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吃飽撐的
“真我的呼喚”就是使命感。
何東終于踏上“重新走一遍青春”的路上。
家長就愛聽自己孩子白話“我以後肯定能掙大錢”,“能當大官”,等特落地铿锵的豪言壯語,其實心裏明鏡似的,這孩子連小錢都賺不了,估計床頭櫃上擺的那錢罐小豬都裝不滿,可心裏還跟喝了蜜似的那麽甜。為嘛?為自己孩子有志向。可何東的那什麽“青春重新走一回”,“活得高興點”,尋找“幸福感”啥的,在大家看來就是有毛病,活膩歪了,吃飽撐的,該看精神病醫生了。
別人愛咋看咋看,正式地,悄悄地辭了職的何東開始了自己的青春之旅,要重新從大學畢業那會兒過一回。
何北拽着他去買衣服,說是真想年青就得把他那四平八穩,中規中矩的未老先衰裝扔了。在服裝店,何北把一件件衣服朝何東懷裏扔去,他只好抱着一堆衣服走到何北旁邊宣布:“我的衣服我做主。”
何北斜眼打量着他:“還想不想從二十二歲開始走一遍你那倒黴青春了?”
“想呵,這不是正走着呢嗎。”
“那就得徹底改頭換面,讓人一眼就認定你是二十二歲。”
“咱倆品味兒不一樣。”
“甭給我來那套,我多大?”
“二十三吧。”
“你多大?”
“二十七。”
“誰離二十二更近?”
“當然是你了。”
“那還廢什麽話?”
何東套上一件何北幫他挑的衣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怎麽看怎麽不對:“不行,象跳街舞的那幫孩子,跟我身份不符。”
何北不屑:“你什麽身份呵,不就找碗一員嗎?”
何東扒身上的衣服:“咱職業體驗師!”
何東再套上一件試,又往下扒:“不行不行,整個一馬戲團小醜。”
“拉倒吧你,別脫!”,何北說,“你沒發現,把你檔次提上去了,要不一看你老人家老想掏兜給你捐款。”
何東又換上一件在鏡子前照着:“怎麽樣這件,特顯年青?特顯個性是不是?”
“那是,也不看誰給你當參謀長?”
何東還在照着鏡子:“喲,我這樣一出門,是不是‘唰’一下就進入警察叔叔視線了?”
“那是,就不用老盯着我了。”何北得意。
“你說,找工要穿這個,人家能要我嗎?”
“你找什麽工呵,跟着我開酒吧得了。你不是說幫我跟我爸游說游說,讓他給我投資開酒吧嗎,什麽時候去呀你?”
“唐嬌那酒吧真要轉讓?”
“那還有假而且價錢特好,老板移民紙下來了,馬上就加拿大玩去了,看不上人民幣了。”
“真不是為了讨好唐嬌要盤?”
“瞧你說的,我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嗎?我早就想開酒吧你不是知道嗎?”
“知道是知道,可四叔不是說讓你把那拖把賣好了再考慮開酒吧的事嗎?”
“誰說我沒幹好?我不是因為你辭的嗎,你還好意思說?再說,我猜他根本不知道我辭職的事,你知道為嘛?我那頭兒不想讓我再回去了,所以就沒告我爸。我就在這夾縫裏呆得還挺舒服,嘿嘿。怎麽着,你不是想找工作嗎,幫我盤下酒吧,就是你找工作的第一步。你要幫我談成了,封你個經理助理怎麽樣?”
“經理。”
“付經理。”
“經理。”
“不行呵,我爸投錢讓你當經理,那我算什麽呀?”
“服務員呵,不是我官迷心竅,要說讓我當經理,你爸投的定數比讓你當大多了,承認不承認?”
“知識分子就是一肚子壞水,還沒怎麽着就想篡黨奪權。”
說幹就幹,何東馬上就去找四叔。不是說的從那水泥方格裏一出來,何東就跟插了翅膀的小鳥似的就剩撲通了。真是不試不知道,一試才發現自己是多麽地不适應那種死板的方格生活,可居然把自己囚裏面五年!其實沒人能真正阻止他辭職,是他沖不破自己豎在自己身邊的藩籬,比如這工作好,不累等等,跟那些沖不破房子車子世俗價值觀的八零後也沒什麽區別。在電梯裏,何東情不自禁地哼着:“小鳥在前面帶路,風兒吹着我們,我們象春天一樣,來到花園裏,來到草地上……”
自由真好。
何東一進四叔辦公室,剛叫了聲:“四叔……”
就聽何守四驚叫道:“怎麽這樣了?”沒等何東回答,他就從身後的櫃子裏找出一帽子“戴上,戴上,你這是圖什麽呀?我看了直鬧心。”那天老何家聚會,他扣着頂帽子,四叔還真沒發現他的禿頭。
何東把帽子戴禿頭上:“好玩。”
何守四又把帽子從何東頭上拿下來:“好玩?你看我這樣好玩嗎?”說着把帽子反着戴頭上,做嘴上叼着煙,身子歪着一抖一抖的小流氓樣兒。
何東笑:“這不是小流氓嗎?”
