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FREE

謝晗把瘦長的青年搬下車。他中途棄了垃圾車,換了一輛本田,又換了一輛尼桑。青年一直沒醒,可是長長的睫毛一直在顫,掙紮着要醒來。

生命力,強勁的,美麗的生命力。值得贊賞。謝晗被青年野生動物一般的倔強愉悅了,俘獲厲害的獵物總是更有成就感——謝晗嘶了一聲。

真是不容易呀。

高度的警覺性,強悍的近身搏鬥,即便已經攝入鎮靜劑,他的戰鬥意志還是很驚人。謝晗挨了不少下,他有點擔心自己肋骨是不是骨折了。他一邊開車,一邊抹抹嘴角的淤青,真狼狽,他很久沒這麽狼狽過了。注射了大量苯巴比妥,小警察依舊像豹子——不對,像剛成年的雄性獅子,保持了旺盛的戰鬥力,直到該死的血液循環把藥劑充分循環到全身各處,他才倒下。

真過瘾。

謝晗低低笑起來。

李熏然躺在地上,謝晗就那麽欣賞他。好看的人偶,即便昏睡着,也有勃勃的生機,根本不乏味。謝晗最喜歡這樣的生機,他憎恨死氣沉沉。

李熏然突然睜開眼睛,把謝晗吓一跳。黑白分明的圓眼睛裏沒有焦點,散亂的視線瞪着屋頂,或者說籠子的頂部。謝晗又笑起來,他輕聲道:“嗨,做好夢了嗎?”

李熏然脖子上起了青筋,他在拼盡全力清醒。謝晗看他緩緩攥起拳頭,掙動胳膊,腿,試圖坐起來。

對,對,掙紮,努力掙紮。

李熏然盯着謝晗,視線一點一點聚在一起。謝晗溫柔地微笑:“你……是李熏然。”

李熏然瞪着他。

謝晗把食指貼近嘴唇:“噓……我聽見你在咆哮。”

李熏然說不出話來。他的語言中樞暫時不受他控制。他努力轉動眼睛,觀察這裏是個什麽地方。

似乎是地下室。非常幽暗。高處有個氣窗,陽光像稀薄的紗被吹進來,被氣扇攪碎。整個房間一半的地方用鋼筋焊着拼成一個高大的鐵籠子,他正躺在籠子裏的地面上。另一半空着……正對面的門半開着,雪亮的燈光照射着,他聽見電視機的聲音。激情昂揚的電視主持人用粵語解說着體育,似乎是足球。

謝晗很開心:“你好,我是謝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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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熏然淡淡地看回他,努力吞咽一下,扯着嘶啞的嗓子冷冷道:“你好……我是李熏然。”

謝晗聽着他拉鋸一樣的聲音似乎蹙了一下眉。真煞風景。

“你本來的嗓音很不錯,我很欣賞。可是,我不能給你水喝。”謝晗很苦惱:“怎麽辦呢。”

李熏然笑起來,他似乎也欣賞着謝晗。

面部線條淩厲。刀鋒式的英俊,仿佛能在風中聽到震動的鳴響。心中的毒淬着眼神,又致命又誘惑。自負,自私,領導力,燎原的野心……

薄教授說得一點沒錯呢。

李熏然狠狠地盯着謝晗,是的,薄靳言一點都沒錯。淩遠,謝晗,薄靳言,就是三把沾着鸩酒的刀,醇厚馥郁,镂肌刻骨。

可是謝晗怎麽能跟淩遠比。

李熏然咽着喉嚨裏的血腥味,就那麽看着謝晗。

謝晗覺得自己的靈魂快被洞穿了。

他覺得一陣戰栗的興奮。

“在美國,有錢人最愛上非洲大草原獵殺獅子,然後互相攀比誰獵殺的獅子攻擊力最高,如果獵殺了獅王,可以整整炫耀一年。你猜是為什麽?”

李熏然拒絕回答。

“我原來也不明白。但是我現在明白了。”謝晗半跪在李熏然身邊,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原來真的有快感,征服與殺戮的快感。”

李熏然頭痛欲裂。苯巴比妥燃燒他的神經中樞,他頭痛,惡心,一身冷汗。他忍着,絕對不表現出來。

謝晗搬了張椅子,把李熏然連拖帶拽弄上去,将他的手背着鎖起來。然後接上腳鏈,把他的兩只腳分別鎖在椅子上。

李熏然坐着,垂着頭。

謝晗歪着頭看他。這種不屈的,抗争的,暴烈如火的氣息,仿佛草原上冷冷看着他的獅王——

“怎麽辦,我越來越想獵殺你了。”

許楠出了車禍。事故很慘烈,路人報了警。附院跟着警車一起到了事故現場,出車的正好就是李睿。

他看見滿地她的血。

李主任垮了。

淩遠不眠不休地看着他。李睿拒絕說話,拒絕進食,甚至拒絕喝水。外界的刺激對他毫無用處,李睿的父母對着他哭,他無動于衷。傻坐着,傻躺着。淩遠以前見過李睿的父母,積威甚重,高高在上,在這對夫妻看來一切都是可控的,沒有什麽改變不了的。對于兒子竟然愛上一個不自愛不知羞恥的女人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所以他們阻止,想盡一切方法阻止。許楠出事以後,他們屈尊親自去找了她,非常合理地建議她,離開他們完美的兒子。

