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雨下得大了些,一把傘遮不住斜斜雨線打向兩個人,宋樞衡把傘偏到蕭然那頭,看他單薄的身體在風雨中被勾勒成纖細孱弱的弧線,蒼白的臉頰滿是怔忡,他像是一個在風雨中迷了路的孩子,而唯一能帶他回家的人正躺在這塊墓碑之下。
宋樞衡覺得自己心裏被紮紮實實切了一刀,鮮血橫流。
宋樞衡又看着墓碑上那個眉目分明俊美風華的男子,眼眶潮潤,牛毛針雨都刺進了他的眼睛裏。
傅予行今年才二十六歲。
那麽好的年紀,那麽出色的人。
宋樞衡和傅予行是中學同學,但是高中畢業後宋樞衡去了國外讀醫,傅予行去了京大念商。
賀家出事時宋樞衡正在國外,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拜托傅予行找到蕭然并照顧他,是他将傅予行推到了蕭然的身邊。
有傅予行在的時候宋樞衡和蕭然的關系确實是緩和了一點,那兩年宋樞衡和傅予行視頻連線的時候蕭然也願意在一旁坐着。
宋樞衡看到傅予行對弟弟無微不至的照顧,心裏是無比欣慰和感激的,可是五年前,傅予行大學畢業在即,卻在一個深夜打電話給他,将他從睡眠中喚醒,鄭重地告訴他一個足以驚駭到他的事實。
傅予行說他愛上蕭然了,他要和蕭然在一起,要把蕭然帶回南江,而蕭然也答應他了。
宋樞衡的震驚與憤怒可想而知,他連夜回國,多年至交好友在京大的校園裏大打出手,宋樞衡氣得渾身發抖,蕭然抱着書包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他們。
蕭然那時候還一團孩子氣的模樣,他甚至都沒弄明白宋樞衡怎麽會跟傅予行打起來了,他猶豫地舉起書包想砸出去,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想砸誰,但是傅予行還是制止他:
“然然你別過來,這是我跟你哥的事,你站遠一點!”
宋樞衡那時候快要爆炸了,他把他前二十一年聽過的髒話全都一股腦砸給傅予行,禽獸,畜生,王八蛋!
“跟我走,哥帶你出國,以後再不把你交給任何人!”宋樞衡攥住蕭然的手拉着他就要走。
傅予行卻拉住蕭然的另一只手,他那時候也挂了滿臉彩,氣得冷笑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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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把蕭然托給了我,但是現在,你卻沒有資格再帶走他了!”
“混賬!你給我去死!”
宋樞衡再次暴起,兩人又扭打成一團,最後是學校裏的保安過來才把他們分開。
他們一起被送到醫院,蕭然看到他們兩個都是滿身的傷發愁得不行,宋樞衡和傅予行同時挂了水,蕭然坐在他們中間,一會給這個端水,一會陪那個去廁所,那時還沒表現出明顯的偏心。
後半夜的時候宋樞衡靠着牆睡着了,迷迷糊糊間他感覺到身邊的蕭然動了動,他那時候身上又痛又累,掙紮着撕開一條眼縫,就看到蕭然蹲在傅予行的面前,小心地捧着傅予行的手吹着。
傅予行因為揍宋樞衡,手背上蹭破很大一塊皮肉,那傷口看上去觸目驚心。
“好疼的吧?”小少年皺着鼻子,抱怨地說,“我哥太壞了!”
傅予行小聲地說:“我也打你哥了,然然會怪我嗎?”
“有一點點啊,那是我哥啊……”
傅予行緊張地問他:“那然然會跟你哥哥走嗎?”
“不會,四哥第一好!”
傅予行笑着追問:“那你哥呢?”
“第二?第三……第二吧……我能不去算嗎?我就只有一個哥哥……”
“那你告訴我,我跟你哥打架的時候,你拿着書包想砸誰?”
蕭然低着頭不說話。
傅予行哄他:“你悄悄跟四哥說,只有我知道,嗯?”
“砸我哥诶!”
傅予行低笑出聲。
宋樞衡動作輕微地轉過頭,他閉着眼,洶湧的淚水伴着極度的心酸滾滾滑落。
他覺得身上所有的傷口加起來都沒有蕭然這些話讓他疼。
那是宋樞衡和傅予行此生最後一次見面,那句盛怒之下的“你給我去死”竟然一語成谶。
宋蕭然和傅予行的戀情在宋傅兩家掀起軒然大波,然而蕭然早就與宋家決裂,他根本不在乎宋家人的态度,宋樞衡眼不見為淨,避走他國多年,若不是近日偶然遇上了一位舊時同學,他都不知道傅予行已經不在人世。
“都是我不好,”宋樞衡張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長着棱角從喉嚨裏刺出來,“當年我如果立刻回來……我該親自照顧你的,是我不好……”
蕭然搖搖頭。
這句話是沒有意義的,并不是宋樞衡疏忽蕭然,而是那個時候的他們都沒得選擇,關素風害得賀喬流産,宋仕明和賀喬離婚之後賀喬又得了重度抑郁,蕭然無法不怨恨所有與關素風有關的人,宋樞衡從未苛待過蕭然,但他的存在就是原罪。
他們的身上流着各自母親的血,誰說禍不及下一代呢?命運是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的。
宋樞衡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蕭然身上:
“跟哥回去吧,你氣色很不好,哥給你檢查檢查身體。”
蕭然抖動肩膀,外套滑下來,宋樞衡趕緊說:
“我們不回宋家,哥帶你住別的地方……你的手怎麽這樣冷?”
