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chapter69信息交換
像是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坐标可以定在人世間與自己的影子相顧無言,睜開眼睛恍若新生,如嬰兒在子宮中漸漸孕育而成,掙了眼,入目的是燈光,明晃晃地投射在臉上,手心攥着發潮的床單,手指酸麻無力。
“你醒了,”齊文軒那張臉冒出來,他站在一邊削蘋果吃,蘋果皮長長耷拉下來一晃一晃,他扯下去丢進垃圾箱去,對上她頗有些愠怒的眸子,“別生氣。”
柏之笙從床上爬下來,胸口隐隐作痛,踢開一邊的凳子向着門走了過去,齊文軒的做法,用一種比較無情的态度來看,她或多或少地明白一些,她有立場去把相彌的命運改換,齊文軒就也有同樣的立場去救回驚蟄那必定滅亡的命運。
她記得自己在知道驚蟄和齊文軒是父女關系之後是多麽驚詫,她難以想象這樣年輕的一張臉,帶着年輕人都少見的銳氣的眉宇,那樣早就有了孩子,而且,瘋狂地把她奉獻給自己的事業,近乎可怖地在她身上做出各種實驗。
齊文軒說,你不明白,那個時候我覺得我是正義的,是為全人類犧牲了小家的利益。
各懷着立場像是兩軍對壘,一時間理解對方為何種利益發起戰争,但是不能和對方把酒言歡。兩個人用着相同的理由将自己在乎的人從命運的狂瀾中拉回來,無可厚非,兩人都是自私的,齊文軒更要聰明一些,他成功救了驚蟄此後的姓名,而相彌提前一步推入了深淵,錯得沒有因果。
對于那個被他們心有餘悸地稱之為r組織的團體來說,相彌和驚蟄的地位是同等重要的,她們都是當時自己所屬的那批試驗品的僅存者,相彌被放養在外,驚蟄被圈養在內,都有人時時刻刻監視着她們,像是放羊和圈養羊是一樣的,她們的本質是一樣的,最後都是走向屠宰場,味道不同而已。
齊文軒說,事情還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既然已經發生了,我也不能說對不起,你不能要求我為了相彌,放棄對驚蟄的挽救。
柏之笙将手放在門把上,頓了頓,沒說什麽話。
男人用修長的手指把蘋果切成小塊兒丢進盤子裏,坐在床邊凝神望着她躺卧過的床,把褶皺一點點拉平了,心上的溝溝壑壑卻愈發深了起來,柏之笙是他心中那條河中的女神,時常站在岸邊偶爾也在河上的小舟中随着他心情起伏而飄蕩,女神卻只能是女神,最切實的是女兒站在遙不可及的對岸,無人救她。
“我之前騙了你,說五天才能回一次,不然機器不穩定,這話卻是真的,我之前回去,是靠着一個力場扭曲的房間,被層層封鎖的地方,我可以把地址給你,你可以去試一試。只是非常不穩定,我之前回去,什麽都沒有安排好,所幸從前的我雖然懦弱,但還沒有泯滅良知,踩到狗屎運居然讓一切都做好了,只是我們沒想到相彌會變成那樣。”
被熊的本性掩蓋,變成暴戾的模樣。
柏之笙回過身去。
扯過凳子坐下,柏之笙撩開衣服下擺摩挲自己猩紅的傷口,相彌留在她心口的,差點兒要了命的疤痕,齊文軒還是那樣一臉無謂的态度,柏之笙陡然動了怒,一腳踹開凳子,拉開門出去了,将門摔得震天響。
齊文軒閉上眼睛,緩緩咬着蘋果,将床單又抹平之後,起身出去了,回身将臉藏回了狹小的門縫中去,合上門,關了燈,柏之笙靠在走廊的暗處,腰弓得很低,肩膀隐忍地聳動着,像是沒有翅膀的蝴蝶在角落蠕動無力的身體,靜下來是喑啞的抽泣聲,似乎是被這粘稠的安靜渲染,痛苦的顏色異常濃烈,柏之笙背過身子去,一手扶着牆,一手敷着心口,似乎試探着看了他一眼,微微抿了唇:“地址。”
縱然現在的齊文軒說什麽都沒有用的,大家都有要守護的東西,哪怕原因不明,他們守護的東西是他們生而為人的參照物,是活在這裏的理由,最濃墨重彩的那一筆。
将外衣搭在她背上,有些想要勸說她為自己活着難道不是更好嗎,自從相彌失蹤之後,柏之笙所有的活動都在圍繞着如何回到七年前改變相彌的命運,到現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值得麽?持續靜默了一段時間,柏之笙把他的外衣丢回去,跌跌撞撞地走開了。
他這時候終于意識到這個看起來很淡漠的女人是瘦弱得不堪一擊的,個子也沒有多高,在女子中間并不拔群,想要出去攔阻她,卻意識到自己沒有立場,腦子裏驟然想起了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柏之笙對相彌說,我們像是一起走夜路的兩個人,突然有一個人掉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另一個人選擇往前走,或者停在這裏尋找她,和她一起走下去,頓了頓,柏之笙說,我很怕黑,如果你消失了,我一個人不敢走之後的路,所以,一定要我和你一起走。
