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對于華恃走到哪裏都會想起來掏出回光珠,閑來無事看看十分鐘小電影這種事情,方微早都已經習慣了。

既然回光珠所展示的只有他作為柳栖霜這個身份的畫面,那麽他也不必太過擔心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次幹脆也懶得阻止華恃的動作了,只由着他開啓回光珠的力量,查看千年前發生的事情。

反正他每次想阻止也都沒成功過。

這麽想着方微竟也多了些看戲的意思,眼看着面前白霧升騰,華恃再度陷入幻境當中,四周的景物霎時改變。

只不過與以往不同,從前幾次就算是四周環境改變,區別也都不會太大,這可能與華恃以前使用回光珠的地方有關,不管是靈道總壇的密室,還是後來的天晴城,那些都是千年來沒有什麽改變的所在,然而現在卻不一樣。

華恃所在的地方是玄靈閣的庭院,而在千年之前,本是沒有玄靈閣的。

等待白霧消散,華恃手裏捧着回光珠茫然睜開眼睛,入眼所見的景象,竟然是一片空曠森冷的樹林。

“這裏……”

華恃說不出口,這荒涼的樹林與他初見時美不勝收的亭臺樓閣實在是相差太大了吧?

睜眼看着四周随意生長的淩亂枝葉,雜草叢生的灌木與到處可見的蟲鳥,華恃實在是很難想象,千年的時間竟然能将一片荒林變成一處仙境般的庭院。

幻境的時效只有十分鐘,華恃用了半分鐘的時間觀察周圍的環境,并且壓抑心底的震驚,但他卻并沒有忘記自己開啓回光珠幻境的真正目的。

回光珠既然被成功啓動,那便說明柳栖霜的确曾經在這附近出現過,但華恃将四周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人的蹤跡,他着急地尋找着,最後将視線定在了荒野高處的一片空地上。

那是距離這處荒林最近的山峰,自山腰上有處地方地勢平坦,且恰好沒有任何樹木遮擋視野,從那裏往下放看,正好便能夠見到淺淺的雲霧與雲霧下方的正片山林。

華恃這段時日修煉還算勤奮,雖然不會禦劍飛行這種東西,但是要躍上那處山腰還是可以辦到的。

他為了節約時間,甚至連趕路之前的慣例叫環節也省了,撩起衣袖蓄力飛快的攀折山岩很快躍上了高臺。

而等他到了那處地方,看見正站在高臺中向着下方荒林俯視的熟悉身影,華恃松了口氣,知道自己費這麽大功夫總算是沒有找錯地方。

不過他很快又注意到,就在柳栖霜的身側,還站着另一個人。

那人赫然就是他那位看起來不怎麽靠譜,将他扔到玄靈閣中打掃衛生,後面就再也沒有管過他的便宜師父玄靈閣主宣書致。

華恃臉色微變,心裏最先冒出來的想法就是宣書致說他與柳栖霜并不太熟悉,但現在看起來,這兩個人不是還在并肩看雲海嗎?

這也叫不太熟悉?

華恃拍了拍身上因為剛剛爬山沾上的灰塵,朝着那頭崖邊站着的人走進了些,雖然明知他此時是身在幻境當中,卻還是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像是怕驚到了誰。

不過雖然表現得很是安靜,但事實上華恃的心裏卻半點也靜不下來,他內心的喧嚣幾乎已經将住在華恃魂魄中的方微鬧得頭腦發暈。

“我那個師父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明明單獨和柳栖霜見過面,為什麽要騙我說不熟?”

“啊啊啊啊啊還有他能不能別靠那麽近!他認識柳栖霜為什麽要藏着掖着?他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該不會他對柳栖霜也有意思吧?”

“所以我千挑萬選,竟然又挑中了個情敵當師父?!”

