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
“所以您留我下來,是為了觀察我嗎?”
老太太一下子笑了:“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機會。有案底的人在這個社會生存不易,給你一個機會或許也是給我們家嚴肅一個機會。不管你們能不能冰釋前嫌,我都不希望五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
方針其實也不希望。為了那一刀她付出了太多,雖然不後悔,但她也不會再次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境地了。
老太太看她确實不像滿腔怨恨的樣子,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問她想去哪裏工作。方針想了想回答說:“能不能讓我去後面的花圃做事?”
“你喜歡擺弄花草?”
“是,從前在家的時候養過一些,覺得挺有意思。”
這只是其一,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于方針不希望和人過多接觸。老太太不介意她坐過牢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與其讓人別別扭扭地接受與她共事,倒不如她去做份不怎麽和人接觸的活,一來可以免去很多是非,二來方針也想跟着園丁學學怎麽種植花草。她既然有自己開店的打算,那麽從現在起就應該多學點東西。如果以後有機會開個小花店說不定也挺不錯。
老太太沒再追問她別的原因,就這麽點頭同意讓她去了後面的花圃。那裏常年有個園丁老楊在侍候花草,方針初去那裏也幫不上大忙,老楊只是讓她先熟悉每種花的品性,然後根據不同的花種每天輪番給它們澆水。
方針從前養花只是興趣愛好,于這方面其實一竅不通,跟着老楊學了幾天後才明白原來光澆水都這麽多門道。有些喜水有些喜幹,有些要早上澆有些得傍晚澆。這水裏面有時候還要人工添加各種東西,對每一盆花來說澆水也有其自身的特性,并不是拿着水壺對着花枝随便亂灑一氣就可以了。
方針覺得老楊年紀大懂得又多,又很耐心地教導自己,于是更起了跟他好好學的心思,每天“楊師傅”“楊師傅”叫得很甜。老楊年過六十,一輩子跟花草打交道,臨到老了收了方針這麽個女徒弟也覺得挺有成就感,教導她的時候就格外細致。
平心而論,撇開嚴肅這個不定的因素不提,方針在嚴老太太這裏生活過得還是很惬意的。
她每天早上七點半起床,吃過早飯後就來花圃工作。這天她像往常一樣拿着水壺進花圃準備工作,結果一進門就見滿地花枝零亂,花盆和泥土散落一地,整個花圃就跟被人打劫了一樣。
方針大吃一驚,轉身要找老楊說這事兒,結果老楊一臉鎮定地走了進來,沖方針道:“沒關系,收拾一下就好。這種事情往後會時常發生,你要習慣。”
“您知道是誰做的?”
“嗯,老太太的曾孫。小家夥淘氣,時不時就喜歡上這兒來玩,一不小心打碎兩盆花也正常。”
方針知道老楊沒有說實話。花圃這情況明顯不是不小心搞成這樣的,如果真是那孩子做的,那他就是故意的。老楊說這種情況時常會發生,也就是說這孩子三天兩頭就會來搗亂。
“花都折了老太太不會不高興嗎?”
“沒關系,老太太建這個花圃就是為了這個曾孫,他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吧。”
原來是熊家長慣着熊孩子,不惜花大價錢造個花圃,只為讓孩子能玩個痛快。方針無話可說,人家老太太都不心疼錢她能說什麽。可這孩子未免也太奇怪了。
“他什麽時候來的,白天我一直都在,沒見着他啊。他喜歡晚上來?”
“不一定,他想來的時候就會來。有時候白天有時候晚上,甚至半夜也有可能。如果哪天他白天來了你走開就是了,不用管他,他自己玩一會兒就走了。”
這哪裏是玩,根本就是拿花來發洩情緒。好好的東西被糟蹋成這樣,這孩子簡直不是一個“熊”字可以解釋得了。
方針有些生氣卻也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地跟在老楊身後打掃,花了一人早上才把花圃收拾幹淨。
自打這天起她就留了個心眼兒,在花圃裏待的時間更長了。她想見見這個大家都不怎麽願意提起的小小少爺,好奇這麽大點的孩子怎麽就有這麽怪的癖好,心情不好就拿花撒氣兒?
