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華恃的判斷并沒有錯,方微的确曾經來過天晴城,并且如果方微的記憶沒有錯誤的話,他甚至曾經也在這處落腳過。
雖然已經過了千年時間,但對于修煉者來說還不至于到達滄海桑田的地步,千年的時間天晴城裏的确變了許多,這間酒樓當然也不是從前的那間,但熱鬧的地段都大同小異,方微來這裏的次數不少,沒準哪次就曾經在這處地方住過,華恃使用回光珠看起來好似莽撞,但實際上的确很有可能會見到當年的方微。
但卻不知道這次回光珠會展示什麽樣的畫面,會不會暴露些什麽方微不願暴露的東西。
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回光珠散發出朦胧光暈的瞬間,四周的場景已經随之改變。房間內的擺設與飾物變得全然不同,華恃推開房間的門,甚至連外面的景色也已經完全成了陌生的模樣。
“真的成功了?”華恃忍不住覺得驚詫,只是他反應過來後很快就朝着外面走去,“柳栖霜在哪裏?”
經過上次回光珠的場景斷在關鍵時刻的經歷,華恃心裏面知道這回光珠的畫面只有十分鐘的時間,所以他連片刻都不肯耽誤,在确認自己已經進入千年前幻境的瞬間,他已經開始尋找起柳栖霜的蹤跡。
方微也同樣有些怔然,時間過去太久,而他在天晴城經歷過的事情不少,他的确沒能夠回憶起這場景究竟是哪裏,而他當時又在這裏做了什麽。
他沉默不語,看着華恃穿過走廊來到酒樓的院落當中,這才發覺幻境中正是春日時節,院中桃花盛放,而昔日的他正負手站在桃花樹下,微垂着眼眸似乎正思考着什麽,又或者只是在等什麽人。
華恃腳步倏地頓住了。
他顯然已經認出了樹下的柳栖霜。
“好奇怪。”華恃站在院落的外面,沒有立即上前,只是眨眼看着那道浸染着月色的身影,在心中低聲對系統道:“雖然我很清楚我看到的都是幻境,這都是回光珠變出來的場景,但是我看着他卻感覺……感覺我好像真的走到了他面前一樣。”
方微靜靜聽着華恃的話,沒有開口。
當年的他當然不可能料到會有人會通過回光珠看到自己,但跟随着華恃看到這幕畫面,方微也很快記起眼前的畫面究竟發生在什麽時候了。
很巧的是,這次的事正好發生在上次華恃在總壇用回光珠看到的事情後不久。
正如同不久前陸曜對華恃所說的那樣,柳栖霜曾經暫代過靈道之主。
這件事情說來有些湊巧,就連方微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但事情的确就是這樣,柳栖霜這個身份的出現實在是個再意外不過的意外。
當年方微被風雨殿主收作徒弟,但事情并沒有那麽順風順水,風雨殿內勢力衆多,邪道又亂得厲害,方微在風雨殿內跟随殿主修行,因為有殿主相護,所以前面一段時間過得還算安定,但某次殿主受傷閉關,風雨殿內那群對他有所成見的家夥就全都冒出來了。
那時候的他因為靈海盡廢無法進入靈化狀态,身體也正處于特殊狀況,所以根本無法與那群家夥動手,所以毫無疑問的,他被那群家夥所重傷,最後費盡力氣才逃出了風雨殿。
或許是因為相貌生得不似邪道中人,他在離開風雨殿後昏倒在路邊,竟是被靈道總壇的人給撿了回去。
那群人認為他是被風雨殿迫害的靈道人士,将他救回去後替他治傷留他住下,而他那時候正好也沒有去處,所以在靈道衆人詢問起他來歷與身份的時候,他随口替自己編造了個身份名字,這個身份,就是柳栖霜。
不過那時候的方微根本沒有想到他後來會在靈道待那麽長的時間。
他原本只不過想要借助靈道的勢力暫時躲避風雨殿內那群家夥的追殺,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合了靈道衆人的眼緣,在靈道待了半年的時間之後,他沒有等到師父出關将自己帶回風雨殿,卻意外等到了靈道之主對他的青睐。
之後的事情發展就遠遠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了,他用柳栖霜的身份在靈道待了不短的時間,從最初的默默無聞到後來漸漸開始嶄露鋒芒,再到後來靈道出事,上代靈道之主重傷去世之前,竟是将代理靈道之主的位置交給了他。
再到後來,雖然風雨殿主出關之後命人四處尋找并最終聯絡到了他,但他卻已經沒有辦法輕易抛棄柳栖霜這個身份了。