現在許楠終于離開,他們完美的兒子崩潰了。

淩遠驚奇地發現這對夫妻竟然也會哭。

妻子哭着罵丈夫,丈夫紅着眼不吭聲。淩遠不能分析到底他們哭的是什麽,是兒子搞成這樣,還是完美的兒子搞成這樣。

“早知道……随着他們自己高興怎麽過去!”李睿的母親後悔,李睿的父親後悔。

淩遠覺得憋得慌,實在不想在李睿父母家多呆。

附院有精神科,也有看護病房。但是李睿的父母堅持自己的兒子沒瘋,不是瘋子。淩遠沒法跟他們解釋精神疾病的治療和瘋子之間有什麽必然不必然的聯系,他們一概認為只要和精神科沾邊的就是神經病。

“伯父伯母。小睿這樣不吃不喝不說話不行,很快他就熬不住了。先去附院,起碼打些營養針,咱們從長計議。”

李睿的父母很相信淩遠,只好同意。

淩遠長長吐口氣。

李熏然被鎖在大籠子裏,分不清白天黑夜,昏昏沉沉。

謝晗只是渴着他,餓着他,但又不讓他真的脫水,極其規律地在他渴死之前掰着下巴灌一口水。這一口水讓李熏然極度幹燥的口腔刺痛難忍,反射到淚腺上,李熏然的淚流到謝晗手上。

謝晗用手指撚了撚。

他折騰過很多人。也許有很堅強的,反抗,沉默,各種各樣。無不在一定時間之後崩潰,哀求他放了他們或者殺了他們。幽閉,禁锢,黑暗,對人的心理摧毀能力太大。幾乎是毀滅性的。

這個小警官,是熬得最久的。

他不求饒,不吭聲,用他漂亮的圓眼睛直直地瞪謝晗,或者閉目。他可見地憔悴下去,嘴唇龜裂幹枯到連血都出不來。

“你能熬到什麽時候呢?”謝晗抓着籠子欄杆,好奇地看他:“為什麽你這麽堅強?”

後來大概謝晗覺得實在是無聊,跟他聊起來。

“我對你好奇,真的好奇。你為什麽會愛上淩遠?你為什麽會愛上這種人?”

李熏然睜開眼,盯着他。

“多純淨的憤怒的眼神。你了解淩遠到底是什麽人嗎?他對你一定一直很好,很溫柔,很耐心。他一定告訴你他愛你。”謝晗不可自抑地笑起來:“你猜,他到底是不是真懂‘愛’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李熏然也跟着笑,他張開嘴,用粗粝的飄着血味的嗓音說了這幾天的第一句話:“不懂的是你,可憐蟲。”

謝晗勃然大怒:“我不懂,淩遠也不懂,薄靳言更不懂!”他像個孩子似地自言自語:“不對,我有愛人。有個女人,和我一樣壞,我們是很好的搭檔。我愛她,對我愛她,她和我一樣出色,所以我把她殺了。”

謝晗很認真:“享受犯罪的愉悅,只能我自己一個人。”他伸出手指,認真地強調:“我一個人。”

李熏然嗤笑一聲:“孩子呢。”

謝晗疑惑:“什麽?”

李熏然眼神虛弱卻銳利。對,淩遠渴望家庭,薄靳言渴望家庭,謝晗呢?

“你要完美的家庭,還差個孩子。那個孩子呢?”

謝晗踹開籠子的門,幾步上前把李熏然踢翻在地。李熏然連人帶椅子翻倒,劇烈地咳嗽。

謝晗熬着李熏然。李熏然的意志出乎他的意料,他沒想到他能撐這麽多天不崩潰,按計劃他早應該崩潰。謝晗很驚奇,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地下室窩着也很無聊,只好看電視打發時間。在香港丢了一個警察,也算大事,沒可能瞞過媒體,新聞報道尋找失蹤警察,警方懸賞價格非常高,甚至提供線索就行。謝晗哈哈大笑,好心地把電視機搬到李熏然面前,一邊吃着排骨飯一邊跟他介紹:“你看你看,全城都在找你。你猜他們會找你多長時間?找不到你,會不會就直接宣布你死亡?他們幹得出來。”

李熏然的手腕被手铐磨得破皮發炎潰爛。排骨飯的香味像尖利的指甲耙他的胃,耙過來,耙過去。他默默地努力地握起手掌,控制自己不要吞咽太明顯,不能認輸。

又過了幾天,謝晗用手機對着他:“來,拍段視頻。給你的愛人看,想像淩遠正在看這段視頻,你說點什麽?先說好,不要耍小聰明,你可耍不過我。”

李熏然不動。

謝晗威逼利誘,他就是不動。

謝晗不高興,有點煩躁。背後的電視機噪音太大,他打算去關了。

李熏然突然動了。

謝晗笑道:“來來,說兩句。”

李熏然擡起眼睛,看着謝晗的手機,微微笑了一下。

李熏然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少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熬多少天。

他知道自己的意志力正在瓦解。

李熏然開始高燒。

謝晗收起狂躁的假面。

他從來不着急,他是優雅鎮定的。可是為了配合制造氣氛,他可以急一急。

“我知道你是薄靳言送來的。就沒關系,勢均力敵,游戲才好玩。”

“你說我不懂愛,那你演示給我看,什麽是愛情吧。”

“希望你能感動我。”

謝晗将電線接到李熏然的身上,他等他意志土崩瓦解的一刻等了太久。虐待,電擊,催眠。他準備地很充分。

李熏然高燒,嘴裏說着胡話。謝晗覺得自己的疑惑要有答案了,什麽支撐李熏然熬了這麽久?他趴上前聽,李熏然蠕動着血痕的嘴唇,喃喃:“FREE……”

謝晗幾乎笑出聲:“自由?哈,無聊的答案。”

FREE。

我的自由,和我的愛人啊。

獅子飼養手冊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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