結果就這麽等了三四天後,某天傍晚方針吃過晚飯來到花圃,正打算給一棵早上發現的小苗松松土,傳說中的熊孩子居然就出現了。
這孩子也就四五歲的樣子,比想像中要來得小。很難讓人相信這麽個矮冬瓜居然能制造出這麽大的破壞力。一見他進來方針就記想了老楊之前的話,想着要不要趕緊閃人。
結果矮冬瓜大概沒料到會在這裏見着女人,一見方針比她吓得還厲害,小小的身體不住地往後退,大概是琢磨着要不要走人。
他今天心情确實不大好,應該說他每天心情都不怎麽好,心情一小好他就會來花圃,把那些比他還弱小的花苗好好折騰一番。仿佛欺負比他弱小的東西能讓他心情愉悅一些,心裏積聚的郁悶也能略微釋放一點。
可方針是個大人,比他個頭高很多,又不像楊老頭知根知底已經混熟了。矮冬瓜一時分不清方針是軟柿子還是硬骨頭,也就想不好要不要去招惹她。
他往後退了兩步,不小心就撞翻了架子上的一個小花盆。花盆掉在地上摔成幾片,泥土和花苗掉在了他腳邊。
本來這只是一樁小事,方針也不會因此為難他。但矮冬瓜顯然氣性挺大,想也沒想擡腳就朝小花苗踩去。可憐那小苗才剛抽芽沒多久,就這麽生生讓他踩得稀巴爛。
方針心裏不免有氣。這麽小的孩子下腳這麽狠,實在和他天真的外表不相符。方針很想開口教訓他,但想想兩人懸殊的地位她還是決定走迂回路線。
她只當沒看見矮冬瓜,快步走到他身邊。矮冬瓜一見她過來趕緊跳開幾步,方針就蹲下身拿起那株小苗,又尋了個裝滿泥的花盆,用小鏟子挖開表面的泥土,将小苗整個放了進去。然後她在上面又灑上細土,花盆看起來就跟沒動過一樣。
矮冬瓜顯然被她的舉動吸引了,好奇地盯着看,看了半天忍不住開口問:“你在幹嘛?”
“它死了,得把它埋起來啊。”
方針拿着花盆在矮冬瓜面前晃了晃:“就跟人死了得埋起來一樣。”
“你胡說,那東西又不是人,怎麽會死?”
“不是人就沒有生命嗎?”方針順手又拿起旁邊另一盆已經抽枝的花苗,“你看,這兩株本來是一樣的,一株被你踩死了,另一株則長高了。要是沒有生命不會死,這苗怎麽長得高?”
矮冬瓜年紀太小,顯然并不能完全理解方針的話。但有一點他聽明白了,方針這是在怪自己把苗給踩死了。
他一時氣不過,跺着腳道:“這是我家,我想踩死它就踩死它。這家裏所的人和東西全得聽我的。”
“沒錯,你說得很對。不過這東西一旦死了,靈魂就不歸你管了,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靈魂?”
“就是我們常說的鬼嘛。人死了會變鬼,花死了也要變鬼。它現在死了成了鬼,這房子裏就沒人制得住它了。它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搞不好半夜裏還會去找你玩哦。”
矮冬瓜這個年紀正是膽小的時候,對鬼之類的東西一知半解,但也知道那不是啥好玩意兒。一聽說這花苗的鬼半夜要去找自己,他吓得臉色一白,扁扁嘴就要哭起來。
“哭是沒有用的,反正是你把它弄死的,它總要去找你的。夜裏睡覺的時候它就繞着你的床頭走來走去。”
矮冬瓜越聽越害怕,一想到晚上有鬼要繞着他的床頭亂走,小小的心兒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方針立馬露出一臉得意的神色,結果還沒得意兩秒鐘,就聽嚴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這是在吓唬我兒子?”
☆、心硬
方針簡直有點怕見嚴肅。
看到他的第一眼,方針心裏想的是:怎麽好死不死又碰見他了。然後第二眼的時候她才想起一個問題來:矮冬瓜是嚴肅的兒子?
