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心若磐石

百裏屠蘇雖然不善言辭,但卻是個會照顧人的孩子。

陶青青抱着肩膀窩在被褥中,塌着腰将下巴拄在自己的膝蓋上,擡起頭看着少年鼓着臉替她輕輕将粥吹溫的模樣,心不由得軟成了水。

他将溫度恰好的粥舀了一勺，乖巧聽話地遞到她的嘴邊,然後用那雙烏沉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被他用這樣的眼神望着,陶青青的脾氣一下子就沒了大半。

“別以為你擺出這一張乖寶寶的臉我就拿你沒辦法，”其實事實上她還真就對着這張乖寶寶的一樣的臉一點辦法都沒有,但盡管如此卻也還是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然後繼續說道，“這大半晚上的夜不歸宿，你說這是鬧哪樣啊？”

“師伯,吃飯，”少年不去理會她的那些問題，只是又将勺子向她唇邊推近了幾分，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毫不閃躲地盯着她，最後反倒是陶青青自己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屠蘇見此情況又加了一句，“粥涼了對你身體不好。”

“哼。”陶青青悶哼了一聲，然後張開嘴将粥咽進了肚子，她自然知道自己現如今究竟是什麽狀況，雖說還沒到迎風就倒的地步，但也沒樂觀到那裏去，這天墉城上上下下清湯寡水的，連個油星末都沒有，要是連糧食也不吃，她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雪蓮已經采到，等師伯身體好些就可以帶着它去救活許大哥了。”少年見她那副氣鼓鼓的樣子，眼珠子也瞪得溜圓，他覺得也無需再隐瞞這些，索性全部說了出來。

“我們相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這無聲無息地獨自前往，怎麽會不知道我一定會擔心你？連芙蕖都知道的事卻偏偏瞞着我，你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溫熱的白粥進入了胃部，暖暖的感覺讓她覺得舒适了不少，但這并不代表她就不再擔心對方。

“昆侖山巅是天墉城的境遇，沒有什麽危險，只是地勢險峻了些，師伯身體仍在調養，屠蘇怎能帶你去那冰凍苦寒之地，”少年頓了頓，眸色中閃過一絲不舍之意，卻依然開口繼續道，“況且師伯此番下山去西湖，不也擔心自己無力保護屠蘇而準備将我留在天墉城麽？這份擔憂之心我與師伯自然是相同的。”

這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陶青青自然所有的脾氣都發不出來了。

因為百裏屠蘇所言句句在理。百裏屠蘇擔心她身子孱弱受不了昆侖山巅的冰寒入骨，所以才不辭而別前去尋千年雪蓮，而她又何嘗不是擔心自己靈力已經瀕臨衰竭，自保尚可，若要助他抑制煞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所以這一次她才為了少年的安危，強忍不舍之情将他留在天墉城。

“我不是……”陶青青想說的是，她不是真心想把他留在天墉城的，只是比起自己的不舍，她更加在乎的還是百裏屠蘇的安危。雖然她比紫胤早些年份修成仙身，體內也不像紫胤那般一直都受到煞氣的侵蝕，切她的靈力屬性與焚寂相克，無需像紫胤那樣耗損不少修為才能壓制住煞氣，但她現如今的狀态終究是不樂觀的，但凡她能夠有一點點的希望，都絕對不會放開百裏屠蘇的，只是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少年打斷。

“我知道，師伯不是真心想與我分離，”百裏屠蘇将已經見了碗底的粥碗放在了床邊的小凳上，然後對她說，“師伯的傷是我親手所致，雖然當時我意識不清明卻也知道下手有多重。”

“我明白了，一年，只有一年，”陶青青打斷了他，然後舉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目光如炬，語氣斬釘截鐵道，“一年之後我一定會再來天墉城，你一定要等着我。”

一年的時間對于陶青青來講應該只是彈指一瞬，但她現如今卻覺得這一年、這三百六十五天、這四千三百八十個時辰是無比的漫長，她将有這樣長的一段時間再也見不到百裏屠蘇。

“如果……或許一年之後，我想要告訴你一件事。”她頓了頓，然後最終還是換了個措辭将這句話說了出來。

Advertisement

“何事？”

“先不告訴你，等你再見到我的時候就知道啦。”

