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跟穆南城談好條件的那天,蕭然回到醫院就把所有的話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傅予行。
他自然不知道傅予行早就找過穆南城,他只是任何事都不對傅予行隐瞞,他還覺得這樣大的事要是不提前告知傅予行,他四哥手術成功活下來再被這事給氣死那就不得了了。
“要是他的骨髓能救你,我就偷偷跟四哥好!”
蕭然特別認真地跟傅予行說,把傅予行笑得連連岔氣。
“那我們兩個成什麽了?奸夫淫夫?”傅予行打趣。
蕭然趴在傅予行的臂彎裏:“對呀,四哥怕別人罵我們嗎?”
“罵我可以,罵然然不行。”
“那我就毀約,我們把股份都給穆南城,然後私奔!”
“那不是賴皮嗎?”
“賴就賴呗,好不好呀四哥?”
“好。”
“四哥要活着,不然我就要跟別人結婚了。”
“嗯……”
“要是我跟別人結婚,你會氣得活過來嗎?”
“……傻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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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然最後看了一眼傅予行的墓碑,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神落在宋樞衡身上,後者失神地看着他,滿目哀痛。
他側頭對穆南城說:“穆先生,我們走吧。”
蕭然轉身走了兩步,又回身過來對着傅予行的墓碑擺了擺手,“四哥,我走了啊,拜喲。”
————
大雨絲毫未停,夜色下的城市街道昏茫而遼闊,無數汽車掀起水花呼嘯而去,一盞又一盞黃色的尾燈沒進茫茫雨夜裏。
車內溫度高,車窗上簾幕一般的雨水暈開一層層水霧,蕭然的手指在玻璃上輕輕劃動,他在寫傅予行的名字。
穆南城坐在他旁邊,手裏一下一下地點着火機,白色的火苗呼地竄起,滅掉,再呼地竄起,滅掉。
他接連用眼風刮了蕭然許久,蕭然都渾然未覺,最後穆南城終于忍無可忍,他傾身過來,一只手搭在窗玻璃上,湊近去看,明知故問道:
“在寫什麽?”
穆南城嫌棄地“嗤”了一聲,毫不留情地陳述出一個事實,“字這麽醜。”
蕭然登時紅了臉。
人無完人,宋蕭然智商高,記憶力強,天生對數字敏感,上帝給他打開一扇門,同時又關上一扇窗,他非常缺乏藝術細胞,舉凡琴棋書畫,沒有一個是他能拿得出手的,人都說字如其人,蕭然其人如畫,一手字卻慘不忍睹,連簽名都跟小學生一樣的稚嫩。
蕭然惱怒地用手掌當玻璃擦,把整塊玻璃擦了個遍,上面的水霧全都被他抹去,連車外的世界都清明了許多。
他太羞恥了,以至于他沒有發現穆南城和他的距離非常接近,甚至連呼吸都在他耳畔的咫尺之距裏。
玻璃上很快又凝起一層水霧,穆南城的右手撐在車窗上,左手在玻璃上緩緩寫字,如此一來蕭然整個的被他圈在了懷裏。
蕭然的重點抓得很莫名其妙,他發現穆南城是個左撇子。
玻璃上慢慢浮現出氣韻生動的兩個字,蕭然。
人比人氣死人,穆南城這樣的人竟能寫得一手好字。
穆南城輕哼一聲:“學着點。”
蕭然不服氣地抿着嘴,狡辯道:
“字只要寫出來人家認得就好了,寫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穆南城雙手環胸靠着椅背,似諷非諷地睨着他:
“那你出門穿得那麽整齊漂亮做什麽?套個麻布口袋就行了,別人也不是認不得你。”
蕭然眼珠子慢慢轉了下,忽然發現穆南城講話真是高端,明明是在諷刺他,偏偏說的冠冕堂皇,“整齊漂亮”四個字既然讓他無可辯駁。
擺“事實”講“道理”什麽的,真的讨厭哦。
車子開到蕭山公館門前沒有停下,穆南城沒讓蕭然下車,他報了個飯店的名字:
“去吃飯。”
蕭然最近的一頓飯還是昨天中午在梨湖莊園吃的,他也的确是餓了。
名店,美食,兩個人相對而坐的包廂,中規中矩的一頓晚餐。
穆南城吃得很少,一直在抽煙,他手邊有一杯半滿的酒卻沒有動,他偶爾擡眼看蕭然,眸光掠過少年吃得水潤潤的紅唇,眸色會有瞬間暗沉。
兩個人的晚餐吃得這樣沉默,蕭然吃得差不多,拿起桌上的橙汁喝着,穆南城忽然把酒杯遞到他的唇邊:
“想嘗嘗嗎?”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搖晃,穆南城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托着酒盞看上去有種賞心悅目的魅惑。
蕭然遲疑了一下,他沒喝過酒,傅予行從來不讓他沾酒。
穆南城卻在這時收回了手:
“還是別試了,這酒勁很沖,你小孩子家家的……”
他放下酒杯,持煙的手彈了彈煙灰,又抽了一口煙,煙霧升起時,微微眯眼,那眼神的意味分明是在“小看”着蕭然。
就像他嗤笑蕭然的字難看的時候一樣!