宋樞衡握着蕭然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呵氣,蕭然掙了下,宋樞衡握得更緊,他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讓蕭然一個人面對,也不會再把他托給任何人,他要好好守護自己的弟弟。
“蕭然。”
一道低沉的男聲橫穿進來,穆南城立在不遠處,一手斜斜插在褲兜裏,幽深的眼眸涼涼地看着狀若親近的兄弟倆,韓臻在他身後撐着傘。
宋樞衡蹙眉,男人之間對于敵人的捕捉向來很準,他一眼看到穆南城就覺得心中沒來由警鈴大作,他先是問蕭然:
“他是誰?”
蕭然回頭去看穆南城,有點詫異這人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到了這裏。
穆南城走上前來,深邃的眼眸筆直地和宋樞衡對視,波瀾不驚地開了口:“我是穆南城,蕭然的丈夫。”
不出穆南城所料,宋樞衡猝然色變:“你說什麽?!”
他的臉瞬間鐵青,“胡說八道!”
穆南城就那麽淡淡地笑着,眸光定在宋蕭然身上,意思很清楚,算命的唬你十年八年,蕭然人就在這,你盡管問。
“宋蕭然!”宋樞衡頭一回連名帶姓地喝,“這人是誰?”
蕭然冷靜地,清晰地說:“他是穆南城,我要跟他結婚了。”
這個回答讓穆南城幽涼的笑容微斂,嘴角的弧度放柔。
宋樞衡眼前陣陣發黑,他一時覺得自己大概是連坐了三十多個小時飛機導致大腦缺眠缺氧産生了幻聽幻覺: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予行……我不說予行,這人是誰啊,啊?你什麽時候認識的?怎麽就要跟他結婚了?你……你……”
宋樞衡手背撐着額頭,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的肺差點要炸開,一開口呼哧呼哧,好像胸腔裏裝了一個拉風箱,“胡鬧!你簡直是胡鬧!”
宋樞衡簡直弄不明白了,蕭然這是什麽毛病,碰到一個人就能把自己整個賣了,先是傅予行,又來個什麽什麽南城……
穆南城……宋樞衡倏地一驚,眸光中已經清明而銳利,“你是穆南城?”
蕭然原本站在宋樞衡的傘下,此刻已經被穆南城拉了過來,他把宋樞衡披在蕭然身上的外套撤下換上自己的,韓臻一手盡職地撐着傘,一手接過那外套遞給宋樞衡。
宋樞衡猛地扯過外套扔到雨地裏,連同雨傘也一并甩開,雨水瞬間将他淋得濕透,水流順着他的頭發往下滴落,他雙眸噴火,大吼道:
“宋蕭然你給我過來!你是不是沒腦子?你知道這人是誰你就敢跟他結婚?你把自己當什麽?你活到二十歲都活狗肚子裏去了!你給我過來!”
五年前宋樞衡為了蕭然跟傅予行在一塊也大動肝火過,但是今天他的憤怒遠遠勝于那時候,他對傅予行畢竟知根知底,傅予行別的不說,對蕭然那是掏心挖肺的,可穆南城……他是個什麽東西?
自己就是死也不能讓蕭然跟他攪一起去!
宋樞衡像是一只失控的火車頭沖過來,他想把站在穆南城傘下的蕭然搶過來,然後穆南城早已身形一動,攬着蕭然的腰帶他轉了個圈,宋樞衡撲了個空,同時韓臻已經冷冷地攔住了他:
“宋大少,蕭然少爺是成年人,他的婚戀由自己做主,何況這樣的場合裏,”韓臻往左邊的墓碑瞥了一眼,微嘲道,“您這麽大吵大鬧,既失了身份,對亡者也未免太不尊重。”
瓢潑大雨徹底遮住宋樞衡的視線,他看到蕭然站在穆南城的傘下,筆挺的身姿巋然不動,如畫的眉目間一派冷漠,對自己的狼狽完全視而不見。
他不可置信地搖頭,這還是他的然然麽,那個憨态可掬,暖萌可愛的小寶貝,為什麽變成了這樣麻木不仁,冰冷絕情的少年?
他的然然哪去了?他的弟弟哪去了?
宋樞衡雙目中點燃着簇簇火焰,滿是失望和悲憤,但是他極力忍耐着,他攥着雙拳,牙關都在打顫:
“蕭然,你不能跟穆南城在一起,這個人滿手血腥,他不是個好人,他的世界是你無法想象的肮髒黑暗,你別被他騙了……”
“哥,”蕭然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宋樞衡,嗓音冷冽得像是所有冰涼的雨水都灌在他的喉裏,“這麽多年了,你早就管不到我了,這是我的事。”
宋樞衡渾身發抖,他哆嗦着擡手指着傅予行的墓碑:
“我管不了你,我管不了你……宋蕭然,當着予行的面你敢親口說,”他又指向穆南城,“他是誰?”
蕭然的目光半點閃避沒有,他看着傅予行的眼睛,聲音緩慢,但是異常堅定:
“他是穆南城,我要跟他結婚了,四哥也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本文以後的更新時間改為15:00:00,周四更新時間是換榜後18:00:00,總之每天都會更的。
感謝在2020-04-18 14:53:40~2020-04-19 13:20: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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