她的視線在這一大一小身上來回掃了兩遍,沒看出來他們有哪裏長得比較像。嚴肅是那種傳統型的帥哥,高鼻梁深眼眶薄嘴唇,五官精致氣質深沉,舉手投足都很有定力。再看矮冬瓜那張臉,一團和氣只有肉,小眼睛塌鼻子,嘴巴小小的像個小姑娘。怎麽看這兩人都不像父子。
但矮冬瓜一見到嚴肅明顯臉色不悅,原本恐懼的神情被憤怒所取代。他冷冷掃了嚴肅一眼,轉身就想穿過花圃跑出去。嚴肅也不追他,只雙手插袋沉聲道:“你走吧,晚上鬼去找你的時候,記得不要尿床。”
矮冬瓜本來跑得飛快,聽到這話後腳步一滞,動作明顯慢了下來。他又往前跑了幾步,但心裏終究還是害怕吧,最後就站在原地不動,慢慢将身體轉了回來。
兩父子隔着一排排的花架子,當着方針的面開始對話。嚴肅面色沉肅先行開口:“我聽說你最近很不像話。”
“不用你管。”
“你砸了我家的花圃,還說不用我管?”
“這是奶奶的,不是你的。”
“這是奶奶的也就是我的。另外,那是我的奶奶,不是你的。你應該叫她曾祖母。”
方針自認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監獄裏形形色色什麽樣的人都有,比嚴肅冷漠可怕的人多得不計其數。可像今天這樣的畫面她真是頭一回見到。嚴肅對待孩子的時候完全沒有為人父的樣子,就像在跟一個成年人講話。而矮冬瓜也毫不介意他這樣的态度,甚至故意裝得老成,少了剛才的天真與膽怯。
他被嚴肅一通搶白之後想不好怎麽回話,就站在那裏咬着唇不說話。嚴肅也和他對視了幾眼,終于還是主動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矮冬瓜的頭:“王子,你已經長大了,應該有點男人的擔當了。”
方針心想原來矮冬瓜叫王子。果然有錢人家給孩子取名字都這麽霸氣,想想安德森家的壯壯,再看看眼前的王子。這麽小的孩子都叫王子,那嚴肅的小名叫什麽,是不是該叫“皇上”了?
方針覺得不應該再繼續觀看下去了,人家兩父子搞不好要談心事,她還是識相點走人為好。于是她不言不語,輕輕邁着步子,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開門,就聽嚴肅叫住了她:“方針,你等一下。”
“什麽事?”
“這兩天王子是不是把花圃搞得一團亂?”
方針想了想,老實地點點頭。
“行,那今天晚上就讓他跟着你打掃花圃。王子你聽着,你就跟着方針阿姨做事,如果她覺得你做得不錯你就可以回去睡覺,如果她覺得不行你就一直在這裏做,直到她滿意為止。”
方針很想開口打斷嚴肅的自做主張,但嚴肅卻像上次壯壯夾着手臂時那樣,給了她一記淩厲的“警告”。方針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看王子垂頭喪氣的蔫樣兒,心裏倒覺得挺痛快。
她給這小子打掃過好幾回戰場了,确實也該輪到他自己出點力了。這家裏除了嚴肅之外每一個人都是無條件地寵着他慣着他,甚至連一向賞罰分明的老太太都假裝看不見孩子的淘氣。這樣下去這個孩子遲早是要被毀掉的。
嚴肅這麽做對孩子來說有點殘忍,卻是為了他好。
可一想到要讓她帶王子這麽個小蘿蔔頭工作,方針覺得與其說是在考驗孩子,還不如說是在考驗她。
王子對嚴肅下的這個命令既沒有聽從也沒有拒絕,只是從行動上直接表現出來。他走到方針面前,朝她伸出手來:“姐姐,給我掃帚,我幫你掃地。”
嚴肅眉頭一皺,這小子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是他兒子,卻管方針叫姐姐,明擺着就是讓他們兩個差一輩。看着王子費勁地拿着掃帚掃地的樣子,嚴肅真心覺得自己不了解這個孩子。
他們兩父子的關系一直都很差,嚴肅是個男人,無法像女人一樣給孩子天使般的關愛。而王子也比一般的孩子老成得多。他的心思太深,連嚴肅都看不明白這孩子在想什麽。有時候他只能用這種對待成年人的方式來來命令他馴服他。盡管孩子确實會迫于他的淫威而暫時投降,但他們兩父子的感情卻越來越淡,幾乎已經快沒有了。
他甚至覺得連方針都比他更能走進王子的內心。看着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打掃衛生的樣子,嚴肅忍不住微微扯了扯嘴角,最後一言不發離開了花圃,頂着月色慢慢走回房間。
方針見嚴肅走了終于松了口氣。王子卻像沒看見似的,依舊在那裏認真地掃地。他看起來不像頭一回做這種事情的樣子,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很明顯是個熟練工。方針不免有些好奇:“你以前就經常掃地,你爸讓你掃的?”
