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同床共枕”

吳糾也不知是因為還未睡醒,還是貪戀那手掌上的溫度,竟然呆愣了一會兒,面容有些呆呆的看着齊侯。

齊侯也只是随便打個趣,哪知那人不但不回話,還一臉迷糊的看着自己。

過了一會兒,吳糾這才驟然回神,趕緊退後了兩步,說:“糾失禮!”

齊侯擺了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膝蓋上正襟而坐,手掌中還殘留着吳糾臉頰那種微涼又細膩的觸覺,用黑色的袖袍遮掩着,微微攥拳,說:“二哥且去吩咐紮營罷。”

吳糾趕緊點頭,然後撩開一些缁車的車簾,車簾一打起來,一直跟車走的子清立刻湊過來,說:“公子?”

吳糾只是打起了一點點車簾,輕聲說:“傳令紮營。”

子清點了點頭,說:“是。”

他說着,小跑着往前去了,很快那邊大司行公孫隰朋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說:“駐軍!紮營!”

車隊緩緩停靠下來,這一路上,召忽似乎找到了好頑意兒,一直和東郭牙搭話,似乎覺得路途太過無聊,想要戲弄一下這個窮酸文人,不過東郭牙也算是見招拆招,完全沒有被戲弄到,召忽則是不甘心,停下來的時候還笑眯眯的對東郭牙說:“哎大牙!”

東郭牙這個外號,召忽叫的特別順口,東郭牙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看向召忽,說:“又怎的?”

召忽笑着說:“不怎的?一會子,我帶你去打野味兒怎麽樣?”

東郭牙只是文臣,除了燒火根本不會動刀動槍,更別說打野味兒了,眼下正是夏日,他們在野外紮營,這片林子裏肯定有很多野味可以吃。

東郭牙說:“随行帶了吃食,為何要去親自打野味兒?”

召忽說:“你這就不知了,自己打來的才鮮呢,你怕是膽小不敢跟我去罷?”

哪知道東郭牙根本不受激将法,只是微笑說:“不才一直膽小,不小心叫中庶子說對了。”

召忽一口老血差點頂在嗓子眼兒,把自己給憋死,哪有人承認自己膽小承認的這麽幹脆的,召忽立刻瞪眼說:“不行,我是中庶子,你是少庶子,你官比我小,就得聽我的,一會兒跟我去打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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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郭牙實在無奈,聽到大司行公孫隰朋喊駐軍,他身材高大坐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缁車,略有所指的說:“若是一會兒中庶子還有興致打獵,東郭定當舍命相陪。”

召忽一笑,用馬鞭子虛指着東郭牙,說:“啧,得了罷,只是打獵,又不是讓你上戰場,誰稀罕你舍命?”

他們說着,隊伍中此起彼伏傳話的聲音,一聲聲“駐軍!紮營!”響徹黃昏的雲霄。

很快軍隊停了下來,公孫隰朋、召忽還有東郭牙都準備恭敬的請這次的大行人吳糾下缁車。

那邊的公子元這次也是随行,但是百般不願意去,畢竟吳糾可是罪臣,而且還當過膳夫,那不就是個奴隸嗎?公子元還偷偷聽說,宮裏有這樣的傳說,傳說這個公子糾,根本不是先公的親兒子,是魯女暗地裏偷男人生的,連老齊人都不算,他有什麽能耐讓自己去迎駕?

公子元也不下馬,在馬上晃來晃去的,嘴裏還哼唧着,就跟牙疼似的,甚至傲慢得用馬鞭子舉起來,“啪啪!”抽打了兩下缁車的轅木,吓得騎奴直躲。

公子元的态度很嚣張,完全沒有在齊侯面前乖得跟只貓似的感覺,最重要的是,在外面的這些人,無論是大司行,還是召忽,或者是齊侯的兒子公子元,他們都不知道這個馬車裏,除了坐着這次出使明面上的“總指揮”吳糾之外,還坐着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幕後主使。”

公子元一邊用馬鞭鞭打着缁車轅木,一邊說:“下不下來?你是什麽東西?讓公子我迎接你?真是狗膽子!”

公子元說的太嚣張,而且還公然羞辱人,召忽一聽就不幹了,立刻“嗤!”一聲見佩劍拔出來,一瞬間公子元吓了一跳。

東郭牙趕緊一把按住召忽的手腕,将他的佩劍“嗤!”一聲又送回劍鞘中,召忽一瞬間有些吃驚,東郭牙是個文人,手勁兒竟然這麽大,甚至比自己的手勁兒還要大?

召忽哪知道,東郭牙确實是文人,但是并不是那種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文人,因為東郭牙出身貧寒,小時候在市井做活讨生活,大了一些,進宮做苦力,他雖然有驚世之才,但是到目前為止,全都是靠體力吃飯的。

總之剛開始東郭牙的體力不行,這麽許多年下來,也鍛煉出來了。

東郭牙将召忽的佩劍收起,不放心的壓着他的手,對召忽搖了搖頭,召忽先是驚訝,後是氣怒,若不是東郭牙攔着,他就當場教訓這個不知禮數,不分長幼的公子了。

公孫隰朋看在眼裏,趕忙想要勸架,有東郭牙攔着召忽,召忽不能拔劍,公子元的嚣張氣焰漸漸回來了,立刻梗着脖子,“哼哼”一笑,說:“你算什麽,還不給我滾出來……”

他的話音還沒落,最後一個“來”字,竟然打了八個彎兒,好像在唱什麽滑稽的調子一樣。

因為就在這個時候,“嘩啦!”一聲,子清還沒來得及掀開車簾,車簾子從內部自己打了一起來,手勁兒還挺大,能感覺到掀開車簾的人,其實很憤怒。

車簾子一掀起來,不只是公子元瞬間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恐驚吓,魂兒都要飛出去的樣子,公孫隰朋也驚訝不已,第一個跪下來,朗聲說:“拜見君上!”