蕭然長這麽大,沒被人這麽接二連三地嘲笑過,他一把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
淡淡的苦澀混合着微辛,舌尖麻痹了一秒後口腔裏又泛起一股清涼的甜,這酒竟然意外得好喝,蕭然忍不住咂了下嘴,巴巴地看向放在桌邊的酒瓶,瓶子裏還有許多。
“牛嚼牡丹,”穆南城笑,“你個小鄉巴佬。”
“小鄉巴佬”這個詞用在蕭然身上是十分新鮮的,他忍不住笑了下,弧度很淺,眉眼微彎。
穆南城垂下眼,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下,他擡手又給蕭然倒了一杯。
等到穆南城一根煙慢慢抽完,蕭然已經連喝了三杯,第三杯甚至是個滿杯,幾百毫升的洋酒頃刻之間下了腹,蕭然已然微醉了。
他皮膚白皙,酒意熏染之下泛出桃花般的薄紅,在燈光的映照之下愈發顯得晶瑩剔透,漂亮得驚心動魄。
抱着杯子憨态可掬的模樣能逼瘋聖人。
蕭然目光朦胧地看着穆南城,似是有些分不清他,微偏着頭,面露疑惑,穆南城輕聲問他:
“這就醉了?”
蕭然嘟起嘴:“沒有,沒有醉。”
“還喝嗎?”
蕭然晃了晃腦袋,後知後覺地警惕起來:“你為什麽要灌我酒?”
大腦轉動得很緩慢,眼前的人影模糊,但他還知道這人是穆南城,蕭然本能地對他有防備,竟是毫無顧忌地就這麽問了出來。
“因為你看起來很想喝,”穆南城又給他倒了一杯,明明是漫不經心的語調,咬出來的每一個字卻卻又極重,“你想哭,想撒野,想發瘋,但是你知道現在沒人縱着你了,傅予行死了,宋樞衡被你氣得現在還在墓園裏淋雨,你很難過,不能跟傅予行一起死,活着要報仇,就勢必會傷害到宋樞衡。”
“你到現在沒能好好哭一次,這酒,現在正配你。”
蕭然怔忡着,他的眼睛酸得不行,睫毛慢慢洇濕了,他拍着桌子,晃着腦袋不滿地說: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
“怎麽這麽壞?”穆南城的嘴角一點點勾起,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笑意,“這才是你真正想說的話,為什麽不當着我的面說?你明明恨我。你恨我為什麽要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你恨我不安好心,你在想我除了要宋傅兩家的股份,一定還有更大的企圖,讓我猜猜你想的是什麽?”
蕭然的頭真的暈了,眼前有許多個冷銳如刀的男人的面孔在晃動,他們從各個角度裏探出頭來冷冷地盯着他,那些目光像是要把他剖開他,把他身體裏每一根血管都解析得清清楚楚。
他心裏的警鐘尖銳地響起,穆南城的聲音不疾不徐,在他的耳邊叩擊着,每一個字都像一枚釘子釘進他的腦海裏,
“你一直在揣度我要跟你結婚的用意,不會是愛情,你不會相信那個,你以為是什麽呢?你以為我在拿你做筏子,把宋家傅家,把南江的世家都搞得雞犬不寧一網打盡才好,是不是。”
“你早就知道我是什麽人,做過些什麽事,宋樞衡對你說那些話的時候你一點反應都沒有,你是在MSS那裏記了名的頂級黑客,蕭然,你都查到了些什麽呢?查到我是怎樣白手起家,查到我的創始資金從哪裏來,查到我做過多少雙手染血的事,查到我賺了多少黑心的錢?跟這樣一個我結婚,你怕過嗎?與虎謀皮,你想過反悔嗎?”
“不,你不想反悔,如果傅予行活着,你才會反悔,哪怕你殺了我,你都會反抗到底。你如今怎麽會反悔呢?你根本沒再把自己當一個活人,你只當自己是一個工具,用以報複關家的工具,你唯一剩的那麽一點柔軟,也給了宋樞衡,你想氣走他,最好氣得他一輩子不回南江,讓他離南江的這些人這些事遠遠的。至于你對我——”
穆南城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蕭然此刻是清醒的,他會發現穆南城的目光裏滿是悲涼和凄楚,“你對我,只剩下一副軀殼,一張假面,我在想什麽,我想要什麽,你又怎麽會在乎呢。”
蕭然怔怔地看着穆南城,他已經徹底模糊了,他覺得自己徹底醉了,否則他怎麽可能看到穆南城紅着眼眶,眼睛裏像是有溫熱剔透的液體在流動。
穆南城把煙叼在嘴裏,又把酒杯倒滿,他摘下煙,對蕭然露出迷人的微笑,他把酒杯端到蕭然的唇邊,低聲如同蠱惑,
“乖,再喝一杯,好好醉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9 13:20:47~2020-04-19 20:45: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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