何守四也笑了:“你四叔我年青時就這德行。何東呵,不是四叔說你,誰都叛逆過,你确實有點超齡。”
何東申辯:“革命不分先後。四叔,我覺得何北想幹酒吧是好事,比那些整天宅家裏心安理得啃老的孩子強多了。”
“是,我也這麽想。等他知道怎麽好好賣拖把了,就給他投。”何守四說。
“現在正好有一機會,有一酒吧老板移民紙下來了,要趕緊走,所以出價特低。”
“又是何北跟你忽悠的吧,他的話你也敢信?”
“這麽說吧,四叔,現在說是給他投資,其實是拉扯他挽救他,他都二十三歲了,還跟不良少年似的在大街上混着……”
“他不是有工作嗎,怎麽還在大街上混着?”
“說過頭了,說過頭了。”何東心裏念叨着,趕緊改詞:“八小時以外,我的意思,就特別容易被犯罪團夥發展成他們的人,到時候再想幫就晚了。現在拉他一把他就是好人,到時候再怎麽拉都是罪犯了。”
“你不是說你要辭職嗎,辭了嗎?”
“嗯?”何東不敢告訴四叔實話。
“你要辭了幫何北弄酒吧,我就放心多了。你什麽時候辭?還辭不辭了?你那天說的挺有道理的,你們年青人是應該到社會上闖闖,老在機關窩着能學出什麽呀?”
“那我要辭,您就給何北投?”
“可以考慮,但他得先跟那唐嬌分手。”
“這兩事兒有關系嗎?”
“關系太大了,那孩子磕藥,我找人私下調查了,你別告訴何北。何北再怎麽廢,他能守住這底線,老跟那孩子在一起,保不住哪天就淪陷了,那他就徹底完了。再說酒吧本來就是個藏垢納污的地方,再把那兒弄成個磕藥的據點,錢打水漂是小事兒,何北還不得進局子?他讓你來幫助忽悠,沒用,誰談都是這條件。”
何東從四叔大樓出來,告訴等在車裏的何北:“有戲,可條件還是那個……”
“跟唐嬌分手?”
何東點點頭:“看來這經理暫時當不上了,還得去找別的工作。”
“你說我爸憑什麽就看不上唐嬌?要不我們倆轉地下?”
唐嬌可不同意,她就想着有那麽一天能讓何北娶了自己,到親爹親娘面前去顯擺顯擺,你們閨女也八臺大轎地嫁了,有房有車,還特疼她。唐嬌覺得自己要文化是職高,要工作酒吧服務員,都拿不出手,唯一能給自己拔份兒的就是嫁個好人。何北就是在她的圈子裏,能拿的出手,還挺把她當回事兒的好人。她還想明媒正娶呢,憑什麽地下呵?她怎麽了?又不是二奶,又沒帶着個拖油瓶,憑什麽就地下了?
何北帶着唐嬌大白天在沒什麽人的後海閑逛,就跟她說了轉地下的想法,沒想到唐嬌那麽生氣,他趕緊解釋:“暫時的,誰說老讓你地下了?”
“暫時也不行,我又不是小三,我憑什麽地下呵?”
“那咱就得眼睜睜地讓別人把你們那酒吧盤走,你要願意,我沒意見。”
唐嬌看着何北眼淚就下來了,還真跟斷線的珠子似的:“怎麽又成我不願意盤酒吧了,我做夢都想當老板娘你不知道呵?是你不講理在先,逼着我轉地下,我為自己說幾句話,就成了不讓你開酒吧了,怎麽都是我不對呀?你是不是真看上那神經病丁香了?你要看上你就說,不用拐這麽大彎?”
這都什麽理呵,何北火就上來了:“是看上了,我們都談婚論嫁了,閃婚,今天是來通知你的。”心說讓你氣我,讓你不講理!
唐嬌哭得都出聲了,本來沒幾個人的後海,還都行動一致地往他們這邊看着。
“你能小聲點嗎?”
“不能”唐嬌喊着。
“你再喊我就走了?”
“你敢走,你走我就跳下去?”唐嬌說着就翻過欄杆要往水裏跳。
“等會兒,等我走了你再跳,我可不願意落個見死不救的名兒。”說着,何北還真走了。
唐嬌這生氣呀,怎麽辦?何北就這麽走了,他對不起她,怎麽他倒走了?她拿出手機想跟姐妹訴訴苦,都撥了號了,死活沒按下通話,為嘛呢,平時她盡吹了,何北怎麽怎麽對她好,老爸還有一大公司,反正藝術加工再加上廣告詞,姐妹們對她就剩下羨慕了,真不能跟她們說。她就給權筝打,準妯娌說說應該沒什麽,權筝接電話的那一刻,唐嬌又變了,權筝還指着她幫着讓何東回歸呢,所以她沖口而出的是:“你知道嗎,不知道誰到何東家告狀,何東媽媽不同意他辭職在餐館給他跪下磕頭,血流了一臉盆。”她都不知道她為什麽說這個,可能是她這兒挺亂,讓別人也亂點心裏才平衡。
上着班的權筝一聽這個臉都吓白了,膝蓋直發抖。下了班,她就沖到丁香醫院,正碰上何西拿着花跟丁香一起出來,她趕緊閃了,給丁香發一短信:我要見你,現在。丁香卡門了,她都答應跟何西一起吃晚飯,何西推薦的老楊拉面館,說是湯濃,面筋道,總之,說的丁香直流口水。這可怎麽辦?她看着短信,內存快速運轉着然後說:“何西,我朋友有急事要馬上見我,咱們能明天吃嗎?”