“是,我經常掃地。但那個人不是我爸。”
不是嗎?方針仔細想了想,好像從剛才起就沒聽王子管嚴肅叫過爸爸。如果他們真的是父子,嚴肅又怎麽會把孩子扔在祖母這裏而不親自照顧呢?
“那他是你什麽人?”
“不是什麽人。”
“王子,你是不是對你爸……那個人有意見?”
王子擡起頭來,望着方針的眼神竟有些無奈:“女人都這麽八卦嗎?是,他是我爸爸,不過我不認為他是我爸爸,你懂嗎?”
這麽繞口的話方針品了幾下才明白過來:“是怪他不常來看你嗎?”
“他不來才好,我才不要他來。”
這話終于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看起來王子心裏對嚴肅是很不滿的。也是,這麽小一孩子常年不在父親身邊,只能靠曾祖母養着,孩子心裏當然會有意見。
方針從前就覺得嚴肅是個心很硬的人,坐到他那個位置的男人心都是堅硬如鐵的。但她沒料到嚴肅對待自己的孩子時居然也這麽心硬。
她突然有些同情王子,伸手拿過他手裏的掃帚:“行了,你不用幹了,你回屋去吧。”
“他說要幹到你滿意為止。”
“我挺滿意的,你幹得很好。現在天黑了,你再不趕緊回房去回頭鬼真的要去找你了。”
這招真是百試百靈,王子一聽就變了臉色,剛才的老成持重全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惶恐不安。
“我,我不想一個人回去,你陪我回去。”
方針看了看挺整潔的花圃,沉默片刻後點頭同意了。王子心裏還有點發怵,但不願意在方針面前顯露出來,故意裝着挺大膽的樣子在前頭領路。只是每走幾步都會回頭看看,生怕方針突然不見了。
兩個人走了十幾分鐘才走回屋子裏,方針送王子上二樓他的房間,負責照顧孩子的阿姨就過來接替她的工作,帶孩子洗澡換衣服去了。
方針替他們把房門關上,轉身正準備走的時候,幾乎和站在那裏的嚴肅撞了個正着。
這人走路沒聲音的嗎?他什麽時候來的,她居然一點都沒聽到。
她急忙後退幾步,伸手去摸鼻子。剛才她還算避得快,但鼻子還不小心遭殃了。男人的身體都跟鋼板似的,撞一下能疼好幾天。方針甚至覺得自己的鼻骨都要斷了。
嚴肅看她這樣,突然有股沖動想要伸手替她揉揉鼻子。但他還是忍住了,只不過右手不自覺地貼着褲管握了兩下拳,然後他沖方針道:“過來替我泡杯咖啡。”
這個要求有些出乎意料,但方針想起自己是這家傭人而嚴肅是少爺,于是聽話地點頭,跟着他下樓去廚房泡咖啡。
嚴肅也跟着她進了廚房,親眼看着她從頭做到尾。方針把咖啡從咖啡壺裏倒出來的時候,忍不住自嘲道:“你放心,我不會下毒的。”
“我知道,你不會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嚴肅,整個人和他的名字相當一致。方針本來以他會借故嘲諷自己,沒想到他這麽認真,倒讓她一下子心跳加速起來。
她想起第一天來的那個晚上,在外面的花園一角,嚴肅對她做的那些事情。那一次他略顯憤怒地質問自己,字字句句突然都清晰地在耳邊回響起來。但讓方針介意的并不是這些,她更介意那天晚上嚴肅對她的态度。
那種霸道極具壓迫感的氣勢,那種步步近逼幾乎要将她整個人吞噬的氣勢,方針其實挺怕那樣的嚴肅。她不喜歡和男人這麽接近,尤其是和嚴肅這樣的男人。
現在他們兩個并肩站在廚房裏,空間不算太大,光線也不夠明亮,又沒有外人在場。這情景怎麽和那天的如此相似。方針只覺得頭昏昏的,眼前的一切都顯得不夠真實。明明喝咖啡的是嚴肅,可為什麽她覺得手心這麽燙,好像兩只手正握着杯滾燙的咖啡一樣。
