。千年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任性少年,現在看着這處緊閉着的房門,卻仿佛近鄉情怯般失去了再前進的勇氣,仿佛害怕自己即将伸出的雙手會毀去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夢境。

他就這樣長久地凝視着前方,最終是房門內傳來的動靜打斷了陸曜的思緒。

突然響起的腳步聲令陸曜神情有了瞬間的慌亂,在那瞬間他緊拽着雙拳竟是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就在他眉峰緊蹙擡起頭來的剎那,房間的大門驟然洞開,自屋內走出的年輕身影猝不及防撞進了陸曜的視線當中。

屋內的少年模樣俊秀,身着衣料華貴的白衣,看起來就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少爺,頗帶着幾分不知憂愁的閑适天真。

就在見到門內少年的剎那,陸曜身體僵硬,眼底所有的情緒驟然熄滅,化作了濃濃的失望。

不是他。

陸曜疲憊地合上眼,短促地笑出了聲,似乎是在嘲笑方才過于天真的自己。

·

而現在,華恃心中的驚訝也同樣難以言說。

他不明白自己不過是半夜肚子餓了,打算出門叫下人替自己找點吃的來,怎麽剛開門就遇到個家夥站在自己的房門前,用一種奇怪至極的表情盯着自己。

而這個家夥還是他下午才剛剛見過不久的風雨殿副殿主。

他聽說過這人的名字,也知道他的過去,但他卻不明白這人為什麽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門外面。

這家夥打算做什麽?

雖然聽說風雨殿陸曜已經成為了靈道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的家夥,但華恃曾經聽說過不少這人的殘暴往事,自然不會真的将他當作什麽好脾氣的家夥,他現在緊緊盯着面前的陸曜,眼神狐疑地在對方身上打量,遲疑良久才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陸曜将所有的情緒收歸眼底,擡眸後再度看向華恃,同樣打量起對方來。

半夜裏四下原本就已經十分安靜,華恃與陸曜對視,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華恃被這氣氛弄得有些不自在,終于忍不住在心裏面向系統求助道:“這家夥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看我幹什麽!我是哪裏惹到這位大爺了嗎?”

誰也不知道華恃這位大少爺表面不動聲色,但內心已經開始求助起系統自己該如何跑路了。

而此時待在華恃魂魄裏的方微聽到華恃內心的驚叫求助,只覺得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陸曜當然是他引過來的,為此他花了不少的力氣,甚至耗費了自己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神魂力量,這才短暫地離開華恃的身體并且在陸曜的房間桌上制造了暗號痕跡,讓對方依循着他所留下的記號找到了華恃這處。

他現在沒有辦法出現在陸曜的面前,也沒有辦法告訴陸曜自己現在的情況,所以只能夠用這樣的方式希望能夠引起陸曜的注意。

陸曜在長久的凝視之後,也的确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緊皺着眉頭,在短暫地沉默之後,陡然突然之間身形化作黑影,竟是出手朝着華恃襲擊而來!

華恃還在腦中向自己家系統求助,沒防住陸曜竟然會招呼也不打直接對自己動手,他本能地就從韻秀筆空間裏招出靈砂劍,擡手揮劍,險而又險地堪堪格擋住對方的攻擊。

“你這人究竟……”華恃臉色微變,想着要與對方理論,然而轉念他就想起了對方身為邪道中人,并非自己能夠講理的對象,于是他話鋒一轉,立即扭頭提氣便往外喊道:“來人救……”

華恃這番動靜,倒是讓陸曜愣住了,他沒想到對方最先的反應竟然是叫人。

不過好在他反應極快,就在華恃話音剛起的瞬間,他就一把捂住了對方的嘴,沉冷着聲音道:“你若是不喊出聲,我可以保證留你的性命。”

華恃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唔唔”着點了頭,并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保證自己絕不再多說廢話。

陸曜大概沒有碰到過這麽配合的家夥,見着華恃的動作竟然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當了太多年的醉鬼,所以說話才沒了威懾。

他緩緩松開華恃,微退半步,沉默當中,他視線落在了華恃的右手上。

準确的說,應該是他右手的靈砂劍上。

華恃注意到了陸曜的視線,他現在已經察覺出對方沒有要殺自己的意思,所以心思也開始活絡起來,見到陸曜對靈砂劍有反應,他心中疑惑,想要開口詢問,但想到剛才陸曜說過不許開口,于是也不敢再出聲,只緊緊盯着陸曜試圖用眼神傳遞自己的困惑。

陸曜良久方才将眼神自他的劍上移開,聲音略帶沙啞地道:“靈砂劍?”