齊文軒不再攔阻她了,低頭想了想,追上她,将地址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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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彌坐在椅子上,擡眼看着玻璃對面的警官,一言不發把自己當雕塑使喚,思考者的架勢,對方在第二十次詢問未果之後終于嘆了一口氣,合上文件夾走了,審訊室鴉雀無聲,相彌想,真可怕,氣壓好低,警察真是敷衍。
她去領導辦公室還沒坐下,突然冒出了幾個人問她,你是叫相彌嗎,她愣了愣點點頭,就被拷上帶走了。訓問這半天,只是秦虛的那個案子,可他們什麽證據都沒有掌握,反而是一群人饒有興味地盯着她看,仿佛她是籠子裏的家禽,或是動物園裏被用來戲弄的獸類一樣,于是她否定了,再問,就只能說不知道。原本還想說幾句俏皮話,腦子裏總是反複過着柏之笙死在她懷中的場景,說不出口,笑不出來,沒有心情,滿腦子都是柏之笙臨終前的叮囑,一時間将眼前的景物都塗上一筆,模糊了,如同毛玻璃片透視的世界,回過神,有人解開了她的手铐,把她牽了出去。
“這是幹什麽?”相彌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啞,幹得厲害,輕咳一聲揉了揉喉嚨,那投以善意的目光但似乎如同俯視寵物一般,居高臨下。變魔術一般遞過來一杯水,相彌搖搖頭,那人的眼神變得溫柔了一些,也不強求,輕聲說道:“你現在是安全的,那個案子已經壓了下來,你的同伴不會有危險,時候還沒到,你在我們的掌控之下。”
相彌沒說話,嗓子很痛,開始在心裏盤算打死這個然後自己跑出去的幾率有多大,這人說的赤露敞開,也不怕她有什麽別的心思,應留了後手,随即打消了暴力的想法,努力而艱澀地問道:“你們是r組織的人嗎?”
“你們的說法的話,那就是了,你知道了不少內容,很好,我們之前派了人去學校,想要偷偷把你的室友帶過來,好讓你心裏防線崩塌,後來想想也沒有必要,你的母親也在這裏,于是就叫他回來了,那個叫柏之笙的姑娘是你很重要的人吧,你和她好好告別過了麽?以後就見不到了,我們要進行下一階段的考察。”
相彌頓住了腳步沒說話,露出了溫馴的模樣來,那人略有些詫異,側身打開一扇門,告訴她,出去以後就自由了。
自由嗎?相彌面無表情。但多說無益,沿着漫長的走廊向前走去,來時的路就是這一條,水泥斑駁印記遍布,再延伸出去,就是明亮的通道。由內而外望去,一排排車輛停放整齊,如同士兵等待檢閱一樣端莊肅穆,玻璃閃着迷醉的光,相彌說我得考察多久,沒得選嗎?那邊沒有答話,将她推搡出去,塞進一輛車裏,背過身子只隐約瞧着門口的牌子,堰合市公安局,只是哪裏不太對應似的,相彌欲言又止,期待着安定下來的事情如何發展,猶豫着像沉入泥濘中,沼澤中前行,舉步維艱,可什麽都做不出來,沒得選擇。
遜斃了,簡直。
相彌恨自己什麽都沒能做出來,就落到這步田地,深吸一口氣蓄滿力量,車輛發動後,落空的是白茫茫的心情,直到離堰合愈發遠了,相彌終于閉上了眼睛,黯然決定走一步算一步,她對自己要走的路還尚且不清楚不明白。
“我們這是去哪裏。”
無人應答,大家都是肅穆着像是開葬禮一樣的表情,只是因着表情一樣就什麽也看不出來,相彌陸陸續續又問了幾個問題,最終無人應答,落了空,相彌也就不再說話了,細細端詳車窗裏被禁锢的自己,眼神憂郁,帶着一夜長成的哀愁。
堰合市的燈光在夜晚如同火龍一樣攀升着,像放着煙火,柏之笙揉着眼睛無法壓下沉重的睡意,她站在閣樓上像是守夜人一樣不安地守望着,徐若水沒有回來,那人也再沒有出現,她不安地等待着,來回踱着步子,遠遠地,樓下飛過一束光來,搖曳着,她有些警覺地矮下身子,只見那束光靠近,有人打着手電筒,看不清臉,擡眼說道,同學,這麽晚了還不回啊,宿舍要關門了。
原來是巡夜的保安,柏之笙松了一口氣,答了一聲,便悠悠走開,讓過這人的視線,那人和剛打完籃球的男生們擦肩而過,柏之笙陡然僵住了。
那是今天宿舍樓頂的人,什麽時候出來的
