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呂主書
召忽還想戲弄東郭牙,但是怎麽看,都覺得東郭牙是事先知情的人,剛才齊侯掀開車簾走出來的一剎那,召忽快速将所有人的表情全都盡收眼底。
公孫隰朋是詫異,公子元是恐懼,東郭牙則是了然。
召忽看着齊侯和吳糾走進營地的背影,立刻轉頭,咬牙切齒的對東郭牙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齊侯在缁車裏?”
東郭牙這才松開了壓制住召忽的手,搖頭說:“也不早,只是,只比召先生早知道了不到半日。”
召忽說:“你怎麽知道的?”
東郭牙說:“猜的,召先生可還記得,踐行之時,國子的表情?”
召忽這麽一回想,猛地就想起來了,國子和高子這兩位上卿,因為是周天子親點的監國,只要有這兩個人在,齊國大小事宜都需要經過這兩個人之手才能施行,所以高子和國子是很傲氣的,骨子裏相當傲氣。
對于國懿仲來說,吳糾是個敗臣,何足言勇?根本不需要給他什麽好臉色,然而國子在踐行的時候,一直畢恭畢敬的,這個态度就很有問題。
只是當時召忽心情激動,一心想着他們要出齊國了,根本就忘了這茬兒。
召忽有些憤恨,當然是憤恨自己,大哥二哥常說自己義氣誤事兒,召忽還有些憤憤不平,但是現在看來,自己差點兒誤事兒。
召忽将寶劍攥在手中,臉色陰沉成一片,突然看向東郭牙,說:“大牙,你可說随我去打獵的。”
東郭牙頗為無奈,知道召忽現在心情不甚好,需要發洩一番,于是拱手說:“舍命陪君子。”
齊侯和吳糾并排進入營地,虎贲軍雖然沒有真正上過戰場,但是訓練非常有素,很快就将營地紮好,但是因為齊侯的事情是保密的,所以虎贲軍只是紮了一個主營,是給吳糾準備的,圍繞着主營,還有幾個同樣規格的營帳,畢竟公孫隰朋和公子元這些人物,也都是貴族,不能怠慢。
營帳紮好之後,齊侯和吳糾就進了營帳,吳糾怕子清唐突了齊侯,就說:“子清,你在帳外候着。”
子清剛才看見齊侯突然從缁車裏掀簾而出,也吓得不輕,趕緊應了一聲,就乖乖站在帳外。
齊侯走在前面,親自替吳糾掀開帳簾,笑着說:“大行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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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外面有來來往往的虎贲軍巡邏,齊侯又說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吳糾只是略微低頭,就進了營帳,齊侯也跟着進去,“嘩啦”一聲将營帳放下。
營帳裏雖然空間很大,但是布置相對有些簡陋,走進去首先能看到一張桌案,桌案上陳列的很齊全,旁邊是席子,南手邊是一張軟榻,除此之外,只是擺放着吳糾換洗衣服的箱子等等。
吳糾進來之後沒有随意走動,只是掃了一眼營帳布置,看到只有一張軟榻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就垂頭沒有說話。
齊侯也掃視了一下,随即在桌案邊得席上坐下,笑着說:“二哥,請坐。”
吳糾也不推辭,謝過之後就坐下來,齊侯看了看他的臉色,然後突然伸手過來,似乎要碰吳糾,吳糾一瞬間,身體猛地向後一撤,這個動作有些突兀,兩個的距離瞬間給拉開了許多。
吳糾向後一撤,猛地才有些後悔,自己的身體向後傾斜着,齊侯的手伸在半空,可謂是如此尴尬,讓齊侯感覺尴尬了,能有好事兒麽?