那時候他不得不經常切換着兩種身份在江湖行走,最後柳栖霜暫代了靈道之主,而方微成為了邪道之主,但不管是靈道還是邪道,誰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雖然聽起來風光不已,但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方微依舊是心情複雜。
沒有人知道他那時候過得究竟有多累,不管是靈道還是邪道,兩邊的勢力都有着無數的事情需要處理,并且還都需要他親自前往,當面處理。為此他不得不使用最快的速度來往各種地方,經常白天還在東邊的城鎮主持靈道某處門派的大會,晚上他就不得不脫下白衣換上黑袍,奔赴萬裏外的某處山頭調停邪道兩處勢力內鬥。
而現在站在庭院裏見到千年前桃花樹下的自己,方微很快便回想起了那段不堪回憶的日子。
如果他沒有記錯,現在回光珠所看到的這幕場景,就發生在他暫代靈道之主後,第一次主持化靈大會的時候。
玄青大陸向來都有規矩,化靈大會是整個玄青大陸最重要的盛會之一,所以不論發生了什麽,靈道與邪道都必須暫且放下成見共同參與大會,而不論是靈道之主還是邪道之主,都會在當天到場主持大會。
對于方微來說,要主持一場化靈大會并不算困難的事情,然而難就難在,當時的靈道之主和邪道之主都是他。
而他根本沒有辦法讓柳栖霜和方微同時出現在人們面前。
究竟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成了他當時最苦惱的問題,而此刻他站在桃花樹下,便是在思索着這件事情的解決辦法。
然而不管當時的方微心情多麽複雜,時隔千年的時間,站在院落外的華恃也并不能看懂他的心思。
他只是隔得遠遠的看着柳栖霜的背影,就像是在欣賞一幅陽光明媚的畫卷,畫中的所有筆墨都是最精致的筆調。
“他真好看。”華恃輕聲說着,末了竟還忍不住向自家系統尋求共感,“對吧?”
方微假裝沒有聽見這話,也同樣正注視着遠處千年前的自己,他記得自己這時候站在這裏是在等人。
他的記憶并沒有出錯,不過片刻,回光珠的場景裏,他等待的那人就到了。
而看到來人,華恃幾乎是立即就發出了不滿的聲音:“怎麽又是這家夥?他是粘人精嗎?天天粘着阿霜?”
方微:“……”
他沒有理會華恃的說法,看着從外面走進來的計淵,這時候的計淵與上次見到沒有太大的區別,依舊是少年的模樣,不過這次的場景距離上次回光珠場景發生時本就相距時間不久,所以計淵本就不該有太大的區別。
只是方微依舊忍不住去想現在的計淵究竟變成了什麽模樣,他是否還在靈道當中,又是否已經成了獨當一面的強者。
他這麽想着,回光珠場景中的少年計淵已經對着樹下的柳栖霜開口道:“阿霜,明天的事情你吩咐的我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不過我還是不太明白……”
樹下的柳栖霜直至現在才終于回過頭來,他輕笑着看向計淵:“有什麽不明白的?”
計淵臉色不怎麽好看,似乎是不久前才受過什麽氣,這會兒心裏面還在憋悶,但卻又仿佛顧忌着什麽,并不願意遷怒到柳栖霜的身上,于是神情十分複雜,他道:“我聽說邪道之主方微以前幾次放過話挑釁你,大家都說只要你在的地方,他便不屑前往,他三番兩次這麽做,分明就是故意找你的麻煩看不起你,現在這次好不容易見着那魔頭方微,我們本該好好報仇,你怎麽還讓我在天晴城安排人手接待邪道的人?你就不想出口氣嗎?”
回光珠場景中的柳栖霜:“……”
此時看着這幕的方微:“……”
雖然時隔多年,但現在聽到這話的方微心情與當年仿佛還是如出一轍。
當年計淵在柳栖霜的面前數落魔頭方微的情況并不少,靈道本就看不上邪道,而因為他兩重身份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的原因,大家都認為靈道柳栖霜與邪道方微素有舊怨,所以才會互相不肯相見。
而計淵最是與柳栖霜要好,認為魔頭方微與柳栖霜有仇,他每次自是最先站出來罵方微的那個。
回光珠的場景還在繼續,柳栖霜聽罷少年計淵的話,面上浮起無奈笑意,搖頭道:“你忘了玄青大陸向來都有規矩,化靈大會期間不論靈道邪道都不能在天晴城生事。”
計淵面色不怎麽愉快,但他反駁不了柳栖霜,于是只能想了想道:“那我們可以等到化靈大會結束之後再想辦法對付他們,我們用計留住他們,然後再找人埋伏他們,好好教訓他們。”
那邊柳栖霜無言片刻,尚未開口,華恃已經忍不住道:“這小子究竟是靈道還是邪道的?我怎麽覺得他比邪道還要狠辣?”