她覺得自己必須離開這裏,想也沒想就轉身往外走。與嚴肅擦肩而過的時候,就聽對方說:“以後對王子,不用太客氣。”
☆、舊情
光線昏暗的廚房裏,方針站在門口看着裏面的嚴肅。
她很想問一句“這是你的親生兒子”嗎,但骨子裏那種對世事不聞不問的性子又跳了出來。她最終什麽也沒問,只淡淡回了句:“好的。”
那天晚上的談話就此終究。方針轉身離開,嚴肅則繼續留在廚房喝咖啡。只是他們兩個回房之後,當晚都有些失眠。方針覺得自己是被王子那孩子搞得有些混亂,而嚴肅則認為是自己咖啡喝多了的緣故。
從那一天開始,方針發現自己見到王子的次數明顯多了很多。
經過和小朋友的“親切”交談方針了解到,王子今年快五歲了,正在上幼兒園,基本上每天白天都不在家。但幼兒園放學比較早,所以下課之後他老人家有大把的時間來找方針玩。
方針其實并不喜歡陪孩子玩。自打上次壯壯的手臂卡進電梯後,方針對照顧孩子就有了些許的陰影。王子身份尊貴又比壯壯調皮好幾倍,大部分時間方針根本制不住他。
所謂花有靈魂會鬧鬼這種事情偶爾說說還可以,總是提的話小孩子也會有免疫力。好幾次方針都暗示王子別在她這裏待着,找別的更好玩的地方去。可每當這個時候王子總會一本正經道:“方針姐姐,我就喜歡和你玩。你這個人比較特別。”
“哪裏特別?”
“你不喜歡他對不對?”
方針頓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那個“他”指的是嚴肅:“為什麽這麽說?”
“感覺。就像你也覺得我不喜歡他一樣。”
方針心想,你表現得那麽明顯,傻瓜都知道你讨厭嚴肅好不好。可她有表現出強烈的厭惡情緒嗎?似乎并沒有吧。不得不說小孩子都是天才,對于态度的敏銳遠超成年人的想像。
于是方針想,王子喜歡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惺惺相惜?或者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如果哪一天王子知道她曾經差點殺死他的爸爸,他還會喜歡他嗎?
因為有了王子的陪伴,方針每天都覺得日子過得很快。在花圃工作很合她的心意,不用總跟人打交道。老楊師傅是個喜歡做多過說的人,他每次總跟方針提點幾句,但不會揪着某件事情跟她唠叨個沒完。方針想學什麽就主動問他,他三兩句話就能回答到點子上,多一句廢話都沒有。
王子其實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很多時候他喜歡一個人在那兒靜靜地看花草。碰到不認識的就問方針。方針其實懂得也不多,但老楊給了她一本厚厚的花草圖錄鑒賞,裏面分門別類收藏了幾千種最常見的花草。方針一碰到不會的就翻那本圖錄,王子有時候也陪她一起找。
每當這個時候方針就覺得這孩子特別早熟,那安靜認真的樣子哪裏像個五歲的孩子,很多十五歲的小青年都沒他這份沉穩勁兒。
孩子過早地失去童真其實是件令人心疼的事情。方針總想打聽王子的媽媽在哪裏,為什麽和嚴肅的關系這麽僵,但話到嘴邊總不忍心說。深怕一句話沒說對會傷了孩子幼小的心靈。
王子也是個沉得住氣的,方針不問他也不說,幾乎從不提嚴肅或是媽媽的事情。大部分時間他都很安靜,有時候也會沒話找話跟方針聊聊幼兒園發生的事情。方針就會逗他:“有遇上喜歡的女生嗎?”