吳糾一瞬間有些後悔,然而事已至此,哪想到齊侯只是微微一笑,很自然的收回手去,改為撣了撣自己的衣袍,指了指他鬓發的地方,笑着說:“二哥鬓角有灰跡,怕是在缁車上熟睡蹭的。”
吳糾趕緊用袖子遮掩着擦了擦鬓角,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灰跡,連忙說:“謝君上。”
齊侯笑了笑,說:“二哥路途勞頓,臉色不甚好,先休息罷,一會兒晚膳好了,孤叫你。”
吳糾有些狐疑的看向齊侯,齊侯說的卻情真意切,吳糾還記得剛才在缁車上,自己不小心睡着之後,一醒來就看到了齊侯的臉,那感覺其實很吓人,在齊侯面前,吳糾是不敢睡覺的,誰會安心的睡在一只老虎身邊,恐怕沒有人心這麽寬。
吳糾雖然不想睡覺,也不敢睡覺,但是如果要和齊侯面對面的聊天唠嗑,還不如給吳糾一個痛快,于是吳糾趕緊謝恩,假意困倦,和衣躺在了軟榻上。
齊侯看了背對自己和衣而躺的吳糾,嘴角挑起意思笑意,沒有說話。
營帳是不隔音的,外面來來去去虎贲軍巡邏的聲音,還有公孫隰朋視察的聲音,一聲一聲的傳來,吳糾只是假意在睡覺,聽得清清楚楚,還有齊侯坐在案前靜坐的聲音,偶爾衣袖摩擦的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營帳中陷入了極度的靜默,這種靜默有些可怕……
讓吳糾不由想到了上輩子自己結束生命的醫院,那裏很安靜,一天到晚都沒有人過來,如果有護士來,也只是輕輕的,進來換了輸液,然後又走了,周而複始。
直到那天,那個護士的聲音清脆的說:“吳糾,吳先生來看你了。”
然後……
吳糾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安靜了,所以才會想起這些無聊的事情,在他死的時候,他的心髒都沒有這般悸動過,如今回憶起來,才慢慢覺得有些麻木的痛楚。
吳糾的眼睛有些發紅,裏面血絲密布,微微張着眼睛,眯着眼睛。
坐在案邊的齊侯突然動了一下,說:“二哥?睡不着麽?”
吳糾吓了一跳,連忙從思緒中掙紮出來,閉上眼睛裝作熟睡,齊侯說了一聲,沒聽到吳糾的回話,也就沒再說話。
吳糾也不知道自己忍了多久,躺得有些腰酸背疼,這個時候公孫隰朋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說:“大行人,晚膳好了。”
吳糾趕緊睜開眼睛,朗聲說:“好,我知道了。”
吳糾坐起身來,只感覺松了一口氣,齊侯笑着說:“孤看今夜夜色不錯,二哥賞臉,與孤去篝火邊飲酒用膳,如何?”
吳糾有些不贊同的看了一眼齊侯,齊侯是“偷渡”出來的,竟然還這麽光明正大,萬一有虎贲軍認出了他呢?
吳糾轉念一想,齊侯老謀深算,恐怕調來的一千虎贲軍,都是不認識自己的,所以沒什麽顧慮。
齊侯和吳糾從營帳出來,公孫隰朋本要命人把晚膳送到營帳中,自然是雙人份的,但是一看他們出來了,就讓人把晚膳又端下去了。
營地的篝火前,士兵圍坐着,有說有笑,召忽站在人群中間,手裏正提着一只打來的野味,竟然是一只個頭很大的山豬,架在火上,準備炙烤。
東郭牙站在一邊,有些灰頭土臉的,白色的長袍也皺皺巴巴,衣擺的地方還撕了一個角,臉上有個血痕,不過并不嚴重。
召忽一邊動手将山豬架在火上,一邊笑着說:“大牙你不行啊,被一頭山豬給拱了那麽多下,白長這麽大個頭兒了?”
東郭牙就算在膳房裏做夥夫,也沒這麽狼狽過,似乎不想再想起剛才的事情,連連搖手,說:“召先生,快別說了。”
召忽沒什麽架子,很快就和士兵們打成一片,大家嘻嘻哈哈的,就在這個時候,召忽的笑容猛的凝固在臉上,旁邊的士兵回頭一看,就看到大行人和那個黑衣的主書走過來了,連忙一個個屏氣凝神,也收斂了笑容。
那些士兵可不知道,召忽之所以面色不好,不是因為吳糾,而是因為跟在吳糾身後的那個“黑衣主書”。
齊侯走過來,笑着看了看架在火上炙烤的山豬,說:“中庶子不只是才華出衆,打獵也是一把好手。”
召忽一抱拳,很豪爽的說:“呂主書謬贊了。”
吳糾一口氣差點被召忽給氣死,直呼齊侯的氏,還稱他是主書,旁人不知者不怪,召忽這分明是故意占便宜,而且在衆目睽睽之下占便宜,偏偏齊侯現在還不能發作。
吳糾替召忽捏了一把汗,東郭牙也連連去拍召忽的肩膀,召忽也是點到及是,占了便宜就準備撤了,非常“有恃無恐”的看了一眼齊侯,然後轉身說:“大牙,跟我來喝酒!”