華恃心裏面的猜測越來越多,甚至差點要把自己給憋壞,他不住猜測着柳栖霜和宣書致之間的關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們幾乎快要貼在一起的肩膀,瞪圓了眼氣鼓鼓的模樣大有種要沖破千年的時間撕開幻境把兩人拉開的意思。

不過方微聽得好笑,卻知道華恃的猜想根本就完全是都是錯的。

宣書致并沒有欺騙過華恃,當年的宣書致與柳栖霜,的确并不熟悉。

當然這只是宣書致以為的不熟悉,因為在他的心中,柳栖霜就是代理靈道之主,是他們風雨殿的對手,也是邪主方微的勁敵。

所以宣書致這次會和柳栖霜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裏,是因為他原本是準備來殺柳栖霜的。

不過之所以後來會變成華恃在回光珠裏所看到的這幅場景,那是因為宣書致失手了。

當然他會失手也是必然的,因為方微早就對宣書致的功法了如指掌,甚至連他的殺手锏也全都知曉,對付起來自然不會花費太多功夫。

于是現在回光珠裏發生在華恃眼前的這幕,就是宣書致在暗殺失敗之後,被柳栖霜捉着強行開導聊天的畫面。

那時候的宣書致和現在不同,年輕時候的宣書致遠不是現在這副老狐貍作派,他在方微的面前看着還有些生嫩,雖然仍是眯眼笑着,但眼底卻仍然可見壓抑着的怒火。

他寒着聲音壓着火氣道:“要殺要剮随你便,你拉着我在這看雲看山看樹又是什麽意思?”

沉默了許久的人突然出聲,讓原本腦子裏面已經根據兩人獨處的場景編纂了無數愛恨情仇的華恃頓時停下了胡思亂想。

他有些發懵地看着站在崖邊的兩人,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是因為太過關心,所以弄錯了兩人間的關系。

“他們……在幹什麽?”華恃頓時也生氣不起來了,因為看這場面,似乎回光珠裏的宣書致比他還要生氣得多,仿佛跟柳栖霜待在一起就是生不如死的煎熬,只恨不能立刻離開這裏再不必見到柳栖霜。

華恃看出了宣書致的态度,忍不住啧了聲:“師父這是不是有點不知好歹了?”

方微漠然無聲地聽着華恃的評價,心裏面覺得無奈又好笑。

剛才這位小少爺還在怪宣書致和柳栖霜走得太近,如今見宣書致對柳栖霜的排斥,這人卻不知為什麽反倒不高興起來了。

華恃還在不明所以地看着熱鬧,回光珠的畫面當中,宣書致已經再度對柳栖霜動起了手。

很可惜這時候的宣書致實力雖然不錯,但還遠不是柳栖霜的對手,不過只交手了不過兩招,宣書致就又被柳栖霜給制服了。

眼看着宣書致被扣着手腕有苦說不出只能瞪眼的樣子,華恃聯想起現在折騰自己這群弟子折騰得厲害的玄靈閣閣主,忍不住心裏面竟覺得有些舒适。

“師父欺負我讓我打掃院落,現在柳栖霜使勁欺負我師父,這算不算柳栖霜隔空替我解氣?”華恃這麽想着,突然覺得自己的說法極有道理。

方微看了眼沉浸在自己理論中的華恃,欲言又止片刻,到底還是沒有多言。

這時候回光珠裏的宣書致知道自己絕不會是柳栖霜的對手,終于也放棄了反抗,臉色也冷了下來:“你究竟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為什麽不殺了我?”

柳栖霜松開宣書致的手腕,也不擔心他再出手,只垂眸看着雲海低聲問道:“是誰讓你來殺我的?姬雁?還是陸曜?”

宣書致臉色微變,到底還是悶聲應道:“陸曜提出,易湛同意的,我……”

“原本該是易湛出手,最後是你替了他。”柳栖霜平靜點破。

宣書致緊皺着眉頭,半晌終于道:“是。”

柳栖霜依舊專注地看着崖下的景色,似乎沒有比那景色更值得關注的事情。

宣書致臉色難看地問道:“你為什麽不猜是邪主的命令?”