華恃雙眼瞪大些許,此刻也忘了的保證,連忙出聲追問道:“你知道這把劍?”

陸曜瞥了華恃一眼。

華恃見他沒追究自己出聲的事情,于是大着膽子又接着問道:“你認識這把劍的主人?”

陸曜沒理會他這話,只是神情複雜地問道:“你的內息,你剛才使用的是幻光咒?”

華恃現在不關心什麽幻光咒,只想要立刻知道關于柳栖霜的事情,他沒有回答陸曜,只着急道:“你知道這把劍的主人是誰對不對?你還知道什麽?”

陸曜也不關心什麽靈砂劍,他剛才只是随口提起,而他現在只想知道面前這小少爺究竟為什麽會修行幻光咒,這明明是昔日方微所掌握的修行功法,他壓着氣息道:“我問你為什麽會幻光咒?”

華恃覺得此人毫不講理:“是我先問的!該你先告訴我!”

可惜陸曜昔年就是出了名的不講理,他對着華恃亮了亮自己腰間的兵刃,冷冷道:“說。”

華恃:“……”

而此時比在場兩個人心情還要更加複雜的,大概就是方微了。

他費盡力氣讓陸曜找來這裏,原本是想要解決問題,卻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能夠為此吵起來,而他們争吵的原因還是他自己。

雖然是不同身份的他。

華恃在陸曜的暴力脅迫下沒能夠堅持太久,他很快收回了自己剛才的底氣,悶聲道:“我是不小心在凝山靈道總壇附近的某個山洞發現這把劍和這功法的,看它似乎很好用,所以就撿起來修煉了。”

這話是方微在剛才替華恃提供的說法,華恃雖然覺得這說法應該騙不了人,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別的說辭,于是只能拿來用了。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聽完這個說法,陸曜竟然真的似乎相信了他的話。

又是長久的審視,陸曜詢問了華恃在山洞裏的細節,又與他說了些話,竟然真的像是已經完全相信了他的說法,沒過多久就結束了詢問,轉身打算離開房間。

然而眼看着他轉身離開,華恃卻沒忘記自己剛才的問題,他在對方走出去之前出聲叫住了對方,抿唇道:“你還沒有告訴我,這把劍的主人……”

“柳栖霜,千年前曾經暫代過幾年靈道之主。”陸曜轉身就走,只丢下最後一句話,“其他的別問我,我對靈道不怎麽了解,也沒什麽興趣。”

說完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拐角處。

華恃愣愣看着那處,忍不住喃喃道:“他就這麽走了?他究竟是來幹嘛的?”

方微也同樣看着陸曜離開的方向。

他當然知道陸曜看似已經對華恃沒有了興趣,但實際上經過自己的這番動作,他其實早已經對華恃的身份産生了疑惑,雖然看起來陸曜似乎已經暫時對華恃失去了興趣,但他在接下來的化靈大會過程中,必然會重點關注華恃的一舉一動。

而這正是方微想要的結果。

接下來他就只等合适的時候讓華恃向他亮出邪道之主的令牌……

方微正這樣想着,突然察覺到眼下情形似乎有些不對,他看着突然沖進屋子裏找出回夢珠的華恃,忍不住問道:“宿主你在做什麽?”

華恃盯着手中的回夢珠,神情專注地道:“原來他曾經暫代過靈道之主。”

方微突然意識到了華恃的想法,心中立即升起不妙的預感:“你……”

華恃道:“聽說每屆的化靈大會舉辦的時候,靈道與邪道之主都會親自來到天晴城,既然是這樣,那麽他肯定也來過這裏。”

這麽說着,沒等方微再開口阻止,華恃已經将靈力灌注進回夢珠中,再次開啓了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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