他說着,拉着東郭牙就走,東郭牙連忙向齊侯和吳糾都匆忙作禮,這才被召忽強硬的拽走了。
齊侯目送召忽拽着東郭牙,東郭牙和上輩子的模樣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年輕了很多,比齊侯上輩子第一次見到東郭牙,年輕太多了。
齊侯重生之後,也曾派人去找過東郭牙,但是并沒有找到東郭牙,誰知東郭牙這個時候竟然在膳房做苦力,而且還結識了公子糾。
齊侯若有所思,吳糾走到篝火邊坐下,齊侯也走過來坐下,看着火上被滋滋炙烤的山豬,不由笑着說:“不才聽說大行人理膳出衆,這荒郊野嶺的,可否将這鄙陋的山豬理成美味佳肴?”
吳糾很平靜的看着“呼呼”燃燒的篝火,旁邊圍坐的虎贲軍卻面面相觑,都心裏暗暗心驚,這個黑衣主書恁大膽子,竟然提起大行人做過膳夫這種丢面子的事情,還要大行人親自理膳,恐怕要被責罰!
吳糾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齊侯,就知道齊侯要發難,剛剛召忽給了齊侯難看,齊侯這個人,說好聽了雄才偉略,驚世霸主,說不好聽了,剛愎自用,尤其小心眼兒。
吳糾只是略微一笑,他樣貌本就不俗,在跳躍的火光之下,臉頰映照出血色的殷紅,眼神中仿佛能容納星川,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吳糾這一下,把旁邊幾個離得近的虎贲軍給笑的愣住了,公孫隰朋也看的愣了一秒,趕緊輕輕咳嗽了一聲,掩藏自己的尴尬。
吳糾學着剛才召忽的口味,也算是現學現賣了,不急不緩的說:“呂主書此言差矣,山豬雖然外形鄙陋,但是觀人觀事,切不可以形論之,只知其形,不知其裏,皆膚淺末學。”
齊侯一直注視着吳糾,吳糾能明顯看到,雖然齊侯的表情依然很淡然,但是在那跳躍的火光映襯下,齊侯的臉頰肌肉明顯跳動了一下,這讓吳糾心裏頓時有一種酸爽感。
齊侯輕笑一聲,語氣仍然很淡,看似謙和的說:“大行人教訓的是,不才甚是受學。”
吳糾眯眼笑了一聲,說:“學識問題,沒有教訓。”
這回把齊侯的話頭都給堵得死死的了,齊侯臉上的肌肉明顯又跳動了一下,徹底沒話了。
吳糾這才理了理自己的白色衣袍,揮手說:“子清,将我的盒子取來。”
子清連忙應了一聲,跑回帳中,不多時取回一個碩大的木盒子。
子清将盒子遞給吳糾,吳糾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後撥開盒子,盒子裏竟然放着許多東西,左面是幾把鋒利的刀子,不過這些刀子的外形很奇怪,和行軍打仗的不一樣,右邊是無數個小方格,每個小方格都有蓋子蓋着,一打開蓋子,就聞到了一股說不出來的香味兒,讓人食指大動。
虎贲軍都是粗人,從沒見過理膳的刀子,也沒見過那些花花綠綠的佐料,一個個都面面相觑。
吳糾把盒子打開,立刻站起身來,将自己白色的長袖挽了起來,露出兩條白皙細膩的小臂,一直将袖子挽到手肘之上。
旁邊的虎贲軍,還有公孫隰朋,就連一直躲在後面不敢說話的公子元都是一驚,吳糾這真的要親自理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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