柳栖霜聽見這話終于有了反應,他回過頭眼神複雜地看了宣書致一眼,随後也又很快将視線收了回去。

宣書致頓了頓:“你剛剛看我是什麽意思?”

和他同樣迷茫的還有圍觀群衆華恃,他在腦中詢問系統道:“怎麽了?為什麽他提到邪主方微,柳栖霜會是這個反應?”

既不像是聽到仇敵的名字該有的反應,也不像是在擔心什麽,如果非要說的話,反倒像是聽到了什麽荒唐的消息,想要解釋卻又說不出口。

華恃和宣書致不明白,但方微卻是再明白不過,就算時隔多年他也依然清楚……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用方微的身份發布過要暗殺柳栖霜的命令。

當時他身具兩種身份,所以對靈道與邪道的動靜皆了如指掌,他每次總是盡力從中周旋解決兩方的争鬥,實際上每天過得焦頭爛額擔憂不已,但看在旁人的眼中,他卻是運籌帷幄仿佛無事不知。

方微也是後來才知道跟在自己身邊的人是這樣看他的。

山崖空地上,柳栖霜與宣書致又說了些什麽,最後柳栖霜終于松口,出聲道:“你回去吧。”

宣書致緊抿着唇看他半晌,卻沒有立即離開,反倒像是沒死過般,重新走到了宣書致的面前:“你為什麽不殺我?”

柳栖霜眉梢多了抹無奈,揉了揉額角道:“不想殺。”

宣書致步步緊逼,不依不撓:“那你究竟在想什麽?”他緊盯着柳栖霜的眼睛,很快又問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柳栖霜這次沉默了很久。

久到圍觀的華恃都有些急了,雙手握拳忍不住在口中喃喃念道:“快啊!快說點什麽!回光珠的時間都要到了,可不能斷在這裏!”

方微:“……”

他接着看幻境裏過去的場景,好在這次沒讓華恃失望,柳栖霜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終于拂袖看着山崖下方的荒林道:“我在想……”

“這裏風景秀美,景色宜人,若是将來有閑,在這裏建造一座山莊,或許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宣書致料想不到柳栖霜會突然說出這話,他怔了片刻剛才循着柳栖霜的目光看去,看着下方薄霧裏密集的樹與根須,竟是脫口順着他的話道:“這裏地勢偏僻荒無人煙,根本不适合居住。”

“只要有人站出來,便會有人跟上來。”柳栖霜并不擔憂這個問題:“你若是建造一處人間仙境,總會有人慕名而來。”

宣書致默然片刻,又道:“可是這裏野獸衆多,迷霧含毒,你又準備怎麽解決?”

“野獸是因為無人馴化才會傷人,迷霧是因為人煙稀少所以不化,只要你将這裏建造得足夠漂亮,只要有人願意與你同行,這些都可以解決。”

宣書致忍不住哂笑:“我為什麽要花費這麽大的功夫在荒山野嶺蓋房子?我看起來像有病的樣子?”

沒等柳栖霜回應,宣書致又道:“還有最重要的問題,這座荒林樹木枯黃多是矮樹,那是因為它日照不足被那頭的山擋了大半陽光,水源也不夠只有涓涓細流,你要在這裏建造莊園,沒有陽光也沒有水源,有什麽用……”

他話音未落,忽地聽見了劍鳴之聲。

劍聲铿然,劍風如同一道電光,自柳栖霜的手中綻開,接着擴散語天地間,劃破雲海與山巅,最終凝聚在遠處陽光之下。

接着天地嗡鳴,遠處遮蔽陽光的高峰猝然自中心處開裂,一分為二。

而就在那裂縫之中,銀色水流從天而降,沖刷過荒林遍布枯枝落葉的幹澀泥土,自行循着溝壑填成一條粼粼白河。

天地霎時開闊,有鳥鳴聲自幽遠處傳來。

柳栖霜收劍入鞘,回眸笑道:“現在這裏什麽都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華恃發出了靈魂的吶喊,所以這次回光珠沒有斷在關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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