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衛廣與樓子建是從後門出來的,并未驚動他人,樓子建去前面牽馬,衛廣便在會堂的後院等他,是個不大不小的方院,從幽靜的小道出了院子去,便是三角城北正街。

時值陽春三月,寒冬散去,桃花初放,此刻正是清晨十分,那花瓣上還凝着水珠,很有些嬌豔欲滴的模樣,衛廣立在臺階上,看着元守真從路那頭轉過來,雖是桃花粉豔,他卻依然清冷如斯,衛廣目光漠然,待元守真慢慢走近些,這才發現他已經同元守真一般高了,兩人若是站在一起,或許還會微微高出一些。

元守真停在衛廣面前,并未說話,兩人隔了三步之遙,不遠不近,衛廣卻似乎聞到了些新雪的味道,清冽又熟悉,衛廣微微恍神,卻陡然間厭煩了這般來來去去起起伏伏的心思,目光也冷了下來,看向面前的元守真,緩緩開口問,“有事麽?”

“你既然還活着,為何不找我報仇。” 元守真靜靜問,他雖是與師兄弟們一道,但只是半途遇見,他不過看荀文若來了明州,知道衛廣會來明州,便下山來了。

元守真知道自己來是為了見衛廣的,卻不知自己為什麽要來,也不知來了又能如何,他還未能理清這中間的種種,便在街上一眼看見衛廣了,那時候他分明聽見自己松了口氣,可待衛廣漠然從他身邊走過時,他又覺得自己料錯了。

這世上,修仙修道,為的便是長生不老,沒有人會不惜命的,他放任衛廣活着,便知衛廣醒過來後必不會饒他,可他等着六個月,就算再遇見,衛廣也只與他形如陌路,連看都未曾多看他一眼。

元守真這三個字成了衛廣心裏的一根刺,便是別人無意間提起,都要在他心裏崴上一崴,更別說是眼前活生生的元守真了。

衛廣一點也不想見元守真,元守真話問得如此天真,也不知是閑得慌,還是特意來刺他的。

衛廣心裏翻江倒海,臉上卻不露半點情緒,盯着元守真嗤笑道,“找你報仇?我渡劫期的仙人?你肯将命給我,還是等着你再将我的魂魄打散一次?”

元守真愣了愣,微微搖頭,“我并不想再殺你一次。”

元守真說的是實話,元同光見到衛廣,急得神魂失色,只說若是招惹了天煞魔星,卻不斬草除根,待往後這魔星找到機會,必不會饒過他們,元守真未必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不過他近來心緒不定,便是對的,他也不一定會做,錯的,也未必想矯正過來,他從未想過再要衛廣的命,早在一年前,他出手留有餘地的時候,他就動搖了。

從他不是紫薇帝星起,元守真嘴裏,就再也說不出衛廣想聽的話了,比如一點點悔意,關心或是道歉什麽的。

衛廣心裏翻滾的情緒慢慢冷卻下來,目光看着遠處霧氣蒙蒙的天空,神色漠然,他不再說話,說再多,也是沒用的,等事情成功以後,他倒要讓元守真好好看看,看看由他這個天煞魔星一手締造出來的太平盛世,讓他的好師父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元守真卻又看向衛廣問,“太乙門近來折了不少人,是你做的麽?”

“你要替他們報仇?”衛廣心緒又浮動起來,語氣扭曲,“我還不知元真人何時有這等同門情誼了。”

元守真搖頭,別人的生死,與他又有何幹系,衛廣不想多說話,元守真也只好安靜下來,瞧着衛廣有些怔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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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廣心緒煩亂,又想到以往那整整十年,他二人的見面的次數一個巴掌都能數得出來,他有時候實在想念元守真,又不敢打擾,只得站在元守真閉關的石洞外,隔着一堵厚厚的石牆,想着裏面元守真是什麽樣子,在入定還是在練功,什麽時候會出來,出來又能呆多長時間。

世事變遷,不過是一夕之間,便全都變了,這個他願用一生守着的人,只因那缥缈虛無的命定之言,便親手要了他的命,沒有一絲猶豫,幹脆利落。

衛廣心裏灼燒一般的難受,知道自己又想起這六個月裏他極力壓制的往事,頓時連呼吸也控制不住跟着窒息起來,衛廣喉結動了動,也不看元守真,只垂眸又緩又重地吐出兩個字,“滾罷。”

衛廣語氣裏那股厭惡的情緒元守真幾乎立時便感知到了。

元守真心裏像被重擊了一樣,悶痛了一陣,臉色也不由跟着一變,又看了衛廣一會兒,什麽也沒說,袍腳微動,擡腳朝會堂裏走。

衛廣見他肯走了,心裏松了口氣,錯身間卻微微一愣,感知了一會兒神色幾變,反手拉住元守真的手腕,只覺入手靈力混亂,強弱相逐,經脈逆行卻毫無管束,似乎是郁結已久,衛廣死死扣着元守真的手腕,臉色大變,“這是怎麽回事!順氣行之,靈力紊亂,該要凝神閉關,這時候你下山做什麽!”