“沒有。”
“那有女生喜歡你嗎?”
“有。”
“多嗎?”
“沒數過。”
“聽這話的意思還不止一兩個。”
每當這個時候王子就會擡頭看方針:“為什麽女生總關心這種問題?”
方針覺得自己難得碰到了對手,只能舉手投降。日子一天天飛快地過去,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經在嚴家做了兩個月了。這兩個月裏她除了認識了不少花草之外,還交了王子這個矮冬瓜做“朋友”。當然因為王子的緣故,她免不了也會見嚴肅幾次。
不過嚴肅來得并不頻繁,有時候就算來了也不見得到花圃來。方針每次見他都極力避免正面接觸,特別是單獨接觸,她對他是能躲則躲能逃則逃,完全沒了五年前一心想要殺死他的沖動。
果然時間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她本來以為自己心中的仇恨之火會燃燒一輩子,可才不過五年,這股火就慢慢弱了下來。五年前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已經不會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內心極度渴望的平靜生活。她希望自己這一輩子就這麽波瀾不驚地過下去,哪怕永遠只是在這個花圃裏種種花除除草都可以。
沒有經歷過失去自由的人是體會不到她的這種感覺的。五年的牢獄之災教會了她很多,也磨平了她心頭的戾氣。從前那些不愉快她盡量嘗試着去遺忘,哪怕忘不掉也不會刻意去想起。
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慢慢調整心态可以重新投入生活時,一通電話卻又将她拉回了過往之中。
那個電話是她從前的未婚夫羅世的母親打來的。那本來是要做她婆婆的人,現在她一開口卻只能管人家叫阿姨。
羅母在電話那頭頗有些感慨道:“小方,聽說你出來了,可你沒跟我們聯系我也拿不到你的電話,所以一直沒來找你。”
聽到羅母的聲音方針心裏也是感慨無限。原本早就壓在心頭的酸澀一下子又湧了出來。她當時人在花圃的暖房裏,王子正在一邊自己玩。方針怕忍不住掉淚讓王子看見,就開門出去到外面去打電話。
“阿姨,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
“傻孩子,你這說的什麽話。只是你出來了怎麽也不給我打個電話,這幾年我的手機一直沒變,我就盼着哪天你出來了能再見你一面。這手機是前幾天我去阿骞那裏看病的時候問他要的。他說你整個人看上去氣色不錯。”
“我挺好的,您不用擔心。您的身體怎麽樣了,去看什麽病?”
“沒什麽,老毛病,開點藥吃就行了。”羅母在電話那頭關心了方針好些話,要她注意身體,要她不要多想,要她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千萬不要再做傻事。
方針聽着她的話明白她其實最想說的是,千萬不要再傻到去做犯法的事情了。只不過顧及她的面子羅母并沒有說出來。方針為了寬對方的心,就主動提及道:“阿姨你放心,我已經放下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會再做傻事的,你相信我。”
“好好,我相信你。你從前就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那件事情只是一時糊塗。方針啊,你既然出來了,我們能不能見一面?”
方針一時沒說話。她并不讨厭羅母,甚至挺喜歡她的,因為她真是一個很好的長輩。但她又害怕見到羅母,因為一見到她必然就會想起羅世,想起羅世她又會想到那件不愉快的事情,那麽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對嚴肅的恨意,又會止不住地想要冒頭。
“阿姨,我想我們還是暫時不見面得好。”
“方針,你別怪我啰嗦。我想見你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現在怎麽樣。另外有些東西我也想轉交給你。”
“東西,什麽東西?”
“是阿世留給你的一些東西。當時他走得太快我整個人恍惚了好長時間,一直到你出事之後我才去整理他的遺物。結果我發現他在家裏留了一個小盒子,上面寫了你的名字。我想這應該是他想要給你的,只是最後沒來得及……我知道把這些東西給你肯定又要勾起你的傷心事,只不過我覺得既然是阿世留給你的,可能有他特別的意思,我尊重他的意願,也覺得你有這個知情權。你要是想要的話我就把東西拿給你,你要不是想要的話我就自己處理了。那盒子五年來我都沒打開過,就等着哪天你出來的時候交給你親自來打開。”
方針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動心,可最後還是淪陷了。羅世身前留給她的東西,說不想看是假的。哪怕盒子裏根本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但只要一天沒打開看個清楚,她心裏的念想就跟野草似的,長得枝枝蔓蔓到處都是,簡直要把她的整顆心都緊緊地纏起來。
沉默片刻後,方針終于同意見面:“我現在休假時間不定,等我敲定具體日期再給您打電話好嗎?”