公孫隰朋這一跪下來,召忽才反應過來,第一瞬間不是驚訝齊侯的出現,而是驚訝東郭牙的反應,他猛地回想起,一路上東郭牙總是看缁車,剛才還阻止自己出劍,其實他不是阻止自己教訓公子元,而是有人會教訓公子元。

那個人正是齊侯!

齊侯一把掀開車簾,從裏面矮身走出來,就站在剛才被公子元用馬鞭敲打的轅木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冷笑了一聲,淡淡的說:“孤出來了,然後呢?”

公子元一聽,吓得腿兒直軟,“噗通”一聲,直接跪在地上篩糠,說:“兒……兒……兒子……不不不不……不知是君父……君父饒命……”

齊侯沒有理會公子元,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一躍,動作矯健的直接下了缁車,他下了缁車,揮手說:“不用跪,孤這次出來不想聲張,你們還是聽大行人的吩咐。”

公孫隰朋趕緊從地上起來,說:“是。”

公子元這樣一聽,更覺得全身發涼,又見齊侯下了車,并沒有走開,而是一手打着車簾,另外一手微微舉起,似乎要扶什麽人下車。

這個舉動把所有人都給驚着了,連一向很鎮定的東郭牙也有些受驚,齊侯竟然充當了小童的動作,去扶吳糾下車。

吳糾本身要推辭,這是莫大的榮耀,也是莫大的不敬,怕往後被旁人找茬,說三道四,但是轉念一想,齊侯這麽做,并不是突然異想天開,他是有道理的。

齊侯這次出行,不想讓別人知道,還要假裝自己坐在臨淄城中主持大局,所以他需要一個傀儡,這個傀儡自然是沒有什麽實權的吳糾了。

齊侯現在的目的,就是給這個傀儡樹立威信,齊侯剛剛出手教訓公子元,難道是為了吳糾的臉面麽?自然不是,而是為了傀儡的臉面。

沒有實權的傀儡,要有威信,才能服人,才能更好的替齊侯傳達命令。只是有少部分人看到了公子元怕的是齊侯,但是大部分人都覺得,一向不服吳糾的公子元,突然對吳糾畢恭畢敬,其他不恭敬的人,也要思量幾番了。

吳糾這麽想着,只是稍微推辭了一下,果然齊侯很堅持,笑着說:“二哥還跟孤客氣?”

吳糾謝了恩,将自己的手放在齊侯的手掌上,齊侯身材高大,手掌也足足比吳糾大了一圈,他捂住吳糾的手掌,将人慢慢扶下了缁車,那動作小心又溫柔,看的公子元心裏更加冰涼。

公子元一直跪着沒起來,齊侯就仿佛沒看到他一眼,帶着剛剛下車的吳糾,往前走去了。

公子元跪在地上,是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尴尬萬分。

其實齊侯心裏所想,就猶如他的動作一樣,他是放棄了公子元,之所以齊侯想要帶公子元出來,是想要歷練歷練他,畢竟這輩子他只有三個兒子,老大無虧是為篡位,雖然老大的篡位,在齊侯這裏也有他的一定責任,但始終是個疙瘩,所以齊侯暫時不想培養老大。

老三只有十歲,今年還小,所以齊侯準備培養一下老二公子元,哪知道老二這麽不做臉,面對着自己的時候,能文能武,表現的賢明聰慧,而背對着自己的時候,竟然露出這樣一副嘴臉,若是讓他登基,必定是個暴君。

齊侯表面沒什麽表情,其實內心失望至極,緩緩往前走去,士兵們還在紮營,齊侯穿着一身普通黑色長袍,看起來就像是個随行庶子一樣。

很快營帳就紮好了,公孫隰朋來請教齊侯,說:“君上,營帳已經紮好,請君上入營。”

齊侯笑了笑,說:“孤這次出來,不想聲張,如今孤是大行人的長随主書,就随大行人一起入營罷。”

吳糾一聽,先是一愣,随即說:“君上,那晚間歇息的營帳……”

齊侯一聽,笑眯眯的看向吳糾,說:“孤與二哥,很久都同睡一張床榻了,正好趁着今日,回憶回憶兒時。”

吳糾臉上明顯一僵,他可不想和和齊侯“同床共枕”,試問,誰想和一只随時吃人的老虎同睡一張床呢?

齊侯難得看見吳糾臉色僵硬,似乎覺得分外有趣,笑了一聲,故意說:“怎麽?二哥不願?”

白天勾心鬥角,晚上也不讓睡覺,還鬥到床上去了?吳糾面上平靜如水,心裏卻咬牙切齒的,只好硬着頭皮作禮說:“糾……樂意之至,君上恩典,是糾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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