元守真渡劫期的靈力,波動最是厲害,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這期間若是出了差池,別說歷經天劫,便是性命都難保周全。

衛廣心裏焦躁頓起,火燎一般腦子裏種種可能來回交替,見元守真只看着他不說話,當頭又被澆了一盆涼水,心裏悶痛,松手甩開元守真,盯着他冷聲道,“別說你不知道,再這般放任下去會有什麽後果,你當真如此不惜命,又何必心心念念要飛升成仙!”

“随便罷。”元守真搖頭,世人嗔癡怨恨,嬉笑怒罵,不過都是過耳之音,不該挂在心上,可方才他聽那些字眼從衛廣嘴裏出來,卻心緒大動,他不知是為何,對這般不大好的情緒,近來卻隐隐有些熟悉,他這一年以來大多都心神不寧,也不能安心入定,強行練功,只會越來越糟,他也不大想閉關修煉,便也聽之任之了,大抵是他遇到最後的瓶頸罷了。

衛廣見元守真神情悵然,清冷的瞳眸裏掙紮卻一閃而過,隐隐便猜到元守真許是心裏有結難解,心裏嗤笑了一聲,只道世事無常,連元守真都有心結了,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不會發生的。

衛廣還未反應過來,便将随身帶着的達摩易經經遞給了元守真。

樓子建着實為他搜羅了不少東西,他手裏這本達摩易經經,對寧心靜氣,九轉內功頗為有效,效果奇佳,他多數都會随身帶着。

衛廣心思複雜,知道元守真早跟他沒關系了,只那幾股暴走亂竄的靈力實在霸道得讓人心驚,再這般下去,不出三五月,不是經脈盡斷暴徒而亡,便是走火入魔萬劫不複。

衛廣只覺自己對殺身仇人如此挂心,實在是又可笑又悲哀,卻又擔心元守真那性子,當真會放任不管也未可知,不由連呼吸都不穩起來,連語氣也降了幾分,“這是達摩經,你別那麽迂腐,佛道亦有想通之處,這經法不走四肢經路,只從任督二脈循環運行,最适合你現在這般靈氣紊亂,脈絡逆行的修煉……”

“你那些蠢貨同門,別讓他們随便招惹傀儡。”衛廣苦口婆心,又補了一句,“這沒什麽好糾結的,你若想報仇就報仇,不想關心便不關心,你想怎麽做便怎麽做,順性而為,何必憂心。”

衛廣說的這些,元守真都懂,他沒有門派之見,衛廣手裏的達摩易經經,他的藏書裏也有,是以他并未接過書冊,只心裏微微異樣,古怪又不自在地看了衛廣一眼,搖搖頭道了聲不必,便轉身進了會堂。

鹹吃蘿蔔淡操心,說的大抵便是他了,衛廣瞧着手裏的書冊,一口氣梗在喉嚨裏差點沒喘上氣來,只恨不得立馬便将元守真揪回來,警告他再不要出現在他面前,是死是活便再跟他沒關系了!

樓子建腳步躊躇,他其實在門口這邊站了好一會兒了,他一個普普通通有呼吸的大活人就牽着馬站在路中央,可裏面的兩位都當他空氣一般,眼神也沒丢一個過來。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樓子建自以為自己看到了不得了東西,尤其是他的主子現在臉上色彩斑斓,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樓子建頗為憂愁,卻被‘砰’地一聲巨響驚得差點沒跳起來,他牽着的大馬也受到了驚吓,哼哼唧唧不安地刨着蹄子,樓子建只見漫天桃花飛,一棵正枝頭綻放的桃樹就砰地倒在了地上,咯吱咯吱的壓倒了一片芳草地。

樓子建心驚肉跳,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見,笑眯眯朝衛廣道,“公子真厲害,我牽馬來了,咱們走罷。”

衛廣頗為僵硬地點點頭,兩人一路慢行出了街道,樓子建在衛廣後面咧嘴笑了笑,見衛廣神情郁郁,不由開口勸道,“公子你也別太憂心,臣看那元真人進去的時候分明好了不少,真不是臣眼花,臣下真看見了。”

樓樓子建眯着眼睛笑,說實話他與衛廣朝夕相對了一年多,也沒聽這個主子說過幾句廢話,今天那模樣,啧啧,倒真是千年難得一見。

樓子建對衛廣來說,亦師亦友,衛廣倒也很快便釋懷了,又想起元守真問的太乙門門人,微微勒了勒馬,蹙眉問,“最近還有大批的修士死亡麽?”

“不是死亡。”提起正事樓子建也收斂了神色,“是失蹤。”

作者有話要說: 急着出門,親耐的們看見蟲告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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