“好,你随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反正每天都在家,也沒什麽事情。方針,你多保重。”
方針也囑咐了羅母幾句,順帶讓她問羅父好。兩個同樣有心傷的女人在電話裏頭絮叨了很久,最後終于互相道別挂斷了電話。
挂了電話後方針拿着手機站在那裏發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她覺得外頭日頭太曬想要回去的時候,一個轉身卻看到嚴肅竟站在不遠處,一臉平靜地望着她。
方針突然覺得很尴尬,本能地就把手機往口袋裏一藏,仿佛這樣就可以掩蓋一切似的。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面無表情走到嚴肅跟前:“來找王子?他在暖房裏。”
“我剛從那裏出來,他同我說,你接了一個電話後哭着跑走了。”
☆、醉酒
兩天後,方針休假抽空去見羅世的母親。
方針本來每周就有一天的休假,但休假時間不固定。基本上這家裏的傭人都需要輪流休假,以保證随時都有足夠的人手處理各種事情。
方針管的花圃一共就兩個人,她和老楊。所以輪休的事情只要她跟老楊商量着辦就可以了。之前那兩個月她一天也沒休息過,一來是覺得不太累閑着也是閑着,二來老太太有定下規矩,不休息的話每天能額外多拿兩百多塊。為了這一個月額外的一千塊,方針從不請假。
但這一回她必須請假一天,羅世的母親是她很看重的一位長輩。于是她跟老楊商量了一下,對方很爽快就答應了。不過老楊也托她出門的時候去本市一家挺有名的園藝圃找它家老板,去拿他跟對方訂的幾盆名貴蘭花花苗。
嚴老太太這裏的花圃本身并不培育什麽名品花種,主要是因為王子這孩子破壞力太強,好東西養了也是被他白糟蹋。但老楊師傅本身愛花,在花圃有個小小的私人暖房,裏面都是他精心培育的各種花苗。那地方王子從來不去,連方針都沒進去過幾次。
她跟老楊商量好日子後就去跟李姐報備,然後換了衣服拿了提包就出門,想要去打車。那時正是早上八點左右,從嚴家門前的林蔭道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二十分鐘就能見着大馬路了。
方針也不着急,一個人慢慢走着。走出去大概兩三百米後就聽見後面有車子開過來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往邊上躲了躲,結果那車居然就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後車窗搖下來後,她看見王子沖她招手:“方姐姐,你上來,我送你一程。”
方針沒有拒絕,開門上車。一進車裏立馬就後悔了。她本來以為是司機開車送王子上幼兒園,結果坐進車一看開車的居然是嚴肅。她昨晚沒碰着嚴肅,也不知道他在這裏過夜。更沒想到他居然也有慈父的一面,會開車送兒子去上學。
車裏相當安靜,三個人誰也沒說話。嚴肅問過方針要去的地方後就先送王子去幼兒園,等孩子下車走後,他重新發動車子送方針去市中心。
方針本來要去羅世家裏的,但老楊讓她去的苗圃離羅家太遠,她就選了個折中的地方。正好羅母也要去市中心買東西,兩人就約在那裏的太平洋百貨見面。
在去約定地點的路上,方針坐在車裏看着前面嚴肅的後腦勺。曾經漸漸壓下的對這個男人的恨意,因為即将見到羅母又重新有些破土的跡象。方針只能強迫自己不将目光放在嚴肅身上,盡量調開視線看窗外的車水馬龍。
兩人依舊一路無言,等車停在目的地後方針終于強迫自己開口,沖嚴肅道了聲“謝”。對方背對着她沒有回頭,只是一擡手表示不客氣,方針就趕緊下車走了。
她懷着一顆忐忑的心走進了百貨大樓的大門,卻沒有留意到身後車裏嚴肅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再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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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