“什麽事兒,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人都愛重色輕友,何西這回兒有被輕視的感覺,心想,“什麽人這麽重要呵?男的女的?”
丁香靈機一動,就實話實說,只不過時間變動了一下:“是我一發小兒,男朋友剛跟她分手,她有點想不開,馬上要見我。”
“那行,咱們明天吧。”何西極其沮喪。
“要不咱們吃完了我再去見她?”丁香明顯是在考驗他。
“她是不是說想馬上見你?”
丁香點點頭。
“那你就去吧,吃飯早一天晚一天沒事兒。”何西特別言不由衷地說,心裏想的是“世界上怎麽就有那麽多分手的怨偶呵?分就分吧,還老找別人談什麽?”
權筝一見丁香就說她闖了大禍了,怎麽辦呵?看着有點微微發抖的權筝,丁香一句埋怨的話都不敢說,都這樣了,她還能出什麽主意。她說了,先對何東放手,何東媽媽反正也沒出大事,就讓這事就這麽過去吧。可權筝能聽她的嗎?權筝只不過是找個人傾訴罷了,她要真聽她的,就不會去告何東的狀了,也不會出這種事兒了。
權筝果然沒聽她的,跟丁香聊了會兒讓自己鎮定了鎮定,就跟她告別,買了一大堆保健品上了何東家。
何守一不在家,鄭玉英正躺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呢。一看權筝來了,拉着她的手就哭了:“你說何東這是中什麽邪了?好好一孩子,婚婚不結,班班不想上,還剃了個禿子,這信的都是什麽教呵?政府怎麽也不管管呵,他後面肯定有教唆犯。”
“阿姨,您想開點,他不是沒辭嗎?”權筝真不知道怎麽勸,要同意她的吧,有點火上澆油的感覺,這時候不合适。要是勸她別管何東了吧,又讓她窩心。權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跑這一趟,為表示自己的歉意?
“你呀,你怎麽就不能拴住他的心呢?你要能拴住他的心,咱不是什麽事兒都沒了?再有了孩子,他光養家糊口都顧不過來,哪兒還有精神頭折騰呵?”鄭玉英得找個人怪罪,心裏才踏實。
“是我不好,不過您這麽一勸他,他沒準就改主意了。”
“他?”鄭玉英不信。
“要不我再找他聊聊,勸勸他?”
“你,就怕你一聊,他磕巴都不打就辭了。”
這時有人開門進來,是何東。何東看見權筝,倆人都愣住了。何東說:“你?”意思你怎麽來了。
權筝也覺得挺意外,他不是搬走了嗎,只能沒話找話:“下班了?我來看看阿姨,那我走了。”
“何東你陪權筝出去吃飯去,我身體不好,你爸今天有飯局,我什麽都沒做,你要回來吃飯也不打個電話?”
何東說:“我不在家吃。”
何東送權筝出去的時候,權筝說:“對不起,我本來是想幫你,沒想到讓阿姨這樣了……”
“你幫我?”何東沒明白。
“是我告叔叔你要辭職的……”
“為什麽?”
“你的性格不适合辭職。”
“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
“咱倆都這樣了,你能聽我的嗎?”
“我性格窩囊,優柔寡斷,成不了事,可我想改,想把自己放到體制外去闖闖,這有什麽不對?難道我一輩子窩囊下去就對?家長不支持,我理解,他們希望穩定,能看着我踏踏實實地結婚生孩子,孫子輩也有出息,他們就能松口氣,可你是為什麽就認定我這輩子就沒出息了,離開體制我就得餓死呢?”
權筝站住看着何東,所答非所問:“我是喜歡你,放不下你,也跟我媽媽說過,我要好好表現,讓你以後來追我。可是因為阿姨的事兒,我對不起你,來以前我就想好了,以後不再打擾你。可你現在又讓我喜歡你了,怎麽辦?”
“我怎麽了?”何東有點亂,“我沒幹什麽呀?”
“原來我就覺得你人好,現在我覺得你有思想有感覺活得挺明白挺清醒的,原來是喜歡,現在是佩服。”
“你千萬別聽我胡說八道,我光會動嘴皮子,其實對辭職心挺虛的,你別看晃眼了,再把你給耽誤了。我已經耽誤你三年了,女孩的三年和男人的三十年一樣,你不能讓我再對不起你了。”
“我就想讓你對不起我。”權筝看着何東,踮着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走了。
怎麽會是這結果?何東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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