方微:“……”
華恃對計淵這位回光珠裏每次出現在柳栖霜身邊當配角的少年滿是意見,忍不住低聲道:“這家夥小小年紀就這麽煩人,現在也不知道長成什麽樣子了。”
方微沒有出聲,心裏面同樣有些擔憂。
回光珠的幻象中,柳栖霜與計淵接着說話,他們說的都是關于化靈大會的安排,內容有些枯燥無味,大部分華恃也都聽不懂,他站在旁邊看着,覺得這次的回光珠幻境實在有些虧,自己花了許多力氣,卻只看到了柳栖霜與計淵交代工作。
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更虧,他只能緊緊盯着柳栖霜的臉,試圖看美人看個夠本。
十分鐘的時間并不長,而華恃看柳栖霜交代工作,就看了整整九分鐘的時間。
眼看着回光珠效果的時間就要結束,華恃也忍不住有些舍不得起來,他覺得這趟說起來還是不虧的,光是能夠看到柳栖霜的臉,就已經賺回來了。
就在這時候,柳栖霜終于向計淵交代完了事情,計淵雖然不情不願,但在向他柳栖霜發了頓關于魔頭方微的牢騷之後,他最終還是離開了院落。
而等到計淵離開之後,柳栖霜擡眸看了看天上月色,不知為何神色微沉,忽地轉身走進了不遠處的房間裏,并且随手帶上了房門。
華恃看得怔然,不知為何覺得柳栖霜的動作似乎有些着急,然而他卻又忍不住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因為柳栖霜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着急的人,他更像是那種不論什麽時候都沉穩異常,能夠在任何情況安撫身邊的人的存在。
“發生了什麽嗎?”華恃看着這幕,明知道得不到系統的回應,卻仍是忍不住喃喃問道,“他怎麽了?”
方微作為當事人,自然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他當時的确是有些着急了,原因很簡單,因為他那天晚上非但是約了計淵商議事情,還約了另一個人。
所以剛剛用過了柳栖霜身份的他,這時候匆匆趕往房間裏,是為了戴上面具換身裝備恢複方微的身份。
想到這裏,他将目光投向了院落的高牆處。
而這時候,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心思,就在他目光掠向那處的瞬間,有道黑影忽地越過高牆,悄然來到了這處院落之外。
雖然這黑影沒有發出聲音,酒樓的旁人也肯定不會注意到他的到來,但對于這時候就待在院落中的華恃來說,這道身影的到來卻是再明顯不過。
華恃被這突然到來的家夥吓了一跳,等仔細看清對方的面容,他非但沒有平複心情,反倒忍不住叫出了聲來:“是這家夥!陸曜?!”
出現在院中的人正是陸曜。
不過不是多年後拎着酒壺總是醉鬼模樣的陸曜,而是穿着黑衣身形瘦削眉眼淩厲的少年陸曜。
雖然同時少年模樣,但剛才離開的計淵與現在到來的陸曜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這時候滿臉陰郁的站在院落之中,視線在院中環顧片刻之後,他将目光最終投向了那處房門緊閉的屋子,也就是剛才柳栖霜所進入的那間屋子。
接着他緩緩垂眸,朝着那處房間走去。
華恃先前還在想這次的回光珠場景過于無趣,現在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連忙跟着往那處房間奔去:“這家夥在幹什麽?他一個邪道的人怎麽會到這裏來?他要對柳栖霜做什麽?”
他邊問邊要推開房門,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是身在回光珠的場景裏,似乎想要開口提醒房間裏的柳栖霜注意危險。
然而陸曜拎着手裏的匕首才剛走到房門口,華恃匆匆忙忙剛剛趕到他的面前準備打開房間,就在此時,四周場景倏地變化,光暈在霧氣裏瞬間消散,四周再度恢複成了現實的模樣。
不管是柳栖霜還是少年計淵與陸曜,都已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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