陶青青望着他，少年如同水墨畫一樣精致好看的眉眼就這樣映進她的瞳孔，刻在她的心裏。今年百裏屠蘇十七歲，如果沒有蝴蝶效應，他将很快就會遇到上山來的風晴雪與歐陽少恭，命運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便不死不休，她這一身的重傷就算回仙界修養，最快也要一年的時間才能痊愈，她不知道在這一年的時間裏他會改變多少，所有現在……她還是無法将自己的那份心情宣之于口。

畢竟這個世界發生了很多與她記憶裏不一樣的劇情，最重要的那件事，都沒有發生。當年烏蒙靈谷被屠族之後，紫胤并未将韓雲溪帶到幽都，而是直接去尋當年還住在西子湖畔的陶青青，再三商議之後，才決定将韓雲溪帶回天墉城，所有幼時的韓雲溪與風晴雪根本就沒有見過面。

但風廣陌現如今仍舊下落不明，風晴雪就算不為韓雲溪，為了風廣陌也是有可能從幽都裏偷偷溜出來，而天墉城是焚寂所在之地，所以風晴雪究竟是否會來到天墉城與他相見，陶青青現在還是不敢确定的。

所以她無法罔顧劇情走向，在百裏屠蘇還未遇到風晴雪之前，就已經切斷了他原本就存在的那種選擇。

其實陶青青在對待感情的方面是個稍稍有些強勢的人，她雖不介意輩分年紀和某些既定的糾葛，但她希望對方選擇她之後不再後悔，她希望，百裏屠蘇看遍世間，最終還是會回到她身旁，這才是她最想要的結果。

她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帶好千年雪蓮準備離開的時候，百裏屠蘇仍然在後山練劍。陶青青未曾告訴過他自己究竟何時何日會離開，而百裏屠蘇也未曾問過。大概兩個人都不願面對離別時的對方吧。

陶青青慢吞吞地走到天墉城門口之時，又轉過身去回首望了望天墉城莊嚴肅穆的大門，紅漆雕花的正門永遠都在那裏，就像她心中所期盼的那樣，期盼着百裏屠蘇能夠在一年之後仍然在這裏等着她的到來。

這一年之約，說長很長，長到她現在就已經開始思念百裏屠蘇；說短很短，短到如同她漫長而悠久的生命中的眨眼一瞬。

“師姐，既然去意已決，何苦還要留個他這樣一個念想。”

一道藍光閃過，劍仙那銀絲及腰藍衣飛揚的身影就出現在她眼前。

紫胤與韓休寧是故交，他自然更在意韓休寧唯一的兒子——百裏屠蘇。既然現在兩個人都已經有了這份心思，卻也因種種緣由那層窗戶紙都沒人去主動戳破，而百裏屠蘇留在天墉城才是他的歸宿，陶青青所說的這個一年之約，自然成為了百裏屠蘇心底最深的羁絆，紫胤自然不能無動于衷。

“我并非自願離他而去，現在的我只是個拖油瓶，自然不能拖累了他，”陶青青見他态度如此認真，便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認真道，“我跟你說過的話都是認真的，我确實喜歡他，無論他是否身負煞氣，我都喜歡他。”

紫胤聞言皓白的眉頭輕蹙，正是因為他知道對方是認真的，所有才覺得此事當真棘手，于是只得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師姐，你與他本無淵源，何苦要淌這趟渾水。”

他與百裏巫祝和韓休寧乃是至交好友，自然要拼盡全力救回韓雲溪，為此他不僅折損自己的修為，體內更是殘存着煞氣，只是陶青青不該如此。她本沒有必要為了百裏屠蘇付出這麽多，現如今她身負重傷又何嘗不是焚寂的詛咒？紫胤雖也希望他們能随心而活，但現在來看，随心的結果也并非是最好的。

“我知道這并不是我最好的選擇，但這卻是我最想做的選擇，”陶青青挎着行李，向前走了幾步，她何嘗不知道紫胤是盼她不要再被無關的事所拖累成如今這副田地，但她盡管走到了現如今的地步，卻也是無怨無悔的，“我現如今沒有将一切說破自然是因為我有我的考慮，但這并不代表我就此放手。”

“窮盡這一生，我都不會放手的，除非我死。”她說得一字一頓斬釘截鐵。為了蘇蘇她不介意付出更多，只是這個人，她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你執念已如此之深，怕是……不好。”紫胤想着明明自己比她還晚歷劫，可現如今他早已歸位多年，只是受故人之托仍劉在天墉城罷了，而陶青青卻一直無法歸位，一直都想不通這究竟是為了什麽，原來她竟還有着未過的劫數。

“我心如磐石，無論是執念還是別的，都不會令我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