他已經逃脫了,晚上警察可都不在,她目送着那人從校門大搖大擺地出去,熄了燈,一股失敗感湧上心頭,她默默下樓會宿舍樓去,相彌的宿舍尚且虛掩着門,她和相彌都走得太急,忘記關門,黑暗裏她沉默地躺在相彌的床上,睡意終于和她告別,所以一夜無眠,她不知道自己腦子裏面回旋着的那些猶如螢火一般的東西究竟是何物。
直到徐若水把她叫起來,她還沉在這樣莫名的頹喪中,提不起思考的力氣,好像一切都和她無關,她在這世上失去了坐标,變成一個虛無的點。
徐若水說我總覺得你跟相彌有什麽貓膩。
她詫異地看過去。
“秦虛跟傅冬榮死在一塊兒,傅冬榮是你男朋友,死了也沒見你有什麽反應,昨天據說是相彌因為這件事情被帶走了,誰也不清楚,所以究竟什麽情況”徐若水拉出凳子來坐下,摳了一下自己的指甲,煩躁地揉頭發。
柏之笙揉了揉太陽穴,面色古井無波,從床上下來穿鞋子,把着急地火燒眉毛的徐若水拉開,接着拉開門,走了出門。
徐若水追過去
“你突然發什麽神經!”
“沒我的事情,我和相彌,從來都沒有關系,不要找我。”她像是突然發了瘋,跌跌撞撞地往走廊另一頭走去,徐若水扯着她,她推開徐若水,陡然間跟打太極似的推來推去,到底徐若水沒有推太極的本領,憋得臉紅脖子粗,柏之笙掙脫了。
徐若水滿臉懵逼,反身回宿舍去,把門一拍,拍了拍額頭。柏之笙這人怎麽這樣,不了解她為人真是懵逼,她現在可什麽都不知道,柏之笙原本看着是要管什麽,卻似乎是被什麽挫傷了一樣,撒手不管了,大概再過一段時間,徐若水能做的唯一的工作就是去給相彌上墳,說你的仙女姐姐關鍵時刻棄你與不顧了,你死得冤枉啊不關我的事啊喂。
怎麽可能。
徐若水愈想愈滿肚子氣,問題就出在了前段相彌變得行蹤不定莫名其妙的那段時間吧,變成熊,柏之笙,什麽跟什麽,她撓撓頭想不清楚,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什麽都變了,雲繼明家中變故已經在學校傳得滿城風雨,前段時間據說是退學了,相彌蹲局子去了到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傅冬榮莫名其妙死了,倉庫被燒了,驚蟄也一直失蹤着,柏之笙也發神經了,她孤家寡人了。
默然坐着,靜靜等着通知到來,她什麽都做不了,因為她什麽都不了解,心裏詛咒着柏之笙原地爆炸,越想越憋氣。
柏之笙真是個無情的人吶!她懊惱極了。
柏之笙默然攥緊了自己手裏的紙條,被徐若水叫醒之前她醒過來,發覺床上驀地多了張紙條。
攤開了一看,柏之笙皺起眉頭來。
和相彌脫開一切關系,消息會來,換個號碼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最近一段時間了解一下福川,做好出遠門的準備,等我下一步行動。
字跡和她一模一樣。
落款是,柏之笙。
她選擇了相信,只是內心存着疑慮,生怕這是一個誘餌。
直到一個月後那封信的到來,她終于踏上了前往福川的飛機。
親愛的柏之笙。
我在福川一家療養院給你寫信,因為這件事情和別人呢沒有關系,我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到你手裏。
托母親為你寄了信,你看完一定不要讓人知道。
以前的事情,我解釋給你聽,從一次我去鄉下回來開始……
事情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我堅信,我承載着一個強加的意願,它可能在百年之後變得異常崇高,一直以來我很感謝七年後的你所做的努力,但是請現在的你不要和我有什麽關系,人各自有着自己的身份,我作為半個熊生活着,也不應該有人的權利。
今天從窗口看見了野鴿子在銅綠色的大門上休憩,很羨慕。
以及代我向雲繼明和徐若水問好。
如果,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寄下面這個地址,為了安全,只能用一次,收件人是熊小姐。
其實一直想和你交朋友的,相彌。
地址。
柏之笙翻着被她揉皺了的信,又揉成一團捏在掌心。
“本次航班将從堰合南威機場飛往福川機場,預計飛行三小時五十五分